第37章 STAND BY ME (4)

作為一個成功人士,俺朋友作請客狀點了些許的菜肴,俺們還探討了一下誰愛吃辣的誰愛吃甜的的問題,俺們還強調了一下很多人是無肉不歡的。帥哥也許是被這四個女人共計兩千隻鴨子的聒噪給搞暈頭了,沒聽見這無肉不歡的強調。這頓飯,沒有肉啊沒有肉!

不過呢,俺朋友真的很是體貼,為了照顧俺們瞎白話的情緒,主動把隻說了一半的話掐滅在了繈褓之中,傾聽著主要發言人邦妮同學的收也收不住的話題,從連雲港攀親到誇獎人家兩歲女兒的照片道:“你兒子真可愛啊!”期間偷空和故事的朋友探討了一下蘇州的房子的問題也被俺們無情打斷,偷空和俺探討了一下印度人說英語是多麽傻又也被故事打斷,她說印度巴基斯坦人都這樣,她們同學就是如此——我想他一定沒有在醬紫(這樣子)短的時間內遭受過如此多的打斷!

接著去酒吧,在叫做西街的酒吧街(哦,俺的陽朔),俺們看上了一家外觀奇異的建築,而闖了進去,發現此地內裏是空虛的——駐唱歌手一把破嗓做自我陶醉狀,屋頂上麵還吊個激光燈在晃來晃去,嘔吐、嘔吐,驚起鷗鷺無數——即使如此,俺們還是做歡樂狀、做開懷狀、做豪爽狀,繼續著滔滔不絕的旅程。

在眾人歡樂大做的當口,俺偏偏裝腔作勢,奮勇做勤奮工作狀,提出要上網完成未完成的稿子。眾人看在不大打得過俺的分上,強忍著沒衝俺拍磚,也沒找到臭雞蛋可扔,就打算遂了俺的心意。帥哥要回家了,開車送俺們到蘇州大學附近的路邊停下,俺令人發指地沒有做依依不舍狀,身後據說是喝酒上了頭的邦妮則口齒清晰地大叫,到北京來啊到北京來,俺們輪流請啊輪流請!俺的冷漠跟邦妮的熱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令俺回想起來,感覺到了一絲絲的愧疚……

上網,寫稿,旁邊故事和故事的朋友和邦妮也都在快速敲打鍵盤。俺見識了一下傳說中的邦妮右手快打鍵盤的功力。故事就在一旁又提醒俺,網吧十二點就關門啦,快點寫(故事以後一定會成為資本家的稱職監工的,俺想)!她自己閑著沒事,就拍攝了許多俺們上網瀏覽的罪證圖片,留著給她自己日後的英國生活做情報參考去了。

十二點整,寫稿完畢。因為無肉不歡的癮再次發作,俺們不約而同地在網吧的樓下停住了腳步,眼巴巴地盯緊了烤串攤子,不約而同地流下了罪惡的口水。站在蘇大門口,看著晚上溜出宿舍的學子們,在故事的手機上收到天狗叔叔問安的話語,繼續傾聽邦妮第100次地背《卡薩布蘭卡》台詞的俺們,在很短的時間內,成功消滅掉了許多羊肉串,還把簽子亂丟一地。羊一定會心疼的。但“專業”的攤主,則和俺們一樣眉開眼笑了。

故事的朋友嘴邊多了幾道“胡須”渾然不覺,故事則很“可愛”地在便利店旁邊左晃右晃將自動門一次次地“叮”地晃開,邦妮背完了電影台詞還在訴說著關於電影的一切,她刻骨銘心的初戀男友就住在蘇大男生宿舍內,她不停慫恿我們一起喊“誰誰誰,我愛你”。這個夜晚,並沒有明亮的月亮,夜空也因為這些女子而美麗了。

俺不知道回到房間的三個人,分別是在幾點睡去的。俺已經不太記得第二天俺們除了繼續逛街以及調戲拙政園外還幹了什麽,園林的遊人太多,小店裏的水果茶太香,河邊刷馬桶的人也許很臭,俺的票根已經錯過了開車的時間,都沒有影響俺們的好心情。

俺記得三個快樂的人,很多時間都是在傻笑。牽著手,追著打,在下過雨的午後以及第二天裏,像口袋裏裝滿糖果的孩子一樣快樂,那就足夠了吧。

故事的老爹要和她先走,我們在觀前街分手。邦妮趴在窗口忽然說自己有點傷感,就這樣分開了麽?就是這樣分開了麽?在火車站擁擠的人群中,我們坐在鋪了張蘇州地圖的走廊邊上,因為一些什麽情緒,又開始說話。

在火車站,離開的時刻,邦妮,你說王小波說的那些話,讓我動容,故事,你發給我的短信,又使我的不開懷,變做晴朗。

如果說,西雅圖一年有九個月都在下雨。那三個月時間的晴天,原來是為誰設定的呢?

三好

此去

這是我第一次在這裏講話。此前也一直想要來說些什麽,但我常常是個所寫非所想的人,因此我一直寫的是小說。並且我不是一個如邦妮般神采飛揚,有用不完的氣力、有打不倒的驕傲的姑娘。我總是在一種軟遝遝的調子裏,仿佛自己總也是個支不起腦袋的小布偶,因而喜歡自怨自艾,喜歡杞人憂天,喜歡自虐和迫害,但這毫不影響我喜歡邦妮姑娘。我第一次就對她說《邦妮和克萊德》是一部對我有著不尋常意義的影片,我收集著女主角費·唐娜薇的各種形象,當然鍾愛不渝的是她的邦妮女郎。曾喜歡的男孩曾告訴我:“我喜歡《邦妮和克萊德》中的愛情,——相視一笑,在陽光下被子彈打成色(shǎi)子。”我當時是多麽陶醉,那種生猛的愛情。後來我認識了邦妮,覺得這個邦妮女郎的形象用在她身上相當確切。她就是那樣的,穿著噔噔的靴子,聲音洪亮,頭顱高揚,而她的愛情,也當是那樣的激烈,火一般的熾熱。

我常常都覺得,這一路的成長,需要邦妮這樣的小姐妹和好朋友,她堅定、勇敢,像個隨時武裝好的女槍手,而此前我的多數朋友跟我差不許多,都是癩唧唧的模樣,好像站得太久,已經不能支撐,總是想停歇在誰的背上休息一下。現在女超人邦妮終於出現,她像一列疾馳的火車一樣呼嘯而過,並帶上了我。

說說我們即將來到的旅行吧。坦白說,我是個對景致毫無興趣的乏味姑娘,我所喜歡的,是一路的小街小弄,是我攜著一道走的那隻手,那個側臉看我、相視一笑的小伴兒,是這些人和人之間的東西,所以我現在所期待的所有美好,都和你有關,我的寶貝。

住在麗江邊開著酒吧的男子曾對我說,來找我吧,可以看星星吧,躺著,身邊站一圈稻草人保護你。

我一直想著那些黃色的草製身體的小人兒,他們很吉祥,個個站立得筆直筆直的,像是個性化的羅漢。我今天忽然想起,我想,稻草人之所以能站立,因為身體中間插了一根筆直的木棍。而你,邦妮,你願意做我的木棍嗎,你可以把軟遝遝的小人兒支撐起來,你說不定,也能像個羅漢一樣金碧輝煌,站在太陽底下笑得花枝亂顫……

像赤名莉香一樣驕傲

晚上六點十五分,青春劇場門口等。

一年之前,我就是在這裏丟失我的愛情。再半年之前,也是在這裏,我的心髒激烈地嗆跳。我穿著白色大毛衣和厚裙子,圍一條亮彩的圍巾,那時候,我發現自己再度愛上一個人,半點不勉強地。

他輕輕走過來:“你是不是在等我?”

今天,我再在這裏等。卻是等待一個素未謀麵的年輕女子,方才我在手機裏聽過她的聲音,比我想象的年輕,更跳躍,她叫白衣更生。我穿黑色長裙子,韓國綢,有蕾絲花邊和流蘇的珠子,荷葉裙擺,斜裁。鞋子是細高跟,擊打在石板上,硬打硬地疼。

她就站在我對麵的樹底下,粉紅衣裳。

長頭發,很瘦削,左顧右盼。

我站在廣場中央,就像我一直暴露我的心靈一樣。

她輕輕走過來:“我看見你了。”

我們決定先去馬台街買碟子,她說願意陪我挑選。其實這不是個好差事,很快她會知道。在那裏,我就忘記了所有人和自己。我將所有喜歡的電影都牢牢搶在手臂裏抱著,厚厚的一摞,她替我接過。最後,在那些心愛的中間,再把不夠心愛的挑選出來,我的荷包不允許我通通將它們帶回家。

她看我在痛苦猶豫地取舍,很輕聲地說:“你不必考慮晚餐的錢,多買一點沒關係。”表情是怯怯的,好像生怕冒犯了我,我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出來的時候,其實已經是很久,過馬路的時候,她挽住我手臂,然後又問我,是否這樣太親近了?

不,你太客氣了,我不會介意這些的。

她試圖告訴我,我在網絡上給她的印象是冷傲的,不像現在這樣親切和熱情。冷傲?我嘴巴張大了。我冷傲?我哪一根手指冷傲?

我不就是這麽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她提議火鍋,作為四川人,我從不反對,哪怕是盛夏。我們在臨窗的位置坐下,後來發現熱風吹向我,於是改坐在她的右手邊。

坦白說,我和她越交談越發驚奇,我沒有想到,她是真的讀懂了我,這讓我無比欣喜。她告訴我,她多麽喜歡這個真實、坦白、有時憂鬱、有時激烈的我。她一再提醒我,我現在說話的口氣,這麽先鋒,不肯平和,這說明我正年輕著;她一再告訴我,她喜歡的不僅僅是我的文字,而是文字後的我。我們談了許多,關於流行,關於文字,關於價值,關於青春,關於男人和愛情,關於我們的一些簡單經曆,關於陰性氣質,關於我們這個時代,關於四級英語……

她一再驚訝地說,想不到我的價值觀如此明朗正確,並且充滿希望,原來我根本沒有什麽所謂文學青年的惡習,比如吸煙飲酒空虛頹廢,還有從來不會愛上文學男青年。開玩笑,我豈止不愛文學青年,我也不會愛上電影青年和搖滾青年。我不會愛上一個男人的才華。才華,對我,並不是催情素。

越發覺得,網上的女子常常給我驚喜,男子卻往往使我失望。

火鍋涼了,原本準備找間酒吧和茶館接著聊,後想起她明天有場考試而作罷。出來的時候,已經十點以後。

突然,她跟我說,邦妮,你使我想起赤名莉香,你的微笑。

愕然,有一瞬間,我以為我就要哭出來了。赤名莉香,那是我心底裏不容玷汙的名字,是我整個少女時期精神上孿生的姊妹。我深愛的不是鈴木保奈美,而是柴門文漫畫裏,那個頭發燙卷、眼角有痣、走路把皮包一甩一甩的赤名莉香。

那個穿愛心圍裙在家等完治的莉香。

那個打字的時候,踢掉高跟鞋,唱黃色歌曲的莉香。

那個生在非洲草原的莉香。

那個因為電視侮辱了非洲的女人賣淫,而午夜時跳起來,給電視台打電話抗議的莉香。

那個在愛情危急時刻就逃跑去美國,遠走他鄉的莉香。

那個無比驕傲、無比任性、無比孩子氣、也無比嫵媚的莉香。

那個要生一個孩子叫“赤名非洲”的莉香。

那個一旦愛上就會爆發強大愛情的莉香。

我永遠永遠,聽見那首《給不肯哭泣的你的情歌》,就會流淚。

我永遠永遠,都記得心裏最珍愛的畫麵。

扉頁,莉香蓬頭圍一條白色大床單,像是床事之後,也像是清晨初起,盤膝坐著,手抱著腳趾,仰著頭,眯著眼睛,非常無憂無慮,非常無私無畏地微笑。旁邊的題字:鑽石般的微笑。

我一直確信,莉香不會在完治之後,就不再愛了。她不會消沉,她繼續精彩。完治是在本質上無法理解和認同她,也無法滿足她的男子,盡管他被這樣強烈的光芒所吸引,卻明白自己永遠不能占有。

我如此確信她愛的力量,就像我確信我。

入夜的湖南路,燈火輝煌,人影憧憧。我獨自大步地走回住處去,逆著人流。我多麽感激網絡,此時,因我知曉,讀我的人們的麵孔,還有,他們愛我,他們懂得我,我並不孤獨。

我開始微笑,行走,皮包一甩一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