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STAND BY ME (2)

她其實一點也不像驢,但是因為她能準確學驢叫,所以我這樣喊她。中學六年,我們坐了五年同桌,是不是很難得?我也這麽想。驢比較黑,因此春天就戴遮陽帽(我想,在這個四季有海風的城市,隻有我這種四川血統的天生白皮子才能不黑)。我一直笑話她到夏天。我們一起抄作業,放學一起借漫畫,下課一起打毽子(不是踢啊,是打來打去的,像板羽球一樣),早晨一起掃清潔區那棵老樹的樹葉,讀我每節自習課寫的文字,笑成一團。驢就是那個在我跟喜歡的男孩子借東西時,以為我跟他告白,然後大聲喊“加油”的朋友。

驢的胡琴拉得極好,經常替學校參加比賽,拉的《戰馬奔騰》激昂高亢,又學習聲樂,聲音很甜美。我聲音則很難聽,像砂紙打過一樣。我有一次唱張清芳的《是你為我串起每一刻》,她皺著眉頭說:“我從來沒覺得你唱歌好聽過。”我說:“我也沒覺得你文章寫得好過。”兩人大笑。隻有老友,才能這麽老皮老臉。驢性格像驢一樣直,從小如此。到今年冬天,在我家裏我和編輯談電話,掛了之後,她還是直言:“我覺得剛才你笑得真虛偽。”朋友做什麽用的?她提醒你,現在的你偏離過去的你有多遠,然後,在心裏我會輕輕說,其實我沒變啊。

後來高三,驢功課一直用功,與我漸漸疏遠。自習課我對她說:“你看你看。”她茫然抬頭,我說:“你看月亮的臉。”她也不會笑,隻是叫我不要講話,免得她分心。記得高考前三天,她來例假,我從來沒見過有人痛經這麽嚴重,臉色慘白,嘴唇發紫。我連忙給她攔車,叫她回家。放學我去送書包,她躺在床上蓋著被子,七月天捧著熱開水手還是冰涼的,我很心疼。考試出來,她跟我說:“寫作文的時候,我真想把筆扔了。”好朋友,我那時候一句話都安慰不了你,可是真的,我為你難過你知道嗎?

大學盡管在一個城市,但是我們沒有聯絡。倒是大二冬天,過生日請了她,她特別高興,跟我說:“沒想到你還會請我。”去北京之前,跟她通了一個特別長的電話,講了很多心裏話。老朋友就是這樣,不管多久沒聯絡,一旦交談起來,會發現大家心還是貼得很近,大家都沒有離開。她才知道我在南京如此不如意,我也知道了其實她也過得很不開心。她問我,是不是我們當初那麽努力考上大學,就是為了這樣的生活?

好朋友,我還是回答不了你。

今晚,剛才,我一邊寫著文章,一邊等待四級分數下來。零點,收到你短信,你問:“過了嗎?”我覺得無比溫暖,我的好朋友,這樣的深夜我不孤單,也不會害怕看見可怕的結果。

因為你們在我身邊。

好朋友阮

阮是我所有朋友中和我本性最為相近、最默契、最無拘無束的。盡管她又瘦又高(一米七三,我好朋友仙鶴有一米八),我看見她卻像看見世界上另一個我。如此相似,卻很少時間在一起,原因很簡單:都把時間花在男人身上了。

因此,不必猜測她的感情經曆,看我就知道了。有一次很難得兩人都和男友進展順利,因此打賭“先分手的要請客”。後來,她僅僅比我早分手一禮拜。不用說,兩個斷了腸子的女生互相安慰。坐在學校天橋上,我念自己手抄的席慕蓉的詩。兩人一起流淚,把我的本子都打濕了,字跡都化開。每年都如此,如果她剛結束一段單戀,那麽我就進行到一半。

她小時候在澳洲長大,生來有種自由的精神。不管別人如何認為她**,我隻覺得她天真、純潔,有百折不撓的對愛情的向往,執著追求和奉獻的覺悟。這種精神盡管因一次次打擊而不再強烈,但仍偉大。這是生活的勇氣和信心,是對自己的心靈的不背叛和忠實,是“樹林中有兩條路,我選崎嶇的那一條走”。

我也是。

大一時她來找我,惹了麻煩,我立刻請假一禮拜去陪她。別人很不理解,開玩笑,那是我吃著棒棒糖長大的朋友(我們在奧數班認識,我數學也曾經好過),別說是請假,曠課、曠考我都敢(南京話:多大事啊?)。前兩天情人節,淩晨她說她失戀了,我立刻下網去跟她說電話。網友不理解,說這麽大的女孩子,應該自己解決。我說,就是你們男人不心疼我們女人,我們才不得不彼此心疼。

其實,我隻是在疼惜自己。我在安慰那個曾經遍體鱗傷,哭個不停,手足無措的自己。我在鼓勵我自己:“一切都會過去,然後,我們還是會活得勇敢。”

好朋友啊,別再為那個爛男人難過,你值得更好的。我們一直到八十歲還要愛,你嫁過十次也輪不到那種男人,不能因為戕害失去了愛的能力。

我們會一直愛下去。

我的墓誌銘要寫:“愛過,恨過,活過,寫過。”

你呢?

我常常在睡夢裏回到初三那年。那時候我還單純,紮著兩條麻花辮子,係著金黃色的緞帶,那是我最美好的時光。最後一次運動會,老師叫我跑長跑。我練了半個月,還是很慘。比賽那天,一邊累得哭,一邊跑,一邊喘,一邊咳嗽,一邊流汗,一邊給自己喊加油,半個操場轟動了。我看見你們都在給我加油,輝在這邊揮手,閻王在微笑,驢在那裏,你在帶著我跑,M和Y在終點等我。我跑了第五名。在終點倒在M懷裏,我透過她的短發,看見碧藍的天空,一絲雲彩都沒有。

你們在我身邊,給我加油。

娃娃加油!

不曾遠離

百般淩虐你,你都不生氣,或隻生一小會氣,好似在你那裏存了一筆巨款,我盡情揮霍總也不完。有時失了分寸,你肅起一張滄桑的臉,像一個蹇途者思索不可測的驛站。我就知道該道歉了,摸摸你深鎖的眉頭說:“沒法子,誰叫你欠我。不生氣,生氣得還我利息。”

現今一個人孤身在外的日子是越來越苦了。在深秋的冰涼水裏浣洗之前堆下的衣服,層層像巨蟒蛻下的皮,揉搓後細細清洗,直漂得毫無泡沫。忽然,我站在洗衣房中停住,思索是誰曾經這樣在我耳邊叮囑我:“衣服要清,清得沒有泡沫……”我想起來了,是你。

很難截然分開你我了。現在,我的口氣,我的心境,我的一點一滴,早已融進了你。我喜歡的書,我喜歡的歌,我喜歡的天氣,你早已熟悉。常常遇見自我測試的心理題目,隨手丟給了你,反正你比我還了解我自己;常常飯前點菜,懶懶地把菜單交給了你,反正你總記得我愛吃什麽。最離譜是一次,站在街心忘了家中的電話號碼,我隻記得你的號碼,於是打電話問你,反正你是不會忘的!那次在家裏收拾行裝,驚訝地發現,我的抽屜裏半數的磁帶是你的,衣櫃裏半數的衣服是你的,我的心裏半數的空間是你的。其餘的,愛情文字烹飪園藝雜七雜八勉勉強強擠另一半,拚不過你。如今,想開了,天涯海角的分離沒什麽了不起,反正我知道我活在你那裏。

今天有點驚喜。觀摩課看的片子是布拉德·皮特的《燃情歲月》。世上有這麽湊巧的事,臨走前你拿了張碟來看我,盼我看完再走,卻因瑣碎忙亂不能如願。你悵悵的樣子讓我微微不安。誰知,來這邊來看的第一部片子就是這一部呢?影片是很好,布拉德·皮特也還是百看不厭的帥,隻是我仍有缺憾不能盡興——畢竟,不是你陪我一起。雖然一同觀賞時我們並不交談,甚至也不交換一個眼神,但我就是感覺得到,我們相同的回應和撞擊。感動了,我哭了,無須遮掩;開心了,我笑了,不用收斂。我純真如嬰孩,透明如水晶,完全不設防。因為有你,完全包容。我孤獨,你知道我隻是暫時的自我放逐;我熱鬧,你知道我是在放縱發泄鬱悶的煩惱;我冷漠,你知道我是在掂量人間進退得失;我浪漫,你知道我並不想要後續的故事發展。就像那個最古老最感人的故事:管仲和鮑叔牙。管仲貪財,鮑叔牙說他家貧,管仲臨陣逃跑,鮑叔牙說是因為他還有老母。遇見一個無論你做了什麽都把你聖人的鮑叔牙,除了真的去當個聖人,你還能怎樣呢?

有時氣得想掐死你。你怎能天性純良至此?偶爾奢侈一下買一兩件奇裝異服,媽媽問起來便說是你心血**送的。媽媽半信半疑打電話問去,你竟愣愣地說:“咦?我怎麽不知道?”有時說些陰暗的事,你總是鈍鈍地問:“不會吧?不至於吧?是你想太多了啦!”遂不提風雨雪霜,隻想保留你的清淨心地,不忍弄髒。

還記得那次去找你。一身白衣,哭哭啼啼,沒敲門就進了你的房間。你嚇了一跳,直說我像個幽靈!我丟了書包,不敢回去,隻有來投奔你。你絞盡腦汁幫我撒謊,說回家的路上不是有一段在施工嗎,就跟家人說路陡車筐又裝得不牢,把書包顛掉了。於是,你穿著睡衣凍得直發抖地下樓去給我將車筐弄下來。車筐卸下來以後,你突然又說:“哎呀!還是裝幾個螺絲在車筐上,弄得半掉不掉的有說服力。”我想我是永遠忘不了你笑著又一顛一顛跑去撿卸下的螺絲的樣子了,淚水無止無盡湧了出來。我以後隻能在洇濕的路途中跋涉了,若你不在我身邊。

不知道你怎麽那麽有耐心。借來的書店裏的流行小說,你閱讀之前先將翻頁卷邊的書頁一點一點拉平壓直,非弄得整整齊齊不讀。我想長久以來你對我做的也是這些吧?你總有那些耐心將我一點一點理清,再說其實我是很清朗純粹的人。

你讓我脆弱,又讓我堅強。有時委屈,並不是苦自己受的苦,隻是想到你會苦我的苦,而我苦你的苦,便覺出苦了。那日隨手買了一罐檸檬茶,才想起我咬禿的指甲是無法揭開的,平日你代勞慣了。用力扒開緊密貼合的拉環,指甲縫裏滲出血來,不覺痛,我要你看到我活得茁壯坦蕩。我為你而堅強。

去年夏天,是我最漫長的夏天,我哭了又哭,哭了又哭,求了又求,求了又求,結果那個人還是走了。一個讓人悶得瘋狂的中午,我在河邊打電話給你,喊著:“我還為什麽而活?還為什麽而活?”聲嘶力竭。你哭著喊:“還有我啊!你還為我而活啊!”我猝然軟弱、乏力。你戳中我的痛處,你勒索我,你竟知道我決無法放棄你而去。

我知道,世界在我掌中,我在你掌中。

世界在我夢裏,我在你夢裏。

我知道,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可以再相信一次人世,我就可以接納曆史,我就可以義無反顧地擁抱這荒涼的城市。

我,不,曾,遠,離。

蘇州·故事·三好·邦妮和我

下了雨的早上,六點,零星雨聲中,三好發短信給我,自上海而來:

“下雨了還去不去蘇州?”

我在睡意矇矓中回:“風雨無阻。”

因為下雨,不能考體育了,一顆心忍不住歡騰起來。不能穿漂亮的裙子了,可是故事說,我可以穿厚襪子再穿裙子,我的平民公主。這樣的好心情使我一直心浮起來,浮起來。帶著我的枕頭我就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