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告白
第一卷 風生水起 第十五章 告白
翌日早上，一如往常，狄歌抱著修羅出了寢閣。
西塞羅內宮籠罩在薄紗一般的晨霧中，亭台樓閣隱隱綽綽，玉樹瓊枝間墜滿露珠。
薄霧被狄歌飄行的身影驅散，即使懷抱著一個人，他的腳步還是那般優雅，無聲無息。
來到白氣氤氳的天沐泉，他沒有直接下水，而是在泉邊駐立良久。
紫眸默默凝視著懷中少年，數秒之後，他作出了驚人之舉——徑直將少年拋入了天沐泉，隨即自己也步入泉中。
修羅墜落的身體激起一陣晶亮水花，迅速沉入泉底。
狄歌立在泉中默念計時，一邊注視著水底的少年。
正當他準備潛入水下之時，修羅的身影自行浮了上來。
少年在水中胡亂撲騰著手腳，好不容易才將頭露出水麵，連嗆帶咳，狼狽不堪。但他很快就不再慌亂，隻因那雙堅定有力的手及時托住了他。
上岸之後，兩人全身濕透地坐在泉邊。
“你就這麽討厭我，想淹死我嗎？”修羅哭喪著臉，眼淚汪汪。
“對不起，用了這種不得已的方法來刺激你醒轉。”狄歌低聲說，“感覺好點了嗎？”
語氣中難得的溫柔令修羅破涕為笑。
“這是哪啊？”他好奇地環顧四周。
“這裏是西塞羅王宮。自卡契亞村那日起，你已整整沉睡了八天。”
“已經這麽久了嗎？”修羅喃喃地問，眼神中透著茫然，“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裏，我又回到了過去，到處找你都找不到，每次明明聽到你的聲音了，可是趕過去一看，什麽都沒有……就像在一個無底深淵中打轉，怎麽都走不出去，那種心情，好難過，好絕望……”
“還記得我們在地下石室中見到的那麵鏡子嗎？它是一麵鬼鏡，正是它再現並延展了你痛苦的記憶，讓你深陷其中，昏睡不醒。”
聽了他的話，修羅長舒一口氣：“原來那些隻是記憶的幻象。”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定定地看著狄歌，“這麽說，我們一直都沒有分開，你一直都在身邊陪伴著我咯？”
狄歌嘴角輕揚，點了點頭。
“知道嗎？醒來之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這種感覺有多麽好！”
伴隨著修羅深情話語的卻是一陣不合時宜的“咕嚕嚕”怪響，少年立時羞紅了臉，狄歌忍俊不禁，微笑著將他橫抱了起來。
“走吧！先去解決你的肚子問題。”
“我自己可以走啦，我已經沒事了……”修羅頗不好意思。
狄歌沒有理會他的話，徑直抱著他往寢閣走去。修羅猶豫了一下，手臂圈上了狄歌的脖子，把頭深埋進他的懷裏，沉醉地閉上了眼睛。
輕柔的晨風縈繞著兩人的身影。
霧色漸漸淡了，但仍把這天地襯托得縹緲虛無。
……
寢閣之內。
修羅脫去濕透的衣服，穿上了一件橙色帶波斯菊圖案的紗袍，端坐在一桌美味佳肴前。
然而他的心思卻完全不在食物上麵，他正被走進屋內的青年深深吸引。
不同於以往幽暗深邃的著裝風格，狄歌換上了一件月白色的紗袍，飄逸的衣決和素雅色澤更襯托出他的氣質，那是——超脫於這世間的美麗。
修羅不錯神地看著他，一顆心怦怦亂跳。
“怎麽，你不是餓了嗎？食物不合胃口嗎？”
狄歌在他身邊坐下，眼神關切。
“不是啦，今天我終於體會到什麽叫做秀色可餐了。”修羅紅著臉低下了頭，“這個衣服很適合你啊。”
“這是宮內送來的服飾。”狄歌的語氣沉靜。
在狄歌的目光注視下，修羅沒吃幾口，連耳朵根子都紅了起來。
“喂，被美男子這樣盯著，我吃不下去啦。”他實話實說，一臉無辜的表情。
狄歌淡淡一笑，移開了目光。
修羅卻又忍不住頻頻偷眼看他，半晌之後自言自語地嘀咕：
“真是奇怪，我這一生病，某人好像溫柔了許多？”
“……”
稍稍填了幾口肚子，修羅便催著狄歌講這幾日的經曆。狄歌揀些緊要的說了，還特別提到了黛西和婕咪。修羅聽得連連咋舌：“沒想到我沉睡這短短數日，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不過，你這可是要背上拐走國王老婆和外孫女的罪名呀，愛得萊德國王不找你算賬才怪！還有啊，雖然你是出於好意救她們，但你的一世英名就要毀於一旦了呢。”
“一世英名？”狄歌不禁失笑，淡淡地道，“關於我的傳聞本就很多，再添些聲色又何妨。愛得萊德若是對她們有絲毫愛惜之情，又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為了顧及皇室的顏麵，我深信他不會想把事情鬧大，就算他真的拉下臉來找我開戰，我也奉陪到底。”
“你還真是不管不顧啊。不過，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呢！”修羅笑嘻嘻地說。
“……”
吃飽喝足了，修羅走到佇立窗前的狄歌身後。
窗外，明媚陽光下皇家園林的景致美輪美奐。
修羅坐到了窗台上，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哇！這裏真是個好地方啊，不愁吃，不愁穿，還有美景看，若不是要救人，我們真應該多住些時日再走。”
狄歌轉過身來，專注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修羅的心驀地一沉——美青年的麵色凝重，淺紫色的眼眸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
“怎麽了？”修羅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
沒有回答。
不祥的預感包圍了修羅，他隻覺得口中發幹，手腳發冷。
“我的臉上有什麽不對嗎？”他笑嘻嘻地吐舌做了個鬼臉，抬手就往自己的臉上摸。
狄歌無言地製止了他的動作。
“在你沉睡期間，我想了很多。”
片刻之後，狄歌緩緩開口。
“你也知道，今生我注定要與血為盟，與我在一起，危險就如影隨形。修羅，你是我最為珍惜的夥伴，你跟隨了我這麽久，我不想也不該再讓你身涉險境。你回族裏去吧，去找一個好女孩，過上本應屬於你的生活。”
這話不吝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修羅的心頭。
“說得這麽好聽幹嗎？拐彎抹角可不是你的xing格。”修羅裝出了一幅嬉皮笑臉的樣子，“我知道，你一定是喜歡上了那個叫黛西的美女，嫌我礙事了吧？沒關係，她做你的伴侶與我當你的兄弟並不矛盾呀，你們要親熱的時候，我會自覺閃開的啦。”說完這些話，他的心一陣抽搐，忍不住低下頭去，發狠地咬著自己的下唇，直到舌尖嚐到了血腥味。
狄歌托起了他的臉頰。注視著他流血的嘴唇，瑰麗的紫眸不知不覺染上了赤紅。再開口時，狄歌的聲音變得沙啞。
“別說傻話了。你早就知道，我不會再找伴侶，無論她是人類或別的種族。這個身體上流著的血液讓我始終在魔xing和人xing間徘徊掙紮，卻無法融入世間。或許我跟別的混血兒有所不同，但無論是血族還是人類，他們對混血兒本能的排斥、憎惡或恐懼，我感同身受。身為我的同伴，也會麵臨相同的境遇。你陪我走過了這麽久，應該明白，這樣的孤獨與苦痛，我不會再給予第三人。”
“正如你所說的，我已陪你走了這麽久，對那些孤獨和痛苦早就習以為常了，那就讓我繼續陪你走下去吧，好麽？”修羅的聲音無法抑製地顫抖著，“阿狄，我不會讓你孤單單地一個人，再多的苦我都不在乎，我願意承受所有的一切，隻要能和你在一起！你想要我的血嗎？那就盡情地吸吧，無論怎樣都沒關係，隻要你別趕我走！”
麵對修羅的直白，狄歌偏過頭去，寂寥清冷的目光望向窗外：“阿斯塔尼亞也說過類似的話。但結局是什麽？我不能再讓那樣的悲劇重演，剝奪任何人的幸福。”
“幸福？”修羅喃喃重複著這個字眼，“幸福？！可你知道，我的幸福是什麽？那就是你！你就是我過去、現在和未來想要的全部幸福！這麽多年了，你還不明白嗎？！”他再也控製不住情緒，滿不在乎的偽裝被生生揭開，淚水隨即奔湧而出。
“修羅……”
雖然一直不願正視，但這一次狄歌冰封的心還是被那雙翡翠色眼眸中的深情所觸動，那是熾熱如火的愛意和無盡的眷戀。
“你不是問過我為什麽沒有實現成長嗎？現在我就告訴你一切！”修羅的表情透著“再不說就沒機會了”的決絕。
“我們耶氐族人都是帶著封印出生的，在幼體時期沒有xing別之分，都是你所見到的人類少年的形態。要成長為男xing或女xing，完全取決於自己的意願。當三百多年前我和你初次相遇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為了你，我要成為女人！”
狄歌瞪大了眼睛，淡漠的麵容第一次流露出震驚。
“作為幼體年滿160歲後，我們若要成為男xing，必須通過囧囧儀式的考驗解kai封印；而若想成為女xing，通常的方法，是接受長老會的安排與族裏的男子成婚，由長老在婚禮儀式上施術解kai封印，此外，還有一個辦法……”
修羅目光閃動，忽然停住了話語。
“你還記得你欠我什麽嗎？”
沉默了數秒，狄歌答道：“一個吻吧。”
“沒錯！我現在就要你兌現！”
狄歌無言地凝視著他，目光深邃。
修羅緋紅著臉頰，主動地一寸寸貼近了那張俊美絕倫的麵容，隨後閉上了眼睛，雙唇微微顫抖。
兩人的嘴唇重疊。
修羅渾身一顫，笨拙地用唇輕輕觸壓那緊閉的雙唇，感受著那冰涼柔軟的觸感和他充滿囧囧的氣息，心髒狂跳不止。
期待了數個世紀的吻，竟是在這樣紛亂的心緒下產生，誰能預料得到？
稍後，狄歌微涼的雙唇輕輕開啟，帶著溫熱的舌尖舔舐著修羅下唇的血跡，繼而溫柔地吸吮住他的唇。
他的動作令修羅戰栗了起來，雙手不由自主地環上他的脖子，隻覺一股熱流在四肢百骸間遊走，腦袋中暈眩一片。
片刻之後，膠著的唇緩緩分開。悵然若失的修羅睜開了眼睛，麵前的紫色眼眸中正流瀉出複雜的情緒。
如同修羅所料，期待中的變化並沒有發生。
他垂下手，笑了，笑容淒涼。
“你的吻沒能解kai我的封印呢。唉，幸虧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要愛上這幅樣子的我，實在太難為你了。可是，人總是愛做夢的啊，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卻還心存幻想……哎呀，該醒了該醒了，再不醒，我這輩子就真的沒指望了。”
心痛得似要撕裂開來，他快速地滑下窗台，掉轉頭去，不讓狄歌看見那即將決堤的眼淚。
“好啦，對你來說，我已經沒有秘密可言了，而我也知道了你的心意。放心，我不會再對你死纏爛打、惹你煩心了。我這就從你的麵前消失，馬上消失。那個，嗯，咳，後會無期啦！”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都說了些什麽，背朝著狄歌揚揚手算是告別，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隻因，再耽擱一秒，他的意誌就要崩潰。
當他即將跨出門口之時。
“等等。”
熟悉的低沉聲音止住了他的腳步。
身體顫抖著，修羅沒有回過頭去，因為淚水已模糊了一切。
不容抗拒地，他被身後強健有力的臂膀攬入了懷中。
微涼的氣息吹拂著他的耳畔。
“你說夠了是嗎？該聽我說了。我隻有一句話。”
修羅的心跳暫停了。
數秒之後，耳畔傳來了輕聲低語。
“願意多給我一些時間嗎？”
悲喜交集的淚水在修羅的臉上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