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場 防不勝防(2)
第四場防不勝防(2)
自從被雙規羈押後,龔璞心如死灰,知道自己人生的輝煌從此終結了。
對所作所為的性質和嚴重程度,龔璞再明白不過了。過去看到那些遭受黨紀政紀處分和判刑入獄的官員在作沉痛檢討時總愛說一句套話:“我忽視了世界觀的改造,不學法不懂法,這才走上了違法犯罪道路。”他總是一聲冷笑:“別自欺欺人啦!人家普通老百姓都曉得哪些事做得哪些事做不得,要是做了傷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就得坐大牢直至掉腦袋。你們那麽精明,還會不懂法?狗屁!都是些知法犯法、執法犯法的家夥,心頭明白著呢,隻不過抵禦不住各種誘惑又不幸被抓住罷了。”
他出生在壽穀縣一戶普通農家。高中畢業那年,考上了竹嶺市農業技術學校。雖然是一所中專學校,卻意味著他可以“鯉魚跳龍(農)門”了。畢業後國家要分配工作,擁有城鎮戶口和一份旱澇保收的工資收入。那時中高等教育遠未像現在這般普及,每年一個鄉鎮能考上大中專學校的幸運兒也沒有幾個。從這個意義上講,當年的中專文憑比起現如今的不少大學本科文憑的含金量還高。
在學校裏,龔璞表現活躍,是學生會副主席。畢業後,他分配到了清源縣農業局。
清源是農業縣,在“以糧為綱”的年代,農業局舉足輕重,是個有100多號幹部職工的大局。不過,專業技術人員不到五分之一,大多數還是半路出家的,科班出身的極少。紮實的專業技術知識,加上農家子弟吃苦耐勞的特性,使他很快在單位裏嶄露頭角。
龔璞工作之餘喜歡舞文弄墨,不時寫些反映農業生產和部門工作的新聞稿件投往縣廣播站和市上報刊。那時,分管農業的副縣長正是現在的市委書記唐晉。龔璞的名字經常出現在報紙上和廣播裏,這引起了唐晉的注意。
見到龔璞後,唐晉對這個言語不多卻聰明勤奮的小夥子非常欣賞,在多個場合誇獎他很不錯,後來又把龔璞調到了政府辦當秘書,下鄉時常常點名把他叫上,有意識地對他進行培養。龔璞先是擔任了縣農業局綜合科科長,然後又當上了副局長,不到三年便升任局長。龔璞時年29歲,成為全縣最年輕的正科級幹部。
唐晉擔任縣長後,龔璞調任縣政府辦主任。隨後派往縣小集鎮建設指揮部鍛煉。小集鎮建設試點工作取得了圓滿成功。翌年12月,龔璞被增補為縣委委員,上任分管農業的副縣長。就在唐晉調往竹嶺市擔任市委農工辦主任那年,龔璞再上台階,擔任了清源縣委常委、縣委副書記。
年輕得誌,跟龔璞個人的奮力拚搏當然分不開,但更由於他遇到了伯樂。唐晉識才用才,在幹部任用上不搞論資排輩,這也是龔璞當年能夠實現仕途三級跳的重要原因。
或許正因為龔璞身上“唐晉的人”這一色彩過於濃烈,唐晉調任後的6年多裏,龔璞在縣委副書記的這個位置“擱淺”了,連續兩屆原地踏步擔任縣委副書記,一度還兼任縣精神文明委員會主任,幹的都是些務虛的破煩事情。
直到唐晉升任市委常委、市委副書記,龔璞的仕途才重獲生機,就任了縣長職務,級別及排位都前行了一步。
田行健原為市委組織部副部長。他下派幹滿一屆清源縣委書記後又繼續連任。看那架勢,不幹滿兩屆他是不會挪窩的。龔璞早就盯上了縣委書記的寶座,但他滿心的期待再度落空,依然陷於原地踏步的尷尬境地,心中充滿了懊惱和悵惘。
龔璞感覺,他一次次向老領導表露心跡並不能贏得唐晉對他的充分支持和理解。唐晉要他服從大局,積極配合田行健的工作,不能貌合神離,造成班子內部的不團結。這樣的敲打使得他疑竇叢生:莫非唐晉聽到了什麽反映,導致對他的態度發生了轉變?
半年多前,龔璞請已升任市委一把手的唐晉為他的《探索思辨錄》作序時,老領導慨然允諾,如期給他寫了3000多字的序言。他倍感興奮和鼓舞,專程送去了30萬元的“潤筆費”。以往逢年過節時,他常給唐晉送些本縣的水果、土特產什麽的。唐晉饒有興趣地聽著龔璞介紹它們出產自哪個鄉鎮哪個村,對這些給他帶來親切回憶的東西總是樂於接受,往往還回送他一些相應的禮物。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龔璞決定借感謝唐晉為書作序為由送去重金,實際目的就是為了得到老領導的關照和提攜,讓他到外縣去做縣委書記,或者在一個有實權的市級綜合部門當一把手。在他看來,現在的官場風氣普遍如此。唐晉並非不食人間煙火之人,收下這30萬元也合情合理。他揣測:唐晉對他過去的吝嗇和“不懂規矩”心有芥蒂,這才不願助推他再上台階。所以,這回他下決心孤注一擲,以求打開新的局麵。
在唐晉家中,龔璞把裝錢的手提袋遞了過去,然後吞吞吐吐地說明了他來的真實意圖。不料,唐晉當即變臉,斷然拒絕接受這筆錢,根本沒有回旋的空間。他深邃的目光緊盯著他:“我沒理解錯的話,這根本不是啥‘潤筆費’,你是花大價錢到我這兒買官來了!你不覺得很可恥啊?你還是過去我熟悉的那個龔璞嗎?”
龔璞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他碰了釘子而且是硬釘子,不由得方寸大亂。接下來唐晉還說了些啥,他又是咋帶著手提袋離開的,後來都恍恍惚惚記不太清楚了。
在位時,龔璞給大家的印象是很有領導水平和文化涵養,並且平易近人,官聲一直都不錯。上級組織部門每年進行的**測評,他的優秀票數都是數一數二的,有兩年比田行健的得票還高。在家人親屬眼中,他也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好兒子、好女婿、好長輩。尤其是馬彩霞,對他更是極度崇拜,甚至崇拜和盲從到了令他感到有愧於她的地步。
龔璞年輕時讀過歌德的《浮士德》,有一個很深的感受:在巨大誘惑下,人隨時有可能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
長期以來,龔璞並沒有遭受道德拷問的痛楚,也沒有終日不得安寧的煩惱。他發現,官場裏不少人都彼此彼此。如果自己不謀私利、兩袖清風,對別人的好意一概拒絕,甚至主動上交收到的錢款,不僅得罪朋友,還會被眾人視作腦袋進水、神經有毛病的異類。
龔璞當然不願做這樣作繭自縛的傻事。身居權位,他早已習慣了拿著手電筒隻照別人不照自己。隻要行事謹慎、做好偽裝,他完全可以打左燈朝右轉、打右燈向左轉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麵對自己貪贓枉法的鐵證,龔璞猛然驚覺,他已墮入萬丈深淵罪不可赦了。他心裏明白,既然已經淪為犯罪嫌疑人,醫院這個地方自然不是他久呆的地方,關押到看守所是必然的。以後即使免於死刑保住了一條命,監獄裏的囚禁生活也是長期養尊處優的他無法承受的,因為這意味著心理和生理的雙重煎熬。
苟活於世不如早日解脫,龔璞之前的絕食就是抱著以死謝罪的信念。求死的念頭始終像毒蛇一樣緊緊纏繞著他,他尋找著一切一死了之的方式,永遠地告別目前這種半死不活的生命狀態。但是,嚴密的防控令他沮喪。單是病房內外,就有6名警察分為3班,一天24小時輪班據守。不僅門口有一名警察寸步不離,室內也有一名警察緊盯住他不放。通往陽台的門窗緊閉反鎖,密不透風,跳樓根本就行不通。
晚上8點,是警察交接班的時間。前一班的一名警察留了下來,原來他看到了衛生間裏的淋浴設施,打算痛痛快快地洗個澡。不用花自個兒的錢就能盡情享受的事,何樂而不為啊!
聽到衛生間裏傳出來“嘩嘩”的水聲,躺在床上的龔璞不由坐了起來。一二十分鍾後,那名洗完澡收拾停當的警察哼著小曲離開了。
龔璞隨即向守在病房內的那個20來歲的警察提出了請求:“小劉,我想洗澡可以嗎?”語氣懇切而又平靜。
盡管領導多次強調龔璞一天24小時絕不能脫離他們的視線,但小劉覺得洗個澡應該沒啥問題,便點頭道:“好吧,快點!”
小劉這樣不經請示就擅自同意,還因為有一個隱情。他能在縣公安局當上警察,當初就是靠了龔縣長幫忙。父親老劉早年在農業局曾給龔璞開過幾年小車,已經退休了。他得知兒子這次擔負著看管龔璞的職責後,提起過這份恩情,還說了做人要厚道、知恩圖報一類的話,意思不外乎就是要給落難中的龔璞一些可能的關照,起碼不能有別人那種動輒嗬斥耍威風的言行。
“很快,很快。”龔璞答應著,緩緩地走進浴室,反鎖上了門……
待到門外值守的警察進來問起,埋頭玩手機遊戲的小劉這才恍然發現:早已過了限定的20分鍾時間,龔璞在裏麵還沒出來。
兩人撞開門衝進衛生間,立刻呆住了:龔璞直挺挺地懸掛在右牆角,脖子上套著一根拇指粗的熱水軟管。由於軟管是白色的,緊挨著白色瓷磚牆麵,一點也不起眼,所以在清查室內可能用來自殺的物品時被忽略了。龔璞拔下了一長截軟管繞到牆角頂部的鐵管彎頭上,綰成了一根上吊的“絞索”。
小劉急忙解開繩結放下龔璞,另一名警察跑到了門外大叫:“來人,來人哪!”
醫生趕來後檢查發現,龔璞鼻息心跳全無,瞳孔放大,當即宣告他已經死亡。
龔璞死後,有一段為他畫像的順口溜廣為流傳:
“人民公仆”嘴邊掛,口是心非不害臊;
賄賂隻嫌收得少,情婦比他女兒小;
道貌岸然做報告,隨身藏著安全套;
洗澡吊在鐵管上,硬是荒唐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