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場 真假新聞

第七場真假新聞

星期六上午，程海平和孔文洲提前來到縣城中心的新華書店。

書店大門上方掛出了大紅紙的宣傳橫幅：“熱烈祝賀龔璞縣長《探索思辨錄》一書正式出版發行！”門口的小平壩前，一字排開了用淺藍色桌布覆蓋的3張條桌，並擺好了兩隻話筒。背後牆壁上張掛著的“簽名售書儀式”幾個大字非常醒目。縣電視台的記者和攝像已經在那裏采訪龔璞。呂聞遠前前後後忙乎著，不停地跟一個個熟麵孔打著招呼和握手致意。

售書儀式開始後，龔璞發表了即興講話。講到最後，話筒突然出現故障，聲音一下小了許多。他幹脆從座位站了起來，亮開嗓門道：“今後，我還要進一步深入思考，勤奮寫作，多出《探索思辨錄》這樣的文化精品。在一年內，我要爭取再出版一部內容更加豐富、思想更有深度的專著，把更多的精神食糧奉獻給廣大的黨員、幹部和群眾，奉獻給清源這片我永遠摯愛和鍾情的土地！”

一陣鞭炮聲震耳欲聾地響過，在街邊排列整齊的10輛送書的中小型貨車魚貫出發，奔向四麵八方。大家目送著它們遠去，又自覺地排起了長龍，依次等候龔縣長在書的扉頁簽上大名。

排在隊伍前頭的三位讀者有幸接受了龔縣長熱情的握手，並被一一攝入攝像機和照相機鏡頭。為了省時省力，跟後麵讀者握手的環節都免了。

在排隊的讀者中，程海平認識的人多有一官半職，他估計其他人也是機關幹部或城區企事業單位的人。大多數人不約而同地備好了零錢。一本38元，兩本76元，一手交錢，一手取書，也省了龔璞旁邊的收款員的不少麻煩。

孔文洲去交了45000多書款回來，說書店的孫經理已經安排下午送書到玉屏。呂聞遠走過來拉住程海平的手：“12點在清源賓館吃飯，二樓的牡丹廳，兩位一定到啊！”

程海平說孔文洲去代表，我還有事，就免了吧。呂聞遠說不行，龔縣長要參加呢。又掏出手機：“你不就想回家見小陶嘛，我叫她馬上過來，你們好說悄悄話。我也是過來人，曉得這種小兩口在一起的甜蜜滋味兒，哈哈！”

呂聞遠撥通便道：“陶局長嗎？這邊程書記中暑了！別急別急，程書記現在好多了，隻是腦殼還昏、沒得精神。哦哦，我們都在新華書店大門外頭呐！”

程海平知道陶嵐在局裏加班，想告訴她呂主任是開玩笑呢，再打電話過去座機、手機都無人接聽。正納悶呢，呂聞遠猛地叫起來：“哈哈，你還打個啥喲，小陶來嘍！”

陶嵐見到程海平安然無恙鬆了口氣。程海平問：“你那邊事情忙完了麽？”

“沒有呢。我聽到你中暑了，心急火燎就趕過來了。”陶嵐回過頭嗔怪說：“呂主任，你就這麽捉弄老百姓麽？你是代表縣政府的，下次發布消息，我就要懷疑是不是虛假新聞啦！”

“陶局長可別自貶身份，混同於老百姓嘍！你真不愧是電視台名嘴，說起話來鋒芒畢露啊！下不為例，下不為例。不這樣你就不得這麽火速趕到哇！程書記，你看人家對你感情那個深喲，讓我們眼氣得很哪！哈哈哈哈！”呂聞遠又道，“陶局長，待會兒我給你敬杯酒壓壓驚，也算是賠罪。好吧？”

陶嵐說：“不得行！你兩杯我一杯，那才算有誠意。”

呂聞遠忙道：“陶局長喝酒是女中豪傑，我早就領教過的。你千萬別叫我下不來台哈！”

清源賓館的牡丹廳共容納10張桌位，餐廳裏坐得滿滿當當的，後來不得不在緊鄰的菊花廳加了5張桌位。龔璞、呂聞遠和市縣的一些領導坐在主賓席。程海平、陶嵐、孔文洲和書店經理孫美圓等在右側的一桌。

龔璞熱情洋溢的祝酒辭一結束，餐廳裏便又恢複了隨意吃喝、談笑風生的寬鬆氣氛。

龔璞和呂聞遠敬過酒離開後，陶嵐問孫經理：“這次書店的利潤不少吧？”

孫美圓是縣文化旅遊局嚴局長的夫人。紫紅色旗袍襯出她凹凸分明的身段曲線，豐滿而不顯贅肉。精心保養的皮膚白淨細膩，一頭盤得高高的仿古雲髻雍容華貴。盡管已經50歲出頭了，看上去倒像是30多歲的少婦。嚴一鶴隻比她大兩歲，卻顯得蒼老許多，以致他們曾被人誤認作父女倆。

聽陶嵐問她，孫經理反問：“小陶局長，你想聽大姐的真話還是假話呀？”

“當然是真話啦！”出於職業的敏感，陶嵐知道孫美圓有料要爆，這時候她應當少說多聽。

孫美圓望望正在挨桌敬酒的龔璞的背影，低聲說：“你今天不是拿話筒來采訪我才說真話。這次書店一分錢沒得賺，還要倒虧哩！你想想，這本書總共印了40萬冊，鄉鎮消化20萬冊，縣級部門和企事業單位5萬冊，剩下15萬冊由省市縣新華書店分派任務，向社會普通讀者銷售。縣上攤到5萬冊，墊付資金就是50萬元，要靠賣到單位跟鄉鎮的書錢來抵消。我看，總的少不了要倒虧10萬。”

坐在孫美圓對麵的孔文洲倒吸一口氣道：“搞了半天，你們是虧本買賣呀？”

“兄弟，總有人賺嘛！”孫美圓意味深長地衝孔文洲一笑，又輕歎一聲說，“像這種政治任務，書店隻能接受。領導高興了，還有堤內損失堤外補的機會。要不然，上麵真要是拿捏你一下，比如把教材教輔發行這塊交給一直眼紅我們的教育局，書店損失就大囉，我們隻好關門啦！”

程海平暗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他沒有表露什麽，以免生出是非來。沉默是金，麵對知之不深的孫經理，就更應如此了。

吃過飯，程海平對孔文洲叮囑：“下午你跟到送書的車回去，先找個屋子把書放好。另外，要列一張分配書的單子。原則上是鎮村社幹部、聘用人員和中小學教師，包括所有的民辦老師、代課老師，全都人手一本，免費發放；鎮上工商、地稅、農行、信用社這幾個單位也是人手一本，減半收費。剩下的書，以後送給外地來參觀的人——書裏頭有好幾個地方提到我們鎮的先進做法和經驗，這也算是宣傳玉屏嘛！”

孔文洲說：“那些條條單位可能有意見，它們的上級部門都分派了訂書任務，少不了也要發書下去。這樣的話，他們就人手兩本了。我們減半收費都夠嗆！”

“那就也免費，全都白送！”程海平果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