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 花雨開業

第三場“花雨”開業

同學會一天就結束了。無非是重訪母校、座談敘舊、表演娛樂、吃飯照相,之後便各奔東西。同學中有好幾位家境殷實或自己做生意發了財的,開著不同顏色款式的小車成雙成對地來去。還有兩名男女同學本是各自單身赴會,卻在同學會上舊情複燃。在車站分別時,兩人依依難舍,各自都禁不住淚水漣漣。

程海平感目傷懷,對鄭江說:“你看人家,流淚都是甜蜜的。唉,我是有淚沒處流哇!”

鄭江道:“老同學想開些,如今最要緊的是賺錢。有錢是大爺,沒錢成孫子。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結婚結個腦殼昏,貧賤夫妻百事哀嘛!咱們未婚青年反正享受得到已婚待遇,像這樣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有啥不好?發了財能叫鬼推磨,找個鞏俐一樣漂亮的電影演員做老婆都是小菜一碟呀!”

回玉屏後,程海平先去探詢了校方對他停薪留職的意見。廖校長說倒是有這方麵的政策,條件是工資全部留給學校,不領取所有獎金和福利,另外還得給學校交一筆管理費。

程海平打電話給鄭江,進一步問清了“卡拉OK”歌舞廳的申辦環節、資金投入、招聘服務小姐等問題。心裏有了底,他向學校遞交了停薪留職申請,並答應幫助學校找一個音樂代課老師。學校簽署同意意見後,將申請材料報送給了縣教育局。此後3個多月一直沒有消息,程海平不時地催問廖校長,都說沒接到上麵的通知,讓他耐心等待。直到鄭江幫他到教育局跑了兩趟,批準手續才終於辦下來了。

程海平提著那隻讀大學時用過的棕色皮箱上路了,心中充滿著進城創業的興奮。他和鄭江在城西通往省城的過境路邊租好了歌舞廳場地,是縣糖果廠去年停產後閑置的一座三層樓房及院內的幾間平房。

鄭江請商業局局長彭長明和糖果廠廠長嚴光武吃了一頓飯,就把租房的事情說成了。租金很低,隻是象征性的,年底再交。鄭江說:“這兩個家夥少不了來歌舞廳耍,以後說不定還要倒交錢給我們哩!”

接連10幾天,鄭江督促著一幫工人抓緊時間裝修,力爭元月18日正式營業。兩人商定:投資各出一半,財務共管,風險共擔,利潤五五分成。程海平主管歌舞廳的日常經營,鄭江負責聘用小姐、組織客源及催收賬款等事務。

關於歌舞廳的名稱,程海平道:“我想了一個,叫‘花雨’吧!”鄭江讚賞說:“還是你肚皮頭有貨。‘花雨’聽起來有味道,比我想的‘夜來香’、‘紅日’、‘逍遙宮’都安逸。就定這名字啦!”

從16日開始,陸續有單位和個人在縣電視台《金曲點播》欄目上點歌,恭祝“花雨”歌舞廳開業大吉、財源滾滾。18日晚間達到了高峰,整個《金曲點播》欄目都是為“花雨”開業點歌的。總共點播了48首歌曲,時間持續了3個多鍾頭。縣委、縣**、縣政府、縣政協四大家的辦公室都分別點了兩首歌祝賀。程海平不由暗暗歎服鄭江的神通廣大。

鄭江從靜江勞務市場招回12名服務小姐。大多來自周邊市縣的農村,也有城市下崗女工,年齡都在20歲上下。她們稀裏糊塗就被拉到了清源,下車進了歌舞廳才醒過神來,七嘴八舌說不做小姐,隻到賓館、酒樓當服務員。

鄭江瞪起了眼睛:“你們哪個要走我不攔,但租車、辦證、吃飯的錢不能白花,我一身的臭汗也不能白流,她得還500元給我!”

見她們沒吭聲了,鄭江放緩語氣道:“賓館酒店裏頭的服務員累得要死,工資又沒得幾個,有啥子幹頭嘛?在這兒每天都是唱歌跳舞,又輕鬆又好耍。管吃管住不說,每個月都有保底工資,還有提成跟小費,隨隨便便就能掙得到大把大把的錢,比起當服務員安逸多嘍!你們放心,我跟程老板都不是社會上的那種下三濫,肯定不會虧待大家的。‘花雨’以後就是你們的家哇!”

程海平深感意外的是:祝梅也在其中。她是他的學生,曾是學校組織的“小花歌舞隊”主力隊員。人長得乖乖巧巧的,一顰一笑和歌聲很有楊鈺瑩的神韻。前段時間,聽說她退學打工去了,哪料竟在這兒相遇。

祝梅看見他,立即叫了一聲:“程老師!”淚眼中閃露出欣喜的光芒。

程海平心裏一熱,把她叫到一邊問:“你想不想專職放歌碟、收錢?工資每個月400元。你要不願意,現在也可以走,回去繼續讀書。”

祝梅望著程海平,輕聲說:“程老師,我相信您,我就在這兒幹。書我是不讀了,反正考大學沒指望。我不甘心就這麽回去嫁人生娃兒,一輩子隻能喂豬、種莊稼。在外邊找工作真不容易,我身上的錢都花光了……”

祝梅和其他姑娘都留了下來。鄭江知道原委後,對程海平的安排沒有異議,擠眉弄眼道:“老同學看上祝梅了?該下手你就下手。要想拴住她的心最好整她上床,這是訣竅也是工作需要。”

程海平厲色道:“胡扯,她是我的學生!”

鄭江忙說:“開個玩笑。我忘了,你是高尚的園丁哪!嘿嘿,此一時彼一時,師生關係也可以轉化的嘛。”

程海平道:“你別亂猜,我沒那份心思。”

“花雨”開張一個月,便在城裏很有名氣了。縣上不少部委局辦和企業有接待時常常帶著客人到這裏來玩。農口有個單位獨辟蹊徑,把工會活動也放進“花雨”舉行。一班清一色的雄性人馬從下午活動到深夜,盡興而歸。

生意奇好,“花雨”的小姐陣容增加到了19人。即使這樣,也常常供不應求。鄭江時不時要到其他歌舞廳借人救急。

這天晚間,又有兩撥人來包場,所有的大廳、中廳、小廳全部啟用。小姐告罄,鄭江心急火燎地去其他歌舞廳借來5個,乘3輛三輪車趕了回來。

朦朧中,程海平覺得進屋的一個小姐背影很眼熟。回頭一問,鄭江道:“她就是‘月亮灣’的小葉呀!”

小葉進去沒多久,氣呼呼地從小廳裏出來了,說這個台她不坐了。鄭江問其緣由,她隻是搖頭。

正巧有個小廳的客人要走,程海平另安排了一個小姐去頂替她。小葉認出了他,高興地叫了一聲:“張先生!”兩人到門外的長藤椅上坐下,邊烤火邊擺談起來。

小葉講了剛才她不坐台的原因:“那個老東西看樣子起碼50多歲啦,硬是壞得很!歌不唱舞不跳,趁小廳裏頭黢黑的又沒其他的人,把手伸進我衣服褲子裏又抓又摳,痛得我都流眼淚了,哀求半天他都不停下來。後來他又摸出一個小電筒在我身上亂照,一邊拿手**,說是喜歡我、欣賞我才這樣的,還說他看不上的小姐連碰都不碰一下。哼,他唬個鬼呀?”小葉搖搖頭,“張先生,啊不——程哥,我啥都不怕,就怕這種人。把你整得越惱火,他越覺得舒服!”

程海平暗暗吃驚。小葉嘴裏罵的“老東西”,就是鄭江的頂頭上司——縣政府辦主任柳霜仁。沒想到,這個道貌岸然的家夥會如此變態。

程海平安慰了幾句。小葉忽然說:“程哥,我想到這兒來幹,好不好嘛?”

“恐怕不行。”程海平道,“你要是過來了,‘月亮灣’老板要怪罪我們撬他牆角的。”

“我早就不想在‘月亮灣’了。”小葉憤憤說,“老板一直克扣我們坐台費,還一肚皮的壞水。上星期五,他叫我們每人吞下一隻避孕套,說這是萬一有突擊檢查時消除證據的絕招。我和另外三個人覺得惡心,不肯這麽做。他就不準我們吃飯,還說以後要經常演習吞避孕套呢!”

“你真想來‘花雨’?”程海平道,“那好,你今晚先回去。忍一忍,把賬結清了再過來。”

兩天後,小葉提著一隻旅行包來找程海平:“那900多塊錢還是沒拿到,老板東拉西扯的就是不肯給。算了,我不想再熬下去了。程哥,今天我投奔你來啦!”

程海平把她的事跟鄭江說了。鄭江苦笑道:“你倒是英雄救美當好人,叫我去得罪朋友哇!算啦,你已經答應小葉,那就留下她吧。”

“花雨”生意興隆,也引來了一些街痞的騷擾。

這些人在社會上都是耍橫的角色,又是三五成群而來,鄭江和程海平都不想冒犯他們。隻要抽扯得開,盡量給他們安排好的歌舞廳和小姐。令人頭痛的是:他們進去就長時間泡著,稍不如意就摔茶杯罵小姐;又很少給足現錢,常常掛個空賬了事。

喧賓奪主,該賺的錢損失了不少,小姐們也人人自危。鄭江請城區派出所派人來壓壓場子。街痞們有所收斂,基本沒有罵罵咧咧、摔摔打打的了。但他們依然賴著舊賬不還,不時還欠下些新賬。

派出所的人反過來勸鄭江:“你們要顧全大局,盡量避免衝突,能將就就將就他們一點嘛。如果引發治安刑事案件,那就麻煩了!”

正是午後不久。程海平昨晚值班熬了夜,睡到中午才起床。剛跟幾個小姐吃過早飯回來,隻見他的小學同學洪阿發帶了三個人來包場。

程海平連忙叫他們入座。來的都是客,嫌貧愛富是做生意的大忌。阿發氣宇軒昂的派頭也讓人不敢小瞧他,誰知他近來是不是發了橫財?這年頭,一夜暴富的人隨處可見啊!這麽想著,把他們安排到了中廳,一人一個小姐陪著。

阿發不一會兒溜了出來,對程海平道:“程老板,今天硬是不湊巧,包包頭忘揣錢了。賬先欠到哈,下回進城來還。要得不?”

阿發也是事出無奈。當天他進城閑逛,聽城裏幾個哥們兒說“花雨”的小姐不錯,便炫耀自己跟程老板是玉屏老鄉和小學同學,程老板從來都是買他賬的。

有人順著阿發給他戴高帽子:“那還有啥說的?今天肯定可以沾你的光嘍!”

也有人不相信:“當真吹牛皮不交稅嗦?程老板現在還認不認得你喔?”

“認得,咋個會認不得?”阿發頭上青筋凸起,“走走走,馬上就去。叫你們見識見識,老子的麵子有好大!”

阿發落座之後,悄悄問陪他的小姐:“小徐,一個鍾頭下來花得到好多錢喃?”

小徐道:“不多,你們四個人連唱歌加坐台,還有上茶、上瓜子跟泡泡糖的錢,總共隻有300塊的樣子。小費麽,得看你們要不要其他服務了。要的話,大哥就看著給啦,嘻嘻!”

阿發一聽腦殼就大了,他的衣服口袋裏最多揣了二三十元錢,還得留夠回玉屏的車費,哪來這麽多錢?說句大話不打緊,現在弄得下不了台啦!

見程海平沒做聲,阿發懇求說:“程老板,今天就賒一回賬嘛,過兩天我保證還!”

程海平此時已很清楚,阿發不是忘了帶錢,而是根本就沒啥錢,他的欠賬等於是泡湯了!於是幹脆把話挑明:“今天算我請你們,唱歌、坐台的錢就免了。不過,這個廳隻有一個鍾頭空當,下午已經定好包場了。”

阿發喜出望外:“多謝,多謝,一個鍾頭夠意思嘍!程老板,你真夠朋友哇!以後用得著我阿發的時候就說一聲,我們幾個哥們兒肯定來紮起,絕對不得拉稀擺帶!”

不是冤家不碰頭。三個街痞進歌舞廳後,跟服務小姐發生了衝突。他們經常耍賴不給小費,小姐們都不願坐台,勉強去了也拉長臉消極應付,說話連譏帶諷含著刺兒。有個街痞仗著酒勁掄起了巴掌,被打的小姐哭鬧著跟他抓扯了起來,隨即釀成三個街痞跟小姐們的一場混戰。

阿發等人聞聲而出看不過眼,明為勸架實為救助弱女,把戰火引向了自己一邊。雙方好一陣拳打腳踢,儼然港台武打片中的動作招式。街痞們外強中幹,偏偏遇上阿發的幾個哥們兒是有些真功夫的,人數上還占了優勢。他們不敢戀戰,鼻青臉腫地逃之夭夭。等到派出所的人聞訊趕來時,這裏已是風平Lang靜,一派鶯歌燕舞的和諧景象。

阿發等人見義勇為受到派出所的勉勵,從此成為“花雨”歌舞廳的“編外保安”。招之即來,氣壯如牛。街痞們幾次挑釁都討不到便宜,派出所又給對方撐著,隻好偃旗息鼓沒再露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