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 琴聲叮咚
第二部分柳暗花明
第一場琴聲叮咚終點站南門車站到了。程海平臨時決定先去母校拜訪他的恩師鄒逸天,西南音樂學院距此隻有兩站的車程。
4年多沒見,鄒教授還像過去那樣摩挲著他的手說:“你還堅持每天練琴麽?”讀大學時鄒逸天常誇他有肖邦一樣的氣質和天賦,這雙手天生就是彈鋼琴的。
程海平心頭一陣酸楚,眼角濕潤了:“我們學校沒得鋼琴,連電子琴都沒有。今天來,就是想買個電子琴回去。”
鄒逸天長歎了口氣:“你呀你呀,當初我勸你留校你非說要回家。唉唉,你就別買電子琴了。買台好的鋼琴回去,要是錢不夠我這兒有。我不是早說過嗎?電子琴會壞手感的,登不得大雅之堂呐!”
程海平跟著鄒教授去了全省有名的星海鋼琴城。賣鋼琴的商家沿街都是,門店挨著門店,不時有叮咚的琴聲從店內傳出來。鋼琴品種有進口的國產的立式的三角式的全新的二手的,價格從幾千到幾十萬的都有,看得程海平是目不暇接。
兩人轉了大半天,看中了一部“雅馬哈”黑色亮光立式鋼琴,標價4萬8千,講到3萬元。程海平試彈後感覺不錯,隻是嫌貴了些。
鄒逸天把程海平叫到一邊:“這架琴音色豐富、內涵深厚,材料做工都很考究,價格也不算貴。”
店主兩口子一唱一和:“看你們彈琴的架勢跟風度簡直帥呆了、酷斃了,不用問也曉得你們是大師一級的。嘖嘖嘖嘖,內行就是認得好貨哇!”
鄒逸天幹脆亮明身份,答應以後多介紹學生來買琴。夫妻倆背對著他們嘰嘰咕咕了一陣,這才答應“按進貨價”兩萬五千元出售。店主一副忍痛割愛的表情:“鄒教授,這個價格不要跟其他人說哈!這回就為了做個交情,還要義務送貨上門,算是學雷鋒做好事。唉唉,算上房租、水電、稅費、運費,還有雜七雜八的費,做的硬是折本生意呀!我要是唬你們,就……就是龜兒子!”
程海平辭別鄒逸天,隨運琴的貨車回到玉屏鎮時天已擦黑了。他想明天找廖校長商量下,鋼琴是買給學校的,希望校方出15000元,剩下的1萬算他捐助了。他想的是回學校教書的話,先讓學校安排間教室作琴房。上音樂課就到琴房去上,自己練琴跟教學都方便。時機成熟,可以課外教學生彈鋼琴,再適當收取輔導費。鄒教授課外輔導學生按每人每節課150元收費,這還是對本校學生,校外學生的輔導費更高了。他現有40多個上這種小課的學生,每個月一名學生上四節課得交600元以上。單是上輔導課,鄒教授的工資外月收入就有兩萬多元。當然,玉屏鎮比不得省城,他也不是鄒逸天,但如果一個月的外快能有鄒教授十分之一,那也是2000多元,夠可觀的啦!
廖大武一聽到買鋼琴花了兩萬五便緊蹙起眉頭,嘴巴半張開,好一陣都沒能說出話來。程海平見狀忙叫他先喝口水:“廖校長,您別急,別急嘛,我話還沒說完呐。學校隻出一萬五,我貼1萬元,鋼琴所有權歸學校。這是鋼琴說明書您看看,它是日本名牌‘雅馬哈’呐!這是開的正規發票,標價本來是四萬八,好不容易才講成兩萬五哇!”
廖校長連喝了幾口濃茶,“咕嘟咕嘟”的聲響很大,喉結不停地上下躥動,很像是喉管裏有隻小蛙在使勁往上跳,又一次次地滾落下來。他緩過氣來終於說話了:“程老師當了老板硬是不一樣喔,你你你可真舍得花錢哇!我上回是說過買個電子琴,兩三千元的就可以了嘛!這鄉壩頭又比不得城裏頭,講究不了那麽多排場。唱歌靠喉嚨,跳舞靠腳杆,樂器這些就是個陪襯。電子琴已經夠高檔的嘍,哪用得著買小日本兒的啥子‘啞巴啦’鋼琴啊?過去就是拉二胡吹笛子再敲個鑼打下鼓還不照樣演大戲?人山人海的,熱鬧得很嘞!那台腳踩風琴你媽媽過去一直用,你也用過,現在代課老師照樣用得好好的嘛。當年你考上音樂學院,不也是那台風琴教出來的?哎哎哎兩萬五也好一萬五也好都不是個小數目,你當真是吃了燈草說話輕巧哇?這事我一個人做不了主,需要校務會認真研究、全體教職員工開大會討論通過才得行啊!”
程海平聽他提起那台腳踏風琴就忍不住想笑。昨晚在學校舊禮堂的一角找到母親時,他又看到了它飽經風霜的尊容。風琴表麵的黃色漆皮已經脫落了一大半,發出的聲音吭哧吭哧活像老黃牛張著大嘴在吃力地喘氣。宛紅梅當時正踩著風琴踏板彈唱著老歌老調,幾個老姐妹在那兒跳著自編的“扇子舞”,伸手彎腰非常的投入,踮腳碎步也情深意長。程海平聽著《讚歌》、《北京的金山上》、《金珠瑪米呀咕嘟》的熟悉音調,一時還產生了時空錯覺,仿佛倒回到了20年前。
程海平道:“那就算了,不用學校花錢啦。鋼琴先放在我家裏,學校需要時再說吧!”
程海平一回家,宛紅梅的生活節奏和活動內容發生了改變。退休後,她原本每天都要出去唱歌跳舞,搓搓“小麻將”。兒子在家,宛紅梅就不打牌了,劍舞、扇子舞、腰鼓舞之類健身舞蹈也少有參與。一日三餐她盡可能變著花樣,讓餐桌上的飯菜豐富可口又有營養。看到兒子吃得高興,她就非常的欣慰和滿足。
母親無微不至的照料讓程海平充分感受到家的溫馨,這在外邊是體味不到的。吃飯時他總是由衷地誇讚媽媽的廚藝,有說有笑很開心的樣子。對他來說,這是眼下最好的話題。他知道母親最關切的是他的工作和戀愛問題,但他希望獨自思考和處理。每當宛紅梅提及時,他都很快繞開了。
程海平整天閉門不出,坐在鋼琴前從早晨彈到晚上。隻有沉浸在音樂的天地裏,他才能暫時忘卻現實的困惑和紛擾。
有時,程海平也請母親唱歌,他來伴奏。宛紅梅知道兒子是想讓她高興,但母子二人實際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宛紅梅當年是川劇女高腔,“樣板戲”舞台上也活躍著她的身影,但歲月不饒人,現在她跟不上節拍還常常跑調。對她而言,還是伴著那台舊風琴自彈自唱感覺更好。
門鈴“叮當”響了兩下,是宛紅梅回來了。這幾天程海平彈琴磕磕巴巴的,有時幹脆就不彈了。此刻,他正坐在沙發上翻看母親訂的《文摘周報》和《晚霞報》。
“海平,你猜我看到哪個囉?”宛紅梅把買回的一隻咯咯直叫的大公雞和一大籃子蔬菜水果放進廚房,樂顛顛地走過來了。
“你那個同學,一起開歌舞廳的,叫啥呢?對對,叫鄭江——他來玉屏當副鎮長啦!沒想到,沒想到……”宛紅梅邊感歎邊進了廚房,一會兒又走出來,“差點忘了,他說今晚值班,叫你去鎮政府哩!”
“嗯,我吃了晚飯去。”程海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