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重返人間

那個福建船長姓施,很灑脫地一笑,五短身材,兩眼卻冒著精光。跑江湖又撈偏門的大多很四海,他對我們的來頭,對我們為什麽會像一群叫花子般流落在荒島,統統不問,卻早已安排了一桌飯菜,讓我們感動了半天。

麵對一桌飯菜,紅玫瑰卻還緊緊握著最後一個紅薯,把她烤熱,又不舍得吃。我們哈哈大笑,紅玫瑰盯著紅薯調皮道:“再看我,再看我,再看我就把你吃掉。”說完,眼紅紅地,對我們道:“你們知道這兩天最辛苦的是誰嗎?是我,我可一直想吃這紅薯,想得都夢見自己變成野豬了。”

白素素笑道:“哪有這麽漂亮的野豬。”

紅玫瑰緊緊將紅薯又揣回自己懷裏裏。

這船長夾了一筷子菜。道:“昨天傍晚見到那位姑娘在海裏遊泳,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看花了眼,看見了傳說中的美人魚呢?哈哈,幸虧停下了船。我一聽說這姑娘為了救自己的同伴,已經在海水裏泡了幾個小時,從一個荒島遊到另一個荒島時,我就豎起了大拇指。這麽有情有義的女人不多啊,當時我就應該來救你們,但幹偷渡這行,約好了時間就沒有辦法更改航線,所以一做完事我就連夜趕回來了。”

衛哥很感動地取下了手腕上的手表,雙手遞給福建人道:“毛介衛,大恩不言謝,來東莞一定到家華酒店來,再酬謝。”

船長接過手表,輕輕一笑道:“卡地亞牌,瑞士名表啊。毛兄你小看兄弟了,這玩意兒兄弟好幾房間。你送給美人魚吧,這美人魚我收了做妹妹了,你們可別欺負她啊!不過東莞那是個好地方,我一定會去的,哈哈。”施船長帶著男人都懂的笑容詭異道。

七爺道:“也歡迎來北京,到了北京找朱七,隻要是朱七辦得到的,都給你辦到,辦不到的拚了命也給你辦到。”

施船長敲了敲桌子,周雙懿嘟著嘴巴,像妹妹一樣給哥哥倒上了碗酒,施船長道:“嗯,在外邊混靠的就是朋友,你們這些朋友我交了,如果各位來福建晉江,隨便哪個沿海的村子,就說自己是施老大的朋友,自然會有人招待你們。”

李鷹道:“福建晉江,你和賴.....”衛哥瞪了他一眼,李鷹自知失言,收住了話語。

施船長毫不在意道:“他啊,害得自己家裏真慘。他跟我是好多年的競爭對手,以前他比我混得好點,現在他比我混的差點。九四年為了一條航線,我跟他打過仗,現在他走了,我還真寂寞。”

聽完這番話,我們全部肅然起敬。

我曾經在廣州某文化局工作過,我可以很負責的說,文化局裏麵有一群半文盲,還有一些全文盲是高官的家屬,說他們全部是酒囊飯袋有點冤枉,說一半是酒囊飯袋,絕對有漏網之魚。倒是市井之間,真不缺豪爽的英雄好漢。

施船長望了望遠出:“馬上就離開日本的海域了,過了那個小衝島,我們就安全了。”

我們全部端起了酒杯,可就在小衝島,就在喝酒的時候,出事了,一艘日本大船,生生地攔在了我們麵前,一個女人,帶著一群拿著槍的日本女海警,跳到了我們船上。

施船長回身一手拿手槍,一手撥手機,被**湖衛哥擋住:“施老弟,這還在日本,你不用為了我們這樣,我們會有辦法解決的。”

施船長把手槍放了進去,奇道:“見鬼了,從來沒見過日本突然派出這麽多女警?”

七爺苦笑道:“渡邊和**太謹慎了,為了防我們的美人計,全部派女警上了。施船長,這沒有你的事,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就不要拖進來了,我們已經很謝謝你了。”

施船長道:“放心,隻要不是大事,到時我去日本保你們出來。”

我們都不置可否。施船長很倨傲地坐在桌子上。

日本一個女警官說了一大掛話,翻譯過來是懷疑我們的船不法入境,有不良動機,可能販賣毒品,要帶回警察局調查,叫男的都蹲下。施船長和七爺不理會她們,轉身進了男廁所。

販賣毒品?!這太毒了吧。我蹲在甲板上用眼角一瞟,突然腦袋發麻,有了一絲希望,那個帶頭的美女,是文子,在葡京跟我***愉的文子,**的女兒文子!

一夜之情會有情嗎?

我走到了文子麵前,文子看見了我,不是很意外,但也低下頭,一言不發,並沒有放我們的意思。

這年頭,那點事,算個屁!

我回頭,從一臉迷茫的紅玫瑰懷裏要走了最後一個烤紅薯,再一次走到了文子麵前,道:“還是不吃東西嗎?我一直都想著這事,每天都為你準備著,隻是沒機會給你,終於又見到你了。”紅薯還有餘溫,是剛烤過的。

文子石化了,突然哈哈冷笑,笑後又無限複雜地望了我一眼,我用一個心理谘詢師的所有定力匯聚了雙真誠的眼睛。

文子抬起頭,對著我說了一串日語,因為李鷹等男同胞都蹲在地上,北外的瓷娃娃就走上前做了翻譯,她道:“你愛上了我對嗎?別傻了,我要嫁人了……不過你的紅薯我會記得的,真的好少人愛過我,我要嫁的人也不愛我,她們隻把我當成工具……”

文子對著女警的頭又說了一大串日語,那警官做了個手勢,文子回首望了我一眼,我們被放行了。

我回首望了一眼小衝島,覺得自己很不是個東西。

拱北海關,張小盛睡在珠海出關口上,正在等著我,我一陣感動,他衝上去抱住了白素素,滿臉淚水道,他已經在這等了四天了。把我完全當做透明人。

媽的,他認識白素素幾天?認識老子又是幾天?有異性,沒人性。

珠海人民醫院,牛仔被救活,因感染嚴重,小腿動了手術。

當手術室一明一暗的燈光終於停止了閃爍,楚妖精第一個緊張地站了起來,那大夫滿臉笑容說道:“這家夥身體素質真好,子彈頭也取得及時,現在沒有什麽事了。”

楚妖精抱著笨笨狗含著眼淚跳了起來。

大夫又滿臉笑容道:“隻是這一隻腳估計廢了,你們湊錢給他買個拐吧。”楚妖精矗立在房間門口,沮喪布滿了臉龐。

七爺道:“要不要運到北京找積水潭或者協和試試。”

大夫道:“去美國哈佛也沒用,我就是協和畢業的。中彈後時間太長了,肌肉已經壞死,這已經是最好結果了。當然,你們不放心也可以找更大的醫院試試。”

我們望了望笨笨狗,笨笨狗點了點頭,做為前鄉鎮醫院沒有編製的護士,基本的原理還是明白的。

楚妖精嚎啕大哭起來,我心裏也很難受,一代少林形意把高手,此生再也不能一展所學了,我眼前又一次倏忽地閃過他那雙粗壯靈敏的雙腿,頃刻間血洗家華;澳門島苦戰相撲;還有提著幾桶水,踩著馬步送到四樓的廁所裏……

他被我忽悠瘸了——我想。

“吃飯吧?吃飯哦?”小五華在手術室門口麗麗地倒下了。一種劇烈的饑餓感瞬間打中了每一個人,讓每個人都無法多愁善感。

我們一行人離開醫院吃飯,隻有楚妖精堅持留下來照顧牛仔。

飯桌上大家都很衝動,尤其是看到蔥油雞第一個端上桌子時,所有的人都帶著一種恍惚地幸福感,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一掃而空,嚇得酒店經理跑過來,堅決要求我們提前結賬。

衛哥遞給他一張花旗銀行的金卡,一嘴含著雞肉,一眼含著憤怒道:“你狗眼看人低,隨便扣,隻要上菜快點。”

經理一臉疑惑地看看這張外國的卡。

衛哥道:“看什麽看?這卡全世界的刷卡機都可以刷。就你這破酒樓,我一個小時可以賺一座,再看我把你們酒樓買下來,讓你洗碗去。”

我們目瞪口呆地望著衛哥罵人,在我印象中,衛哥是非常隨和的,尤其是對打工者更是如此,屬於廣東老板特有的低調。這麽罵人,屬於反常之極,屬於餓得失去本性了。

我們也沒有多計較,也沒有多考慮衛哥,因為我們對久久不上第二盤菜,同樣憤怒得要命,是一種革命性的憤怒。

李鷹突然一拍腦袋,問道:“我們多久沒吃飯了?”

我們全部停下了筷子,三個小時前,在海上,我們已經吃過了,是的,剛吃飽不過三個小時?

我們的思維瞬間短路了,然後一齊望著那個隻剩下油水的菜盤哈哈大笑。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麽我們會感覺到這麽餓,像沒吃過一樣,還是集體的?

是啊,僅僅兩天,餓的記憶和恐懼已經把我們俘虜了,刻骨銘心了。難怪魯濱遜回來之後,一定要把自己的房間裝滿麵包,這不是小說,是生活。

所以不要嘲笑那些挨過餓的人小氣精明;不要覺得在菜市場為了一毛兩毛大聲爭吵的人沒有品味;不要覺得麵對老板的辱罵不敢挺身而出的人是缺乏個性;更不要嘲笑那些貴州山裏的女人為了三十塊錢出賣太沒廉恥;甚至不要以為某些小康家庭,省吃儉用從不享受,卻始終守著幾十甚至百萬存款防病防災是人生觀不對。

如果你挨過餓,甚至隻是曾受過挨餓的威脅,你會多明白很多人事。

生活有的時候不是對不對,或者有沒有品味的問題。生活,首先是生下來,然後是活下去。正如德國哲學家叔本華所說的:沒有徹夜常哭過者,不配談人生。

我對笨笨狗道:“笨笨,你留在珠海多陪一下妖精,我怕她或者牛仔醒來後情緒不對。如果出現過度抑鬱,比如連續幾天不說話,一個人躲著哭之類的,你打我電話,我馬上趕來。”

笨笨狗點頭道:“不會這麽脆弱吧?”

我道:“難說,牛仔沒心沒肺的可能還好點。楚妖精看來是動了真情,她又多愁善感的,又有想自殺的前科,萬一……”我皺著眉頭一本正經地思索道。

笨笨狗也有些緊張,很崇拜地衝我點點頭,我的靈魂還在假裝於AC之間,楚妖精滿臉春風地走出來了,是的,滿臉春風。瞬間打破了我的眼睛玻璃。

“小簫,哦,不對,笨笨,你說我買的這個粉底好不好,在澳門買的,澳門的化妝品好便宜啊。等牛仔出院了,我們一起去香港再買點別的?”我咽了口口水,這情緒挺好啊,不是情緒受刺激反常了吧?我道:“妖精,嗯,啊,哦,哈,你還好吧?”

楚妖精使勁地點了點頭,道:“好啊,我突然想明白了。牛仔斷了一隻腳,我就可以照顧他了,他就會越來越離不開我了,對吧?”

這邏輯,太瓊瑤了吧?

笨笨狗啐了一口,道:“暈,你就覺得他一定會喜歡你?”

楚妖精繞了一下舌頭,嫵媚地道:“廢話,我就不信了,給我楚妖精這麽多時間,還有男人我搞不定?”

笨笨狗點頭,道:“你搞不定,我幫你搞。”

楚妖精道:“你敢?我每天都找江磊,看你吃什麽。”

我打住她們道:“好好照顧牛仔吧。我們可能要先回東莞了,酒店這麽多天,還有大把事情了。”

楚妖精抹了一下牛仔的頭發,道:“放心吧,牛仔這麽聰明的一代豪傑,落在我這絕色紅顏手裏,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我結巴道:“你說什麽?……聰明??……牛仔???”

楚妖精點了點頭。

我用手扶著牆,努力支撐了自己一百三十斤的體重,我怎麽覺得這麽反胃呢?瓊瑤也不帶這麽寫的。

張小盛興奮道:“那個蛀蟲,一拿到我寄給他的錄像帶,馬上就服軟了。你別說,越簡單的方法還真是越有效。我拿到了新鋼內部價的鋼鐵,倒到手,錢就來了,早知道就早用這招了。”

白素素很高興,道:“那恭喜你了,小盛。”

張小盛道:“也恭喜你了。”

白素素道:“恭喜我什麽?”

張小盛道:“恭喜你有錢了啊。”

白素素昂著頭,翹著鼻梁道:“哼,把你賺的錢都給我,統統的給我。”那顯然是開玩笑的口吻。

張小盛道:“沒有了,已經按照你的指示在佛山買了一塊地皮,準備好建築公司建房子了。而且按照你的要求,我還在順聯廣場買了一個鋪麵,你可以做服裝生意了。”

白素素睜大了眼睛。

我奇道:“才這麽點日子,你賺了多少錢啊?”

張小盛道:“一百多萬。地皮和房子預算一百二十萬,還不連裝修,鋪麵三十平,花了四十五萬。錢不夠,我把我爸媽的儲蓄都借過來了。他們想著抱孫子,馬上一次性付款,比銀行豪爽多了,哎,棺材本都拿來了。”

張小盛的爸媽是江西新餘公路局的普通員工,內地事業單位加肥差,多少都有點錢,但也多不到哪去,這一下確實是要掏空了,生了張小盛這兒子,算是倒了血黴了。

白素素道:“真的給我買了?”

張小盛道:“還有旅遊結婚的地點我都選好了,在廣西的潿洲島,鑽戒我也給你買了顆,金六福的,LC級的。”

白素素驚呼道:“好大啊,是不是有一克拉了啊。”

張小盛捂著腮幫痛苦道:“嗯,鑽石永流傳,一顆就破產。”

白素素非常興奮拿到手裏玩弄。

張小盛道:“我們大年初六結婚。”

“哦。”白素素玩著手上的戒指漫不經心道。

“大年初六?”白素素聽清了張小盛在講什麽,大叫了一聲:“你在說什麽?啊?”

深圳機場,七爺道:“雙懿,你來時已經是二級警司了吧。七爺答應你的事情一定做到。三個月內,我讓你破格升上三級警督。”

周雙懿道:“怎麽可能?按照程序走,沒有十年八年,不立幾個頭功,升警督我是不抱希望的。”

七爺道:“正常情況下是這樣的,問題是在中國,所有的製度背後都有例外。七爺說到做到,升官這樣的事情,對有些人來說確實很難,對有些人來說完全沒難度,無非是讓一毛二變成二毛一的事情,事在人為,你等著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