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靳立吉把邰休衛支使走,是想把這些證據留個備份。他不想讓第二者,知道他把證據備份了。他想邱俊輝是代理縣長,而官場背景又很複雜,這些證據拿到省公安廳作鑒定去,說不定在路上就會發生不測的事情,結果不如人意。

靳立吉偵察過不少的重案,凡牽涉到領導的案子,最後都不了了之。便埋怨自己這個重案組組長,當得有些窩囊。

嚴格地說起來,邱縣長強奸姬淑媛的案子,也算不上什麽重案,可是蒲相權卻把這件案子交給他來辦。也就因為他曆來辦案都很慎重,蒲相權才把這件案子交給他來辦。要是他沒有理會蒲相權的意思,也不會把證據留個備份,以防不測。

他從姬淑媛打扮得性感誘人的表象來判斷,她很難逃不守規矩的嫌疑。但他從不以貌取人,穿戴是人們的自由,即使她打扮得再不順眼,他也無權責備人家,抑或懷疑人家不貞。

他認真分析過,她所敘述的強暴經過,並反複問過她阻止邱俊輝強奸的那些細節,她一一作了示範。如果沒有她手指甲上的血液這個證據,他還不會相信邱俊輝強奸她的情況屬實,就是手指甲上的血液,讓他相信了邱俊輝搞強奸,因為鐵證如山!

08、巴結

待邰休衛送他們夫妻倆下樓後,靳立吉趕忙從邰休衛的辦公桌上,把那個牛皮袋拿過來。接著,他從抽屜裏拿出一把小剪刀,把那條內褲剪下一小塊,又把那個小紙包打開,從中揀了幾個手指甲出來,裝進一個小信封裏,然後揣進了懷中。

靳立吉把牛皮袋恢複成原樣,裝做若無其事地看報紙。

邰休衛回來後,他從衣袋裏掏出一支煙點燃吸著,說:“小邰,你把證據收拾好,我向蒲局長匯報去了。”

下午,公安局召集正副局長以上領導開會。

靳立吉和邰休衛列席參加了。

蒲相權在會上說:“同誌們,今天的會議特別重要,而且還要高度保密。上午縣委晏書記給我打電話,說邱縣長強暴了政府的女打字員姬淑媛同誌,當時我大吃一驚……”

“啊!”局裏其他領導目瞪口呆,麵麵相覷。

“為慎重起見,為不把案情擴散出去,我把被害人帶到重案組錄的材料。嚴格地說起來,這件案子並不複雜,隻要把被害人提供的那條內褲上的精斑,和手指甲上的血液,拿到省公安廳的刑警總隊法醫處作鑒定後,就真相大白了。”

眾人交頭接耳道:“邱縣長怎麽會幹出這樣的事情啊?真是不可思議!”

蒲相權對眾人瞟了一眼道:“我提議這件案子,由封副局長牽頭,帶著靳組長和邰休衛到省公安廳作鑒定去。等結果回來後,我們再作研究。大家若有什麽不同看法就說吧!”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眾人都沒有發言,隻顧吞雲吐霧。

最後,蒲相權一捶定音:“既然大家沒有什麽異議,那就這樣決定吧!由封副局長和重案組的同誌來辦這個案子!”

封副局長名叫封得木,在公安局分管刑偵工作,這是他分管的案子。他在公安戰線工作了二十多年,快滿五十歲了。

散會後,封得木心想,邱縣長樹大根深,背景又複雜,誰把他扳得倒?如果沒把邱縣長扳倒,到時蒲相權還不把一切責任全推到自己的頭上。要是得罪了邱縣長,自己這個副局長的職務不可能再當下去。蒲相權真是一隻狡猾的狐狸,得罪上級領導的事情總往別人的頭上推。要嫁禍他人,千萬不能得罪邱縣長。

以前,封得木在派出所當副所長,二十多年來,從沒擔任過正職,好像這個副職非他莫屬,一輩子難轉正職了。

封得木的父親是個極迷信的算命先生。說封得木的命中缺木,需取帶木的名字來彌補,要是名字中的木用得重了,就犯了木克土的禁忌,也是不吉利的。為得中和之貴,隻需少量的木,故取名得木。他的父親雖然迷信,但為人正直,常囑咐封得木,即使當個輔佐之職,也要忠心耿耿,鞠躬盡瘁。

父親的那些迷信說法,封得木從不相信,付之一笑。正因為父親的家教甚嚴,封得木在工作之中,才從不弄虛作假,也才深得上級領導的賞識而提拔副局長,叱吒風雲。

封得木沒當副局長之前,父親就撒手西去。其實,封得木也不指望再當正職了,因為快到退線的年齡。可是,下屬們每每見到他,總要叫他“封副局長”,他聽到那個生了根的“副”字兒,心裏就難受、就厭惡、就發誓要取掉那個副字兒。

封得木在心裏也不知暗暗地罵過多少人,每一個叫他“封副局長”的人,他都要在心裏罵一遍:你個狗娘養的家夥,沒一點兒的教養,你不說那個副字兒,你家裏想必不會死人!

那次,封得木在省公安廳開會,從省廳一個同事的嘴裏,知道邱俊輝的官場背景後,便萌生了要取掉那個副字兒的念頭,一心想巴結邱俊輝,卻又一直沒有遇到結識邱俊輝的機會。

封得木的父親在世時,他不敢趨炎附勢,因為父親常打探他的情況,要是聞到他對領導有阿諛諂媚之舉,就會破口大罵。父親去世後,妨礙他和領導親密的障礙沒有了,便想入非非。隻要自己攀上邱縣長,美好的前程就難以估量。

今天,當局裏安排他到省廳去鑒定姬淑媛的證據後,情不自禁地激動起來,仿佛正職的“烏紗帽”已向他的頭頂上飄來。他想姬淑媛控告邱縣長強奸,雖然目前證據確鑿,但這些證據可以改變,要是邱縣長知道姬淑媛在公安局控告的情況後,一定會阻礙辦案,如今乘偽行詐成風,就是自己不從中作梗,這些證據拿到省廳作鑒定,邱縣長給他姐姐打個電話,他姐夫和姐姐知情後也要作梗。自己不如順水推舟,把這個情況告訴邱縣長。

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子,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是天賜良機,給自己提供了一個接觸邱縣長的機會。

封得木思考就緒,當機立斷,頓給縣長辦公室打電話。說有重要事情向邱縣長匯報,並說情況非常緊急,耽誤不得。

接電話的是田百成,說邱縣長就在辦公室。田百成曾因嫖娼被警察逮住過多次,每次都是封得木幫助抹平的,所以倆人的交情不薄,過從甚密。縣長辦公室的電話就是田百成告訴的。

電話的那頭沒有了聲音。

封得木估計田百成在向邱縣長請示,他隻有耐心地等待。雖然隻需眨眼的時間,但他清楚這一瞬間的分量,決定他後半輩子的命運,就在這彈指之間。因此,便在心裏默默地懇求蒼天,無論如何要給他提供今天就見到邱縣長的機會。

電話沉默了一分多鍾。終於,田百成開口講話了:“封局長,你馬上過來,邱縣長在辦公室裏等著。”

“好,我馬上就過來。”

封得木激動得隻差蹦起來。邱縣長答應會見他,這是他期盼已久的事情,他聽到這個消息,喜上眉梢。

公安局除刑警配備警車外,連蒲相權上下班都騎自行車,沒車接送。如果局裏安排封得木下鄉去,抑或去哪單位開會沒車送,他絕對不會去。今天是去見朝思夢想的邱縣長,況且又要保密,所以沒叫局裏的警車送,騎著自行車就往縣政府跑。

雲霧縣是個貧困縣,縣裏各部門的副職都沒有配備小轎車。有些部門的副職打算貸款購買小轎車,被邱俊輝知道後,馬上就刹住了購買小轎車的這股歪風。那些副職沒有小轎車坐,自怨命薄福淺,在交通發達的今天,還要騎著自行車上班去。

夏天的晌午,是最熱的時刻。封得木就是在這個時候到縣政府去的。這時刻,蒼穹中不見雲絮浮動,烈日懸掛在人們的頭頂上,大地被烤得如同煮沸的水,到處是暑流彌漫和炙人的熱。

這時候,風似乎已經死去,不見一絲兒的風吹來。街上的行人幾乎絕跡,隻有偶爾一掠而過的車輛。大地上,更聽不到鳥兒的吟聲,仿佛這個世界上的生靈,都不存在了似的。

在這暑熱難熬的時刻,除老百姓和個體戶仍在辛苦勞作外,公務員正坐在電風扇下,抑或躺在裝著空調的屋裏,過著神仙般的日子。按以往的慣例,封得木此時正在哪家餐館裏,和朋友們劃拳猜令,喝得暈頭轉向;抑或躺在家裏消遙自在地享受電風扇的厲風。晌午的太陽很猛,曬得他大汗淋淋,全身都濕透了。

晌午帶著沉重而窒人的熱風湧來,使地麵上蒸騰起一股抖動,遠看又似在移動的氣流,使封得木悶熱得就更加難受。

縣政府在縣城的西頭,公安局卻在縣城的東頭,相距兩公裏多路。步行需要半個多小時,騎自行車也要十多分鍾。

封得木汗流滿麵地踩著自行車,並沒因天氣太熱,而影響到他踩自行車的力量,兩隻腳轉換的動作,快如閃電,仿佛那些雜技演員,在演飛車的車技似的,旋轉如風。如果有摩托車與他同行的話,摩托車也難超越他騎自行車的速度。

封得木騎自行車的速度快得驚人,是因為他要搶在蒲相權的前麵向邱縣長通風報信。他擔心蒲相權兩麵三刀,會搶在他的前麵向邱縣長暗示,姬淑媛已在公安局控告他強奸的情況。

要是他沒有搶在蒲相權的前麵“匯報”這件事情,姬淑媛沒把邱縣長扳倒,日後邱縣長怪罪下來,即使他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而道不明,就像白布掉進染缸裏,一河水也洗不清了。

封得木主管刑偵工作以來,破獲過多起重大案件,被市公安局授予過“先進警察”的稱號。縣裏每次召開政法工作會議,邱縣長都參加了。可是,每次蒲相權都捷足先登,沒讓封得木參加過一次會議,使他多次失去接觸邱縣長的機會。按說他是公安局分管刑偵工作的領導,這些會議應該由他去參加,所以他便認為自己就像貞觀天子李世民的應夢賢臣薛仁貴那樣,一切功勞都被蒲相權這個張士貴拒為己有,便對蒲相權耿耿於懷。

封得木要高攀領導的想法,雖然從未間斷過,但和領導打招呼又必須因人而宜,這個他是有深刻教訓的。

以前,他當副所長被評為先進個人,在縣裏的表彰會議上,他認識了縣裏的一個副縣長。當時,是那個副縣長主持表彰會議的,並主動和他握過手。他想沒有官場背景,沒有靠山,在官場上就很難混下去。自己一定要想辦法攀上那個副縣長。

那天,他在街上遇到那個副縣長後,主動打招呼,哪知那個副縣長裝做不認識,讓他尷尬已極。其實,那個副縣長和二奶吵架剛出來,二奶揚言要舉報他。他又氣又急,遇著誰也沒招呼和應聲,心裏隻想著自己頭上的烏紗帽兒是否牢固。

封得木不知道這個情況,竊以為那個副縣長的官架子很大。因此,他在街上和邱縣長遇到過多次,近在咫尺,他不敢主動和邱縣長打招呼,因為邱縣長還不認識他,擔心邱縣長像那個副縣長對他置之不理,搞得丟人現眼,狼狽不堪。

今天,封得木覺得一生最高興的一天,比當初組織上任命他當副局長還要高興。今天,和邱縣長就要促膝相談,說不定邱縣長還要向自己討教呢!憑自己為警二十多年,與犯罪嫌疑人鬥智鬥勇的經驗,沒哪個犯罪嫌疑人犯罪後不心懷僥幸。邱縣長也是凡夫俗子,又不是神仙之軀,不心懷僥幸才怪呢!

09、偷風報信

一路上,封得木沒有遇到過熟悉的人。

他想自己幫著邱縣長擺平了姬淑媛控告他強奸的案子,自己頭上的這個副字兒,邱縣長想必也要幫著動一下。邱縣長是個聰明絕頂之人,把自己頭上的這個副字兒動過之後,不僅回報了自己的恩情,而且還能夠起到一箭雙雕的作用,在雲霧縣就會自然而然地形成他邱縣長的圈子。目前,邱縣長盡管還沒有拉幫結派,但他早晚要走這步棋,不會是個孤家寡人。

封得木想到這裏,心裏激動,踩自行車的力量就更大了。

雲霧縣政府的鋁合金電動大門,四敝八開,沒有任何妨礙人們和車輛進出的障礙物。大院的廣場很寬曠,少說也能容納萬多人聚集。大院的東西兩頭,建有兩個停放機動車的車棚,停著顏色各異的自行車和摩托車。封得木把自行車停好後,心想自己見著邱縣長怎麽開口呢,怎不能說邱縣長犯了強奸吧!

下班時間雖已過去,但政府裏的部門很多,下班時間也許不統一,這時候還有從大樓裏陸陸續續走出來的公務員。

縣長辦公室在政府三樓的西頭,封得木明如指掌,沒必要向其他人打聽。封得木盡管知道縣長辦公室的位置,卻像很陌生似的,而又像找不到地方那樣,東瞧西看著。不難猜出,他像怕見到陽光的老鼠,躲躲閃閃,一定是擔心被撞見熟人。要是熟人問“封副局長來政府幹嗎”,就會噎得他幹瞪眼。

他在縣長辦公室的門前,整理了一下衣冠,用衣袖擦了一下額頭的汗珠,待激動的心情穩定下來後,又左瞧右望了片刻,確信兩廊沒有人走過來,這才伸手叩縣長辦公室的門。

他叩縣長辦公室的門時,心裏“咚咚”直跳,是激動還是緊張,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想自己心跳異常,也許是做賊心虛的緣故吧。他叩門的動作很輕,沒有弄出多大的響聲。他巴結領導又是初次,心裏難免有些緊張,叩門就不敢使勁。

一會兒,門開了。是田百成開門的。

頓時,封得木像賊似的一步就跨了進去。他討好領導不老道,總是擔心來政府向邱俊輝偷風報信會被熟人撞見。

邱俊輝坐在沙發上,抬眼瞟見封得木驚惶不安的樣子,和從他眉宇之間流露出欲壑難填的神色,心裏便知端倪:封得木來想必有什麽事情與自己有關。於是,便站身和封得木握手。

封得木像奴才似的趨步向前,緊緊地握住了邱俊輝的手。邱俊輝和封得木握手時,昂首挺立,腰沒有往前傾,保持著手動腰不動的姿式,讓對方要彎腰向前傾斜,盡顯奴顏婢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