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3)
第6章(3)
青青眼睛一紅,走到他身邊,俯身貼在他心口上,感受著他平穩的心跳,青青甚至舍不得起來。文則的手卻動了,撫摸著她的發絲,卻不開口說話。
青青看了他很久,雖然一身的傷,疲憊不堪,他終究是回來了,青青想要親吻他,可他連唇上都有一道一道血口子,她不敢去吻他,怕他比現在更痛。
文則說,“有一瞬間,我差點忘了你。”
青青說,“我明白。”
文則說,“有一瞬間,我覺得死了也無所謂。”
青青哭了,青青說,“我明白。”
文則也哭了,文則想起以前問昊灃,你覺得這樣過好嗎?成天打打殺殺,操著一個又一個虛榮無情的婊子。
昊灃說,出來混嘛,既然不講常識,就得講講膽識,講講豪氣。你問我好嗎?我覺得,一半一半吧。
文則當時還笑了,說,你說的對,一半一半。
文則想起很多與昊灃在一起時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文則越想越難過,抱著青青一直哭,青青說,“以後咱們好好地過日子,不要這麽難受。我會陪著你,永遠。”
文則的心空空一片,摟著青青更緊,不知不覺,她已是他最後的意義。
這之後七天,風波漸止,踅龍警局破獲大案,各方受到嘉獎。文則留院觀察,青青便請了假一直陪在他身邊,此間宋遠和餘照天都來探望過他,文則得知昊灃、穆春壹被判槍決,澀七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青青對澀七一直有著特殊的感情,因此總是想去牢裏看她。但是文則卻不讚同,隻說,我害了她一家,你去看她也於事無補,除非你能放了昊灃,做不到這樣,就不要去。
青青明白文則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去了無濟於事,但她還是瞞著文則,到女子監偷偷瞧了澀七,也沒讓澀七發現。
當天青青回來告訴文則,澀七在牢裏絕食。
文則那時正在洗手間換繃帶,他望著鏡子裏自己的手背上青黑一片騰龍文身,這文身和雷子身上的一模一樣,是昊灃親自為他選擇的圖案。
文則洗了把臉,對青青說,你告訴澀七,昊灃從來不怕活著,活一秒是一秒,活一天是一天。
青青見文則背上的傷都裂開了,忙給他重新纏好繃帶。她知道法官曾允許昊灃在行刑之前接見自己最想見的人,但是他卻放棄了這個機會,沒有提出要見澀七,也沒有提出見文則。
昊灃槍決前三天,青青又去看澀七,澀七已經進了看護病房,因為懷孕,她的身體更加虛弱。青青還沒開口,澀七就說話了,“你來做什麽?”
青青說,“來看你。”
澀七冷笑,“如果立場反過來,我也會來看你。”
青青把醫生送來的食品放在一邊,“你真打算就這麽餓死自己嗎?”
澀七轉過頭去,不說話。
青青說,“吃一點吧。”
澀七望著天花板,不知道現在是幾時幾分,隻問,“我想知道,灃哥什麽時候上路?”
聞言,青青卻搖搖頭,“我不清楚。”
澀七說,“我求法官讓我觀刑,法官拒絕了我。”說著她轉頭看著青青,“我看到你就恨你,恨文則,恨所有活著的人,你們有什麽資格剝奪我們生存的權力?”
青青望著澀七的眼睛,“那麽你們呢?害了多少人?無視道德,自我放逐,害人害己,就許你們放手一博,拉著所有人陪葬,不許我們為了一點幸福平靜而奮起反抗?”
澀七聽了,哈哈大笑,最後拖著一口氣上不來,隻累極了回道,“幸福平靜?青青,我告訴你,這個世界向來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各取所需,沒有誰是真正的罪人。你們循規蹈矩,不敢為自己的越雷池半步,就儼然把自己當成正義的代表,妄想懲治我們,太可笑了,我告訴你,你們殺了昊灃,不出幾年,會有後輩再起,不見得比昊灃好到哪去。噢,是了,你們就喜歡玩這種把戲,從前可以殺他的時候不殺,非要等他爬得高站得高的時候再一把抽了他底摔死他。這就是你們的節奏,正義的節奏,實在太可笑了,太不要臉了。怪隻怪灃哥和我都混得太久了,忘了這世界其實一直掌握在別人的手裏。可是,我告訴你,我們永不遵守這樣的正義。永不!”
澀七一翻話雖然說得很輕,沒有力氣,但是字字句句青青都聽進去了,過了很久,青青說,“你們可以這樣活著,但我們不可以。我們有很多害怕的東西,也有很多時候,我們會在內心裏幻想著邪惡的事情來發泄自己,可是,我們不會付諸行動。對,我們自私自利,常常會為此傷害別人,也被別人傷害,可是我們不販賣毒品,不輕言殺戮,我們在一個圈子裏生活,互相牽製,互相磨合,進而彼此包容,會隨著光陰流逝而逐漸改變麵貌,這並不是你所說的正義,對我而言,這就是生活,我們大多數人都以此度日,如果我們覺得命運不公平,那麽,除了努力也別無他想。我沒有你的遭遇,無法讚同你的看法,即使是現在,我依然認為你是錯誤的,你的人生精彩紛呈,但你的結局咎由自取。你不需要我的同情,我也不會同情你。”
青青說完,澀七已經淚流滿麵,她死死抱著棉被,第一次露出如此傷心的模樣,她說,“灃哥死了,這世界再也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每一個男人都視我為妓女,每一條街都是做生意的地方。”
澀七的床邊放著各種食品,她絕食了很多天,不曾吃下一口。
青青起身,拿了外套離開,開門後,已經有醫生在外麵守候,青青回頭看澀七,她已經安靜下來了,攥著棉被一動不動,有風吹過,她的頭發頻頻飛舞,她似哭得太累,後來一直也沒動一動。
青青對澀七說,“你會死嗎?”
澀七沒有吭聲,她已經什麽也不想說了,什麽也不想回答。
青青從女子監出來,文則正在門口等她。他沒有開車過來,站在馬路對麵,看到青青出來時,文則向她揮手,青青笑了笑。
“怎麽樣?”文則問。
青青說,“不好,不知道她會怎樣。”
文則哦了聲。
這時已近黃昏,風和日隱,文則牽著青青的手在龍陽監獄外的林蔭道上散步。記得他假釋的時候,青青也曾和他在這裏走過一段,可那時他們都太緊張了,什麽風景也沒記住。兩人走到湖邊,文則瞧那個小石凳還算幹淨,於是陪青青坐下。
青青說,“這條小路是監獄裏那些警察和囚犯家屬經常來的地方。”
文則說,“來做什麽?”
青青說,“有些來談戀愛,有些來想事情,有些在這裏道別。”
文則把她抱在懷裏,他等待這份安靜祥和已經太久太久,他說,“我有種重生的感覺。”
青青想了一下,“你想離開這裏了嗎?”
文則說,“警司說我可以選擇離職,也可以選擇升職,讓我自己選。”
青青問,“你答複了嗎?”
文則說,“答複了,我選擇升職。”
青青隻笑了笑,文則說,“不過之前我想帶你去見一見我爸爸,他不住在我調任的那個城市,以後也沒有很機會來往。”說完,他似乎也很想念兄長,於是捋了捋頭發,又說,“還有我大伯和我哥。”
青青隻是笑。
文則說了好久,發現青青都不說話了,“你怎麽總是笑?”
青青說,“你說,我聽著。”
文則不由笑了笑,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抱了她在懷裏說,“還有我媽,我們一起去祭拜她。”青青點點頭,文則說,“還有阿亞。”青青又點點頭,說,“你去哪我都跟著你。”
三天後,昊灃槍決,身後未留隻言片語。
不說一句悔恨的話,也不與愛人道別。
青青和文則離開踅龍,飛機從龍城上空劃過,恩怨到頭。
另外隻有一件事,與龍城無關。那日下了飛機,青青不期然在機場碰到易杉,她已經結婚了,正準備蜜月旅行。易杉見文則拖著行李站在一邊,氣宇軒昂,向她點頭致敬,她心中卻有些複雜。
不久,文則在另一個城市任職,青青也在那邊的出版社找了新工作,仍是本行專業。也不知易杉是怎麽知道她新家的地址,卻從老遠的地方,給她寄來了一張名信片。
青青看到麵上的地址是一排英文,下麵是密密麻麻娟秀的漢字。
青青:
見字如麵。
前些日子我同先生到歐洲旅遊,竟然在街上看到拍賣書法的中國人。我先生去買了幾個字回來,想博我一笑。其實我是真的笑了,因為我看著那16個字,忽然想起了你。
那16個字是這樣說的:生死楔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你看,青青,生死相許這種事,不知不覺已經離我們很遠很遠了。生活中太多的安靜,使我們疲於享樂,也疲於刨根問底。
我還是嫁給了他。
你知道嗎。就算真有個男人肯為我不要命,如果他沒有錢,我還是不會同他在一起的。因為我們多數時候無需麵臨可能需要付出生命的危機。我們如此淺薄而卑微地活著,對一切心知肚明,在笑的時候笑,在哭的時候哭。可是,當我把一生中最大的感動給了你時,我忽然感到深深的妒忌。
我希望你過得不好,我希望那個男人使你一團糟。我希望他拋棄你,玩弄你,利用你,欺騙你,然後有一天你痛不欲生,終於來向我哭訴你悲慘的命運。我期待這一天到來的心情,就像黎明前惡煞橫行,百無禁忌,我不能自己。
可是青青,直到很久以後,我又遇見你,我發現你仍同他生活在一起,一眼我就能知道他依然肯為你付出生命,而你安詳如初。於是我又開始感激你,因為你使我在有生之年,最少有了一次極其脆弱而又保持得完好如初的感動。縱然這一切同我毫無瓜葛,但我還是見到過,聽到過,忘不了。這份感動常使我尤自慶幸——自己有一顆能被感動的心。
所以青青,謝謝你,祝福你。
青青讀完後,心中蔚藍一片,她小心翼翼把這名信片珍藏在抽屜裏,恰巧那時,家裏的音響正放著一盤老碟,那是過去踅龍城歡場上最受歡迎的懷舊歌,碟子是澀七給她的,歌曲不知名,歌女亦不知名。
青青到落地窗前拉開幕簾,看到樓下文則下班回來了,正在停車,文則聽到熟悉的曲調,抬頭朝著青青微笑。
青青不由跟著那曲子哼唱起來,一遍又一遍——
花謝了春,春去了秋來,落蕊已成埂,我靜靜地等。風載了雨,雨淨了塵埃,大雪已滿城,我靜靜地等。
歌謠,唱著悲傷的曲調;月橋,依是舊時的皎皎。嗷嗷,那是場張狂的海嘯;朝朝,誰是我夢中的阿嬌。
我靜靜地等,你予我一生的魂;我靜靜地等,你共我生死的門。如同花謝了春落蕊成埂,如同風載了雨雪滿湘城。
那瞬,隨它一生的芳華,化了斷線的箏。
我都會靜靜地等,
我也會靜靜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