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第1卷(7)

看來,隻要在開方時注意藥品的性味,將之與人體的五行視為一體,再結合辨證,在治療用藥時便能做到“損有餘,補不足”,合乎古哲學中的“天之道”了。而在看一個方子時,不去局限於藥物的功效與歸經,而是從五行的生克製化來通盤考慮,這樣,一個成功的方子的妙處就無處遁形了。

雖然張老師也說中了這個方子的製方之法,但當時卻難以產生如此感受,一種動態的頗為直觀的感受,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受!

想起來真有意思,一個酒精性肝硬化的病,其致病原因卻是肺金產生了病變,這大大拓寬了臨證視野,以後在麵對慢性肝炎病人時就不會那麽無所適從了——西醫對於乙肝的病理機製的敘述不是以病毒致病的因素為主嘛,可笑現在的中醫研究的視野卻局限在藥物的功用上,竭力從藥物的成分來發掘其效用,並推諸臨床,這豈不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就比如板藍根,現代藥理研究認為其能抗病毒,所以,板藍根對感冒和乙肝上都有療效,但要用中醫理論來解釋,恐怕也難以解釋清楚,卻不知板藍根性味苦寒,除了清熱解毒、涼血止血的功用之外,還能克伐肺金,所以在感冒和乙肝治療上能有一定的效果……不過感冒應該隻能用於風熱外感吧?如是風寒外感的話,豈不是雪上加霜?

生活中常見醉漢。對於醉酒,西醫常用高滲葡萄糖配上納洛酮治療,中醫在這方麵好像罕有建樹,印象中,似乎在學中藥時,老師在講解葛根這味藥物時,提到葛花可解酒,至於效果怎樣就不知道了……

柳孜致將中藥書翻了一下,見上麵寫道:葛花性味甘平,具有解酒毒、醒胃止渴之功效。具體運用則是取葛花10克,水煎服用,旁邊記錄的筆記顯示:解酒有奇效。柳孜致不滿地將書合上,嘀咕道:單用甘味以解酒,可是辛需酸製,用甘解辛於理不合,效果肯定不佳。改天讓賀財把他的那個補肝斂肺湯改頭換麵一下,烏梅還是可用,然後是苦丁茶,再加上點蓮子或者葛根,這就配出了醒酒茶來了;或者幹脆用酸菜、苦瓜和甜菜配一個醒酒湯,然後和酒樓、茶座聯係一下,就可以撈點外快吧。

對於醉酒,無論是喝酒者本人或是陪護的家屬都深惡痛絕的,賀財這個方子既然連酒精性肝硬化都可以治療,那麽醒酒的功效肯定不會錯了,那麽按這個方子的組方道理配製醒酒茶或醒酒湯的效果又哪會差?

想到得意處,柳孜致不由暗樂不已,就如一個孩子驟然得了心愛的玩具,其欣喜自是不可言喻。

樂了一會,柳孜致想起“補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藥以調之”的出處,便把《金匱要略》打開,參看相關條文,見其後補注:“酸入肝,焦苦入心,甘入脾。脾能傷腎,腎氣微弱,則水氣不行;水不行,則心火氣盛;心火氣盛,則傷肺;肺被傷,則金氣不行,則肝氣勝。故實脾,則肝自愈”——這是解說“見肝之病當先實脾”的道理的,繞來繞去,看得頭暈。

至於“夫肝之病,補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藥以調之”的補注則是:“肝虛則用此法,實則不再用之。”另又補注:“經曰:‘虛虛實實,補不足,損有餘’,是其義也。餘髒準此。”

看到“肝虛則用此法”時,柳孜致想道:父親長期喝酒,辛味長期消耗肝髒的酸收功能,所以肝是虛的,所以用了這個辦法。等看到“餘髒準此”時,心頭一震,叫了一聲:“就是它了。”餘髒準此,就是其餘的髒腑出現虛損時也用這個方法,這個用藥原則啊。

餘髒準此,如果是心虛,其用藥原則就是:補用苦,助用甘,益用辛味之藥調之了;如果是脾虛,其用藥原則就是:補用甘,助用辛,益用鹹味之藥調之了;如果是肺虛,其用藥原則就是:補用辛,助用鹹,益用酸味之藥調之了。依此類推。

柳孜致大略回憶了一下腦中補益類的方子,卻又頹然地發現,事情不完全如自己所想。

比如:補氣的四君子湯加砂仁、木香,叫做香砂六君子湯,用以治療脾虛,但其中卻沒有鹹味藥物,隻是在藥物加減時才提到,如有心悸多夢者,可加牡蠣,加牡蠣倒是能與公式套上。

而滋陰的六味地黃丸,藥用:熟地黃、山茱萸、山藥、牡丹皮、澤瀉、茯苓,其中熟地黃、山藥、茯苓味甘,牡丹皮味苦,山茱萸味酸溫,澤瀉性味鹹寒,方中用了酸苦甘鹹,五味中占了四味,跟上麵的公式難套上。

補血的四物湯中用生地黃、白芍、當歸、川芎,其中生地黃、當歸味甘,白芍味酸,川芎味辛,這配伍辦法,如說是脾虛血失統攝的話,也當是甘辛鹹的搭配,怎地跳過了反用酸?如是肝虛不藏血的話,當用酸苦甘的搭配方式啊,難解!難解!

至於補陽的桂附地黃丸則是酸苦甘辛鹹,五味齊全了,這又是哪門子的規律?

柳孜致想得頭痛,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得找個本子將上麵的記了下來,留後麵再做思考。

在記錄時,恍然想起賀財治療糖尿病的一個方子:鱉甲30克,牡蠣30克,烏梅30克,金櫻子15克,黃芩10克,黃連6克,這樣的排放次序,正是鹹、酸、苦的組合,用於補益腎虛的用藥方式。不過補益的藥物可是值得品味——鱉甲性寒,為清虛熱藥,這裏用於消渴,倒也暗合消渴病陰虛的病機。

另外賀財提到過的“火神派”,其方子中常用紅參、麻黃、附子、細辛、幹薑、甘草,在服用後如出現燥熱時加上磁石,說是磁石能引火歸原,若上麵的組合方式是以紅參為君的話,倒是一個健脾陽的良方,可“火神派”幹薑、附子的用量常常數十上百克的,其君藥非辛熱的薑附莫屬了,那麽,這樣的搭配方式又有什麽規律?

張仲景在《金匱要略》中提到:“肝虛則用此法,實則不再用之”,然後在第十七問中說道:“夫諸病在髒,欲攻之,當隨其所得而攻之,如渴者,則與豬苓湯。餘皆仿此。”

豬苓湯的組成:豬苓、茯苓、澤瀉、滑石、阿膠,主治:①治陽明病脈浮發熱,渴欲飲水,小便不通;②少陰病下利六七日,咳而嘔渴,心煩不得眠;③通治濕熱黃疸,口渴溺赤。其中滑石甘淡涼,茯苓甘鹹涼,豬苓甘淡平,澤瀉甘鹹寒,阿膠甘平,如將相同的第一味“甘”略過,就是甘(淡)鹹的搭配方式,用以主治陽明水熱,或是少陰經出現的心煩失眠,這裏是不是治療脾土受腎水所克,或是腎強導致心煩失眠,故以甘攻之,而佐以鹹味?

這些都是有待思考與解決的,放在日後慢慢想吧,眼前就是趁著靈感,趕緊找點頭緒當緊……

11.俠醫?奸商?(1)

現在看來,藥味辨析的重要性是不可言喻的。

柳孜致便花了一周的時間將中藥書中所有藥物的性味全部背了下來。本來要記下來也難,但藥物的味與其功用有著一定聯係,比如解表藥物多屬辛味,這樣聯係起來記憶,倒是不難了。

同時,在上班與跟班的餘暇,又將五行學說複習了一遍。

在看五行學說時才發現,自己真的忽略了很多東西,但仔細一想,不由又迷惑起來。

比如:五行學說中的生克製侮關係,這個在學習時都基本弄清楚了,關於五行學說在中醫的運用的條目:(一)說明五髒的生理功能及其相互關係,如:木性喜條達有生發的特性,肝屬木,故肝喜條達惡抑鬱,有疏泄功能。(二)說明五髒病變的影響,如木生火——肝藏血的功能正常有助於心主血脈功能的正常發揮。金克木——肺氣清肅可防止肝陽上亢。(三)用於疾病的診斷。這些以前都很明白,在臨床辨證辨病時也是如此運用,為什麽病人用了藥之後效果卻不理想呢?

在第四條“用於疾病的治療”,書上明言:指導髒腑用藥,然後舉例說明:

青色、酸味——肝——白芍,山茱萸

赤色、苦味——心——黃連,丹參

黃色、甘味——脾——甘草,白術(道地藥材應色微黃)

白色、辛味——肺——石膏,麻黃

黑色、鹹味——腎——玄參,磁石

原來藥物的性味在方子中的作用的重要性並不是賀財第一個發現的,或許像自己這樣剛入門的新手會忽略不見,但那麽多的名醫名家會忽略不見嗎?疾病按五行的生克傳變,這一點,那些名醫自然都應該知道,但這麽多年來,按照總結了這千多年來的各家名方名論的《中醫內科學》開出的方子怎麽就效果不理想呢?

不過,自己在臨床上倒確實將最重要的東西給忽略了——既然中醫的基礎理論都是建立在“陰陽五行”理論基礎上的,那麽在臨床用藥時為什麽偏偏就隻注重藥物的功用,而偏偏將藥物能與五行關聯的藥味給忘了呢?

暫時不去想那麽多,先將眼前的頭緒梳理好,再慢慢地去想,如果實在想不出來,就去問一問賀財吧。說起來,賀財這便宜師傅的為人還不錯,不是那麽保守。

想起“補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藥調之”這條用藥原則出自《金匱要略》,柳孜致自然明白典籍的重要,遂又花時間將《內經》、《傷寒雜病論》與《金匱要略》翻閱了一遍,順手還摘錄了一些與製方選藥可能相關的條目。如:

《陰陽應象大論篇·第五》中的“味傷形,氣傷精,精化為氣,氣傷於味。”、“東方生風,風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主筋,筋生心……在聲為呼,在變動為握,在竅為目,在味為酸,在誌為怒,怒傷肝,悲勝怒,風傷筋,燥勝風,酸傷筋,辛勝酸。”

《生氣通天論篇·第三》的“陰之所生,本在五味,陰之五宮,傷在五味。是故味過於酸,肝氣以津,脾氣乃絕;味過於鹹,大骨氣勞,短肌,心氣抑;味過於甘,心氣喘滿,色黑,腎氣不衡;味過於苦,脾氣不濡,胃氣乃厚;味過於辛,筋脈沮弛,精神乃殃;是故謹和五味,骨正筋柔,氣血以流,腠理以密,如是則骨氣以精,謹道如法,長有天命。”

《藏氣時法論篇·第二十二》的“肝主春,足厥陰主治,其日甲乙,肝苦急,急食甘以緩之。”“肝病者,平日旦慧,夜半靜,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用辛補之,酸瀉之。”“肺病者,下晡慧,日中甚,夜半靜。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用酸補之,辛瀉之。”

《至真要大論篇·第七十四》的病機十九條“諸風掉眩,皆屬於肝;諸寒收引,皆屬於腎;諸氣憤鬱,皆屬於肺……”

經典古籍詞義艱深,晦澀難懂,要讀通弄懂又談何容易。雖然各家注解以及現代白話解都可找到,但如隻單純過一遍,又有何用處?柳孜致每日苦讀,隻求能得到最符合原文意思的理解。如此這般的,又花去一些時間,等將這些都做完了,竟然到了年底。

這天,柳孜致下班後又到賀財的診所來跟班,賀財見她來了,也隻淡淡地說了一句:“下班了?”柳孜致應了一聲,賀財又道:“嗯,等兩天就過春節了,我準備去鄉下過年,明天你就不要來了。”柳孜致隨口說了句:“是嗎?”等說完了才醒覺,大聲問道:“什麽什麽?就過年了?”神色間帶著明顯的失落。

“是啊。”賀財奇怪地看了柳孜致一眼,低頭又去上網。

“2008年,是充實的一年,也是失落的一年。”柳孜致回顧這一年來的經曆,不由感慨道。上半年為了父親的病在看書查資料;下半年,為著臨床的事情苦惱一段時間,然後是拜師,然後找出一點開中藥處方的頭緒,再然後就是瘋狂地看書做筆記……柳孜致打開隨身帶著的手提包,從裏麵拿出一麵小鏡子照了一下——這還是自己嗎?原本紅撲撲的臉蛋變得蒼白,頭發有些發黃,有些淩亂,眼睛……原本靈氣逼人的眼睛竟然變得這麽呆板……柳孜致將手裏的鏡子連同手提包往藥櫃上一拍(摔),“啪”的一聲,櫃台發出痛苦的呻吟。

賀財不動聲色地抬頭看了一下,口裏說了一句:“悟空,你又調皮了?”然後又去下他的圍棋。

柳孜致氣惱地瞪了賀財半晌,想想自己辛苦了大半年卻沒什麽斬獲,柳孜致懊惱地一跺腳,“啊”的一聲大叫起來。

店子外遠遠的都能聽見一個女孩的喊聲:“2008,我—恨—你……”

遙遠的天際,一抹蒼白。

雪花在無聲地飄落。

2009年,正月初八。

天氣還殘留了年前大雪的凜冽,戶外冷氣逼人,路上行人稀少,又有那不怕凍的孩子在屋子外麵點著炮仗,坐在賀財中醫診所內,除了時時呼嘯而過的車子的聲音外,就是一聲聲“嘭”、“嘭”的爆竹聲,為這清冷的日子增添一點喜氣。

今天是各個單位開始正式上班的日子,賀財雖是自個單幹戶,但還是遵了這個規矩,在初八這天才開門營業。

這天正值柳孜致的輪休日,便到診所來向師傅問好。末名人有個習慣,在年關歲末,如無大病一般是不進醫院不買藥,以圖新年有個好兆頭。師徒倆也沒奢盼會來什麽病人,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柳孜致:“師傅,你都落草為寇了,還這麽規規矩矩的,選在初八開門,沒有必要嘛。”

賀財:“初八日子好,再說我也不完全是‘流寇’嘛,我還掛著中醫院的職工的編製呢。”

柳孜致:“喲,還是個帶帽的流寇,不得了。”

賀財:“那當然了,也不看看你師傅的來頭。”

柳孜致:“師傅你說初八的日子好,你是看了皇曆的?”

賀財:“這還要看皇曆?全國上下都這天上班,你說日子好不好?”

賀財在店子裏生了一爐的炭火,屋內便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