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48章
自打那日落崖後,眾人皆消停數日,任墨予不曉得跟長公主說了什麽,她隻整天悶在房內鬱鬱寡歡,極少露麵。
我樂得清閑,隻偷偷收拾一些值錢的細軟準備逃竄,幾個妹妹托付給大伯二伯護著,我甚放心,楊離留下來陪我拖延時間,分散敵人注意力。
早晨的時候我也練練劍,傍晚的時候我會坐在母親以往常坐的花架下出神,我不知道母親都想了些什麽,可我坐在花架下的時候總能一眼望見木杆下的幾窩小螞蟻,一隻一隻得爬上樹幹,又一隻一隻得爬下來,忙忙碌碌,很是開心。
有一次我正拿著小饅頭掰碎了喂螞蟻,秦延之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夕兒喜歡螞蟻?”
我一回頭看他立在夕陽下,不曉得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我一股腦丟掉手中的碎屑,撫了撫衣袍搖頭道:“我才不喜歡螞蟻,我隻是無聊,我無聊的時候會做很多事情,比方說喂螞蟻,去後山抓野獸,跟小五他們鬥蛐蛐……”隻是喂螞蟻會讓我顯得比較文雅,遠遠望過來還以為是安靜的少女悲秋傷春呢。
若是此次能夠平安脫身,我定要脫下男袍換上布衣裙釵,找一處僻靜的農家洗手作羹湯,當然,若是有人願意吃我做的飯菜,我也會勉為其難的分他一份碗筷。
“怎麽會無聊……”秦延之一撩衣擺陪我坐在花架下,動作自然流暢。
其實有的時候我很惡劣的想,什麽樣的情況下他才會驚慌失措、暴跳如雷,若是有生之年能夠看到一次,實乃幸事。
我托腮望向他,咧嘴笑道:“你心裏裝著這樣那樣的事情,自然不會無聊,而我嘛,就是一個隨遇而安的山野粗人,無聊的機會很多,練劍、打劫、分贓,若是幸運一點小五跟阿三打架,我們便可以賭大小,若是賭輸了還可以耍耍無賴不認賬……”
細數起來,做一名山賊其實很無聊,特別是做一名有地位,有山頭,有財富,又有威懾力的山賊,更無聊!
秦延之笑著聽我絮絮叨叨說話,聽了半天方才說道:“夕兒,你放心,我會護住你和山寨的安全,即便答應了招安也沒人會將你們如何的,算是得個封號,掛個虛名,你們該如何還如何,隻要不去搶劫皇宮或者當朝宰相,我大抵都是能護住你的。”
“嗬……好大的口氣!”我挑了挑眉毛,示意他可以繼續吹,我聽著呢。
秦延之卻不再說話,隻是柔和的笑,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我曉得他的脾氣,每當他這樣笑的時候,表明他胸有成竹,即便發生再大的意外他總會給自己留好後路,不至於身陷囹圄,四年前如此,而今……我隻希望他的敵人不是我。
他眯著眼睛又看了我一會兒,我被他盯得渾身發毛,抬頭左右瞧了瞧,道:“好餓好餓,是不是要開飯啦!”
“夕兒,你剛吃完午飯一個半時辰。”他笑容可恭,麵色不變。
我堅定道:“那正好可以喝下午茶。”
“好,我去泡茶。”他不急也不惱,悠悠然起身去了廚房,一麵還不忘囑咐道:“我一會兒送你屋裏,這裏螞蟻太多了。”
我曉得今日是在劫難逃,拖無可拖,一月之期已過,我今日若是不許下招安的誓言,秦延之定是不會放過我,隻不曉得他會將我醃了,鹵了,醬了,還是炸了……
好在山上的親人已經被我運出去大半,打著打劫采購的幌子,一批一批的人有去無回,難得居然騙過了老謀深算的秦延之和奸詐狡猾的任墨予。
我估摸著這兩人在懸崖下打架打傻了。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秦延之沏好茶端過來,我已經在屋內仿佛演練好說辭,隻等他一推門,我忙起身做嫉惡如仇狀,一揖到底,感激涕零道:“今國家有難,倭賊橫生,奸臣當道,落雲山雖久未涉世,但仍感念朝廷之恩,願誠心歸降,鞍前馬後,在所不惜……”我文鄒鄒得念完大段說辭後,著實被自己的忠君愛國之情感動。
愚忠,大抵便是如此!
秦延之和柳蝶衣的爹爹們絕對的愚忠,那他算是愚忠嗎?亦或是陪讀的手足之情?這些我不得而知。
我隻覺察到秦延之硬邦邦的在門口站了片刻,緊接著聲音在我腦袋正上方響起,也是硬邦邦的:“抬起頭來好好說話,又不是讓你宣誓。”他將茶盅放在桌上,緩緩斟滿兩杯,一向淡定從容的秦延之居然有些抖,茶壺拿不穩灑出茶水一兩滴,半晌,他見我還是一聲不響的站在門口,忽然滿麵悲哀,沉聲道:“夕兒,你到底想要怎樣?我曾說過,你若不想招安,我便留在山上陪你,你若同意招安,我傾盡全力也會護你周全,不會讓你和落雲山受半分委屈,可你為何總是不信我的話,總是據我於千裏之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低聲嘟囔一句,而後便想咬斷自己舌頭。
果然,秦延之的臉色劇變,握著茶盅的手青筋暴起,大有潑我一身熱茶的衝動。
我看著那上好的茶盅隱隱有破裂的跡象,遂連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誠摯道:“秦延之,延之兄,延之,之之……這套茶具很貴,你淡定,等會兒我去拿套便宜的你再摔,摔幾個我都不心疼,全當放鞭炮聽響兒玩,隻要你高興就好。”我慢慢解救下命途多舛的小茶盅,幸好裏麵的茶水還未撒,可以喝。
秦延之的嘴角一陣**。
我端起茶盅抿了幾口,品出這茶葉還不錯,估計是今年剛剛打劫的新茶,濃鬱芬芳。
“夕兒啊,我早晚要被你氣死!”秦延之拂袖做到桌前的凳子上,也給自己斟了一杯,徐徐喝下去,像是在順氣的樣子。
其實我想說:你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睡我的……還時刻刻惦記著要我歸順朝廷,我便是養一隻小貓小狗也比這有良心啊。
不過這話我沒說出口,因為說出來他又要說我故意氣他。
而今,一月之期已過,我還是順著毛摸他比較安全。
我說:“我同意招安啊,不是正合了你的意,哪裏有氣你。”
他挑眉看了我一眼,無奈道:“你明明是心口不一,還照搬戲本子裏的台詞,什麽倭賊橫生,你是在說你自己嗎?!”他頓了頓,歎口氣,道:“夕兒啊,你是在不適合撒謊,你一說謊我總能瞧出來。”
“你……”我舌頭開始打結,他不會是已經知道我暗地裏搬家的事情吧,正要欲蓋彌彰一下,他卻先開口了,有些落寞:“其實招安也好,我會護住你的,不管你現在如何想,以後總會慢慢習慣的。”
“嗯,嗯,招安好,我本來就是同意招安嘛!”我點頭如搗蒜,穩住敵人才是關鍵。
於是,當天下午我陪他吃,陪他喝,陪他聊天……晚上的時候我怕他提出陪睡的要求,隻指著天邊的月亮道:“延之兄,你看……上弦月……又是一年月初時……”
女人嘛,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
卻未成想秦延之當真抬頭很認真的盯著那月亮好半天,好半天,久到我以為他是看見嫦娥和玉兔了,或者是拿著斧頭的吳剛……循著方向望過去,模模糊糊的一輪彎月,不甚明朗,月色清冷,並不特別。
“朔月如鉤,你剛入秦府時正是這個時候,那會兒你餓的昏迷數日,我坐在床邊喂你米粥,一抬眼便能看到窗外的月亮,如鉤如弦……”他的聲音幽幽響起,仿佛在回想多年前的事情。
朔月如鉤,朔月如鉤……
我卻已然忘記那年那月那日裏的月亮是圓是癟,我隻記得一個字,就是“餓”,如果非要加一個詞修飾,那就是“非常餓”!
我前半輩子從來沒那麽餓過,後半輩子也不想再體會那種感覺。
“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叫一個名字。”秦延之收回目光望向我,眉眼一彎笑得溫潤,卻又帶著少有的狡黠,我一度認為這種表情隻會出現在任家二公子的麵上。
而我著實被他這句話窘到了……
難不成我那會讓便已經情難自禁到夢裏低喃“秦延之”這個名字……
我窘了又窘,終是厚著臉皮死不認賬:“我不記得了,一點都不記得了。”說完忙喝口水壓壓驚。
“你一直在叫‘三伯’這兩個字……”秦延之抿了一口茶水,娓娓道來:“我當時還納悶誰會叫‘三伯’這個名字,來到山上也未發現你有三伯,倒是有個三叔,思來想去,思來想去,後來在寨中的書房發現好些個戲本子,我方才醒悟,你當時喚的是‘山伯’兩個字……梁山伯與祝英台,至死不渝化蝶飛,你當時跟我打了個啞謎,可惜我卻剛剛參透。”他又笑了一下,隻是添了幾分苦澀。
我汗水滴答,慶幸自己沒有三伯,不然這話要是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我忽然想到那些如狼似虎的彪悍嬸嬸,誠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山賊者……彪悍也。
秦延之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聞門外清脆的孩童啼哭,以及花之丫頭的聲音:“朔兒別哭,爹爹馬上就回來。”她安慰了一句,卻聽秦朔哭得更凶,簡直聲嘶力竭。
我一直覺得那是個漂亮懂事的男孩,一雙眼睛極是閃亮,還帶著點微微的褐色,不似秦延之,也不似花之,倒像是混雜了外族的血統,這會兒他哭的聲音震天,我忍不住勸秦延之出去看看:“朔兒可能生病了,你快些帶他去看大夫吧。”
花之丫頭還在安慰著孩子,聲音清晰可聞,簡直就像是杵在我的門口:“朔兒乖奧,爹爹很快會回來帶你玩的……”
秦延之低頭沉默好半天,再抬頭時,望向我的眼神很深,他說:“夕兒,其實我都知道,你不必這麽說,朔兒他沒有生病……”
我不想讓他說下去,隻不耐煩催道:“秦延之你快些出去哄孩子吧,他的哭聲吵死了,好煩的!”
其實,每當秦延之來找我的時候,秦朔總是會哭,一改平時的乖巧,我練過武功內力好,有幾次隔著老遠清晰望見花之丫頭掐向孩童的股間,兩三歲大的孩子不敢掙紮,隻好放聲大哭,祈求爹爹回來,這樣娘親便不會再一邊掐自己一邊哄……
他們自家的事情我不想管,也管不了,隻能催著他快走。
秦延之又沉默片刻,終是起身走了。
我起身關門的時候便想,真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任墨予之於長公主,秦延之和花之……貌似都過得頗是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