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4章

心裏氣悶嘴上便不想再多言,側了側身,取過靠墊來倚了閉目養神。才剛入定,隱隱約約倒聽到有人推門進來,“給福晉請安。”

我緩緩睜開合著的雙目,看了眼門口的寶兒,她見我醒了,方笑回道,“八福晉打熱河回來了,打發人過來請您,現在外頭候著呢!”

我利索地一個起身,笑問,“是在城外園子裏頭嗎?”

寶兒忙微笑著點了點頭,我下地抖了抖袍子,吩咐道,“讓角門上套車,我要去八貝勒別院。”

春妮原是以為我要歇覺,正往稍間床上抱被子,看寶兒進來這麽一說,趕緊扔下被子上前來勸道,“福晉,今兒外頭下著老大的雪,別出去了,等哪天暖和了再去,要不凍出病來了可不好。”

我撇嘴一笑,整個人朝著春妮斜吧過去,俏皮地眨了下眼,“你怕冷就別去了,我不怕冷。不怕冷的跟我去啊!”

“姑媽,我不怕冷。”墨雲舉著雙手歡快著跟在我身後,早有嬤嬤和凝雪取過鬥篷來將我們裹得密不透風。

去愛蘭珠家別院的路,早已走了無數遍,因路程本就不長,且這條道上皇家的馬車常來常往,因此積雪都被清道的軍士鏟盡,雖下了半日的雪,路倒也不難走。

進了八阿哥家的園子,便有奴才垂首過來請安,“給雍王福晉請安,咱們家福晉在梅園的小築裏陪著八爺九爺下棋呢!”他起身時瞥見了我身側的墨雲,忙陪笑問道,“這位姑娘奴才不曾見過,長得好生富貴相。”

“我叫墨雲。”墨雲嬌脆的話音立馬回響在寂靜空曠的園門內。

我順手擼出一顆散碎銀子扔給請安的奴才,略略展出一個笑容,“這是我侄女。”

那奴才嘴上忙說,“福晉不是外人,怎麽好意思拿您的賞錢。”一邊又向墨雲打了個千,“給雲姑娘請安。”

“拿著吧,冰天雪地的,讓你來接我們也是個苦差事。”我複又伸了伸拈著銀子的手。

“那奴才可就不好意思了……”那奴才嘴上仍是說著不好意思,雙手卻趕忙上來捧了銀子,“福晉隨奴才來吧。”

半年不曾來了,八阿哥家的園子早已修葺一新,繞過幾重太湖石堆砌的狀貌平平的假山,眼前現出了世外桃源。一片白梅正傲雪綻放,疏疏落落,清逸的香氣隨著寒風擴散開來,林子中間起著一座不大的木屋,鑲著整片的玻璃大窗,枝椏間的梅花吐著杏黃的芮子橫在窗前。

兩個言笑晏晏的俊逸男子正對坐窗前,手中執子,心思卻都未在棋盤上。潔白的雪花穿過盛開的白梅靜靜地經窗前落下,稱得桌邊立著的銀紅羽緞冬袍的女人愈加嬌顏燦然。

我小心翼翼地放輕了腳步,生怕自己打碎了這篇和諧靜美,默默走到小築門口,堆砌起笑意方挑了厚簾子進屋。

“喲,小荷花來了。”愛蘭珠打趣地抱了手爐過來,塞到我手裏。

“兩位爺好。”我笑笑地向八阿哥、九阿哥行了個半禮。

我進屋時,八阿哥正背對我與九阿哥談笑些什麽,聽見我進去了,遂緩緩轉身過來給我還禮,眉眼間仍是掛著那永恒的溫暖笑意,“映荷來啦,你再不來,我的耳朵就要磨出繭子了,愛蘭珠這半年盡在叨叨你。”

九阿哥則是根本無視了我的友好,眼睛定定地盯著已然放下的門簾子。我會意,笑著說,“春妮沒來,她說怕冷,不願出門。”聞言,九阿哥臉色漠然地半垂下頭假意看著棋盤,卻是不搭理我。

愛蘭珠給侍立簾內的白哥遞過一個眼色去,白哥立時三刻便堆起笑臉,向凝雪道,“上次的宮花樣子好看,你再教我打幾朵吧!咱們去我屋子。”說罷拉著凝雪欲去,方才瞧見了躲在最後的墨雲。

“喲,這個就是墨雲姑娘了吧。”白哥親熱地過去給墨雲請安,“早就聽說映荷姑娘有個精靈似的侄女,想來就是這位姑娘。姑娘跟我們外頭玩去吧,奴才找人陪您堆雪人兒。”

墨雲本就是天真活潑的性格,這會聽見有人陪著堆學人玩,連瞧都不瞧一眼我的臉色,便樂不迭地跟著白哥上外頭梅花林裏去了。

待白哥領著墨雲和凝雪走遠了,愛蘭珠方回身取過棋桌邊的木頭匣子,打裏麵拿出一份信箋和一個狹長的紅木小盒來,笑道,“給,這信是剛到的,比六百裏加急還快,還熱乎著呢!這東西麽,原是中秋就在我手裏了,隻是皇阿瑪老也不回京,因而也不得給你。”

我急著要開信,可偏一邊的九阿哥不讓我安省,不冷不熱地落了手裏的棋子,冷笑道,“我說,你們年家也是夠奇怪的,老爺子吧,死心塌地跟著老四。老大吧,就是個寫詩、畫畫、玩洋玩意兒的大爺。老二幹脆連官都懶得做,天天的想著開當鋪販貨物。這老三就更奇怪啦,指著誰都想仗著自己是大舅哥……”

“九弟,別胡說。”九阿哥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八阿哥出言截住。

“九爺。”我把手上的信和小盒啪得往棋桌上一拍,揚起下巴一挑眉,放出通常與他拌嘴的姿態。

他則是把手裏原握著的棋子往棋盒子一扔,順手端過茶來呷了一口,抬眼斜睨著我,一副你可以開始了的樣子。

“不管我大哥是個管事兒的,還是個不管事兒的,反正他現在正停職查辦,往後啊,我看他也是管不了事兒了。這回的案子,能給畫畫的主留下一條命來,便是他的造化。怎麽了,提著殺豬的刀,您還嫌豬瘦?!”

“映荷,你少說一句。”愛蘭珠拽住我的胳膊,想把我從桌前拽開。

“九弟,你也少說一句。”八阿哥也扔下手裏的棋子,柔聲勸說。

“八哥,難道我還說錯了不成?”九阿哥嗔怪地詰問,想了想卻又瞬即釋懷,“不過麽,映荷卻是向著十四弟,這次若不是映荷截下那封信來,我們幾個可就要犯小人嘍!”

愛蘭珠不客氣地扔過一個白眼去,笑罵道,“那你還跟她嗆嘴?!你可別忘了春丫頭是她屋裏的陪嫁丫頭啊!”

九阿哥剛才還不冷不熱的,這會卻勾起了嘴角,拍拍雙手歪了吧唧地站起來,向我一作揖道,“弟妹,九哥得罪了。”

我被他那麽沒正型的一鬧,憋不住笑出聲來。愛蘭珠也忙上來打起了圓場,“映荷啊,也怪不得九弟、十四弟不痛快,不是我要說你那個哥哥,他也太……,就是正經的大舅哥,卻都不好如此行事,十四弟帶著西北幾十萬大軍呢,哪能處處以他為尊?!”說著說著,似又覺得自己言語過激了,沉默下來。

年羹堯的猖狂勁,我雖未領教過,可在書上卻是讀得不少,此時聽愛蘭珠話裏的意思,也明白了分十四阿哥與年羹堯不合的緣由,釋然說道,“他就那麽個人,他這回就算張狂呀?他以後張狂起來,你們再慢慢領教吧!”

聽我說罷,屋裏頃刻靜了下來,八阿哥和九阿哥皆是端茶不語。我也找了把椅子坐下來靜靜讀十四阿哥的信。

這回的信與往常不同,不再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詩詞,讀起來囉囉嗦嗦、絮絮叨叨,密密麻麻的字跡灑滿了幾張信紙。話語甚至有些零亂,內容瑣碎紛雜,從西寧饢餅香氣說到藏人貴婦的衣飾,可是,透過那冰涼涼的信箋,我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溫情。

“行了行了,別笑了,”愛蘭珠在一邊打趣道,“看看這根簪子吧。”說著遞過小盒來。

我解開綁著小盒的紅色絲絛,翻開盒蓋,盒子裝著的一隻碧綠的碧亞蝴蝶簪子一下跳入我的眼簾。赤金的簪插兩寸來長,簪頭上一隻碧綠的蝴蝶振翅欲飛,蝴蝶的翅膀係碧玉所雕,身子卻是深紅色的碧亞做成的,兩根攢金的觸角做得栩栩如生,仿若那蝴蝶會從簪子上飛起一般。隻見那蝴蝶正停在一朵粉色碧亞所製的桃花之上,花蕊卻是一顆碩大的珍珠。

這簪子,所用的物料先撇過一邊不談,隻這做工,便是上乘中的上乘。

愛蘭珠笑笑地執起簪子來,插到我的發髻上,說,“這個是八月裏十四弟遣人特地從西北送來的,給你的壽禮,原以為,天氣涼了我們便可回京,竟是想不到拖了那麽久。”

我禁不住起身往玻璃的大窗上尋找自己的倒影,美美地笑著,撫了撫發上的簪子。他記得我喜歡碧亞,一直都記得,他還記得我喜歡蝴蝶的簪花,也一直都記得,他還記得我住的地方叫桃花塢,牢牢地記得。

他既能記得這些,我又怎麽好去猜忌他。

“可要回信?”愛蘭珠指了指小築西頭的一張小小的書案,“一並寫了交給我吧,比事後讓凝雪想折帶出來可容易多了。”說罷,忽然想起了什麽,驀地一抬頭,向我正色說道,“對了,上月送信來熱河的奴才說起,老四府裏那個掛名知府的閨女,好似對凝雪生了疑心,好幾次兩人交接信箋時,都見她屋裏的丫頭躲在遠處獐頭鼠目的,你可要留心了。”

我朝書案移去,提筆開始回信,輕鬆地朝愛蘭珠一笑,“不怕,我的信都交給凝雪扔到小廚房的火灶裏頭化了,那知府的閨女若與灶王爺有交情,她盡管去取便罷了。”

愛蘭珠也掩嘴一笑,歎道,“你個鬼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