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5章

轉眼又是九月裏。不知不覺間,這竟然已是康熙五十八年的九月了。圓明園中菜圃裏植了一小片的石榴樹,這會兒正趕上石榴結的果子都熟了。一個個紅透了的果實掛在綠盈盈的葉瓣間,強烈對比的色彩,在秋日不再炙熱的陽光照射下,閃出琉璃般的光澤。

愛蘭珠仍舊在熱河沒有回來。墨雲依舊是每日裏不知歡快些什麽,在園子裏頭到處轉悠,搞得凝雪前幾日都忍不住打趣她,對姑媽家的園子恐要比姑媽都熟悉了。

我呢,還是在思慮著,要找個什麽合適的時機,向四阿哥重提我的願望。雖是年羹堯已然重新表明態度,站到了四阿哥的陣營中,四阿哥此刻也完全可以將此事理解為,我已經向他表明了一人換一人的誠意和能力。如果他願意,他便可以安心與我做這筆穩賺不賠的買賣。但是,四阿哥還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他的心,我是一點也看不透。

待到石榴都熟透了,一日,我正在屋裏東次間書寫讀書筆記,全神貫注,整理了大半日,一直到脖子酸痛,才恍惚間一抬頭,竟見惠心立在書案前,正在衝著我笑。

我忙擱下手頭的羽毛筆和《史記》,抬頭朝她也莞爾一笑,問道,“你今日怎麽來了?也沒聽王爺說道你們要來。幾時進來的?也不叫我?”

惠心隨意往一邊的一張太師椅上坐了,說道,“王爺說了,園子裏邊石榴熟了,菊花也開得正好,請爺帶著我來住幾日。另還請了十七爺,王爺說,十七爺家也沒有園子,十七爺正巧今日要去香山大永安寺遊玩,恐是回城不方便,讓也來住幾日。”

我收拾了收拾桌上的紙筆,往一邊的銅盆裏淨手。

惠心恰好瞧見了桌上豎插著的羽毛筆,好奇地指著,問,“這是什麽物件?我剛才竟看你拿它寫字。”

我回頭看了眼那筆,答道,“這個是西洋蠻子使的羽毛筆,比我們日常使的筆,寫字要爽利些,我看書時記些東西,倒是這個使著方便。”

惠心臉含羨慕之色,說道,“王爺真有心,竟弄來這麽稀罕的玩意兒。”

我心中微動,含笑不語。

說著話,看見外邊墨雲笑嘻嘻地進來,手裏拿著個什麽東西。見惠心在,忙上前請安道,“福晉吉祥。”

惠心微一頷首,向她答禮,問道,“墨雲什麽事兒那麽高興?撿到寶貝了?”

我戲謅道,“她哪一天不是那麽高興呢?!好像天天有人賞她似的。”

墨雲得意地揮揮手裏的物件,仍舊是笑得歡天喜地的,上前來炫耀,“姑媽,您今日可說錯了。墨雲真的撿到寶貝了。看。”

我這才低頭朝她手裏看去,仔細一瞧,方才看清,她手裏拿的原來是一塊圓潤的軟玉。玉上雕著的是張良拜師的典故。軟玉兩頭各有絲絛,與玉佩相連,一頭的絲絛上,還連著個赤金的搭扣。

“這個像是戴在腰帶上的玉飾,”我接過來看了看,又還給墨雲,說道,“不知是哪位爺不小心,戴著的時候,被東西勾下來了。”

墨雲進來的時候,春妮便跟了進來給惠心倒茶,她邊捧過茶碗來,邊問道,“別是三阿哥丟的吧?這兒就他來得勤。”

墨雲“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這個東西好,他用不了那麽精貴的東西。十有,是姑父掉的。”說著,拿手捋了捋絛帶,移近了細看看,又說,“這絛帶上的繡紋也太不好看了。誰給姑父做的?我來給改改。”

墨雲自顧自站起來,到東稍間裏頭找出了針線匣子,坐在榻上斂聲靜氣改起了絛帶。

墨雲改著絛帶的功夫,前邊的管事分幾撥來回了話,說是四阿哥吩咐,十三阿哥和惠心仍住桃花塢前院,並吩咐把前院側廂收拾出來,留給十七阿哥用。另還交代了,讓塢中的小廚房準備一桌酒食,一會四阿哥和兩位爺要過來用膳。春妮都一一領著人去辦妥,不一會,屋子也有了,飯菜也開始預備。

“姑媽,看,”墨雲手持改好的絛帶過來顯擺。

我故意假裝不待見,並不側身去看。倒是惠心,趕緊接到手裏,嘖嘖稱讚道,“喲,看不出來,墨雲還有這樣的手藝啊!這支並蒂蓮繡的,拿在手裏,都好像能聞著香氣兒了。”

我這才轉頭去看惠心握著的絛帶,原先那絛帶上,臨著玉飾的那頭,各繡著一個百蝠團字,卻是與那玉飾和絛帶顏色不合。墨雲將原來繡著花的地方剪了,重新接好環口,另上下各繡了一支並蒂蓮上去,確實是中看許多。

腦中想象著,這絛帶係在四阿哥的腰帶上的樣子,我莞爾一笑,點頭道,“是好看了許多。”

“看,這赤金的環扣,剛才豁了口了,想著也是墨雲拿尖口小鉗給絞好了的。”惠心比我心細,連小細節都看看真真切切。說完,又打趣道,“墨雲的針線功夫真好,你姑媽呀,不如你!”

墨雲正要自滿,四阿哥帶著十三阿哥、十七阿哥歡聲笑語而來。四阿哥走在前邊,十三阿哥、十七阿哥緊隨在後。三個人看來都心緒極好,不知在笑談些什麽。

我上前請了安,轉頭吩咐一邊的春妮道,“擺膳吧!”春妮聽了,點了點頭,倒退著出去預備。

雍王府裏,三個孩子,見了四阿哥,都跟見了閻王似的,除了弘晝時不時敢撒個嬌,鬧個小性子,其他兩個孩子,是避之唯恐不及。可偏偏墨雲不怕他,無論他是板著臉,還是笑著眼,都敢恬著臉子往上貼。

“姑父,您瞧,您丟的玉佩,讓我給撿著了。連絛帶我都替您重新改過了,環扣也修好了。您快戴上吧!”墨雲獻寶似的捧著絛帶遞上去給四阿哥。

四阿哥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其所雲,看了眼絛帶,低頭在衣擺上搜索了一番,才確定地說道,“這個玉佩不是我的。”

十三阿哥也是一臉的茫然,搖頭道,“也不是我的。”

一時間,屋裏眾人都有些雲山霧罩,這個東西看著精貴,除了皇子,倒真的是無他人可以佩戴。恰在此時,一個極盡文雅恬靜的聲音說道,“那絛帶,是我的。”

我這才注意到剛剛最後進門的十七阿哥,說起這十七阿哥,其實,我也已然見過好多次了,隻是一直都未有細細打量過這個小我一歲的青年。今日裏,要不是這絛帶作祟,估摸著,我還是不會去關注他的存在。

十七阿哥在康熙的一眾皇子中,排名靠後,因年紀偏小,也因他的生母地位卑微,僅僅被冊封為嬪,所以,他沒有資格,沒有能力,也沒有條件可以去同他的兄長們爭奪皇位。不過,他心性寡淡,沉靜於筆墨紙硯,忘情於三山五嶽,完全不參與皇權的爭鬥,是一個豁達而有智慧的青年。

細細打量下,我才發現,他身上帶著的一股儒士的風雅,一身湖色素緞的便袍,清淡得能讓周遭的人輕易便忽略他的在場。他的眉眼有些像八阿哥,但卻未帶有八阿哥那能融化天地的笑意。他很淡,淡得像要化去一般。

“嫂子好。”十七阿哥微微傾了傾身子,給我請安,行為舉止,處處帶著一股清風明月般的雅致。

“十七爺好。”我也微一欠身。

見我答了禮,十七阿哥才向墨雲道,“姑娘,那絛帶是我的。”

墨雲眼帶詫異,神情微微一怔,看著他,瞬即又恢複了一臉陽光般的笑意,問道,“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呀?有什麽憑據?”

十七阿哥微笑地抬手去拎起腰間垂著的另一條絲絛,說道,“姑娘看,它的伴,在胤禮這兒呢!”

墨雲再是能言善辯,這會兒也沒了主意,傻傻拿著手裏的絛帶出了神,旋即,嘴角又劃出一個大大的燦爛笑意,兩三步過去,走到十七阿哥身前,把絛帶係在了他腰帶上的絛帶搭鉤上,問道,“你看看,他們是不是一對?”

眾人打眼看去,都私底下竊笑開來。隻見那十七阿哥腰間的絛帶,一條長,一條短,一條繡著百蝠團字,一條繡著並蒂蓮花。乍一眼看過去,滑稽可笑。

這會子換了十七阿哥沒了對答,垂著腦袋,提著雙手,一個勁地看腰下的兩條絛帶。看了半日,才說道,“姑娘看,這玉是一對的。隻是,這帶子,讓姑娘給改了。”

墨雲笑問,“那你說說,哪根好看?”

十七阿哥先是一愣,立時三刻答道,“自然是姑娘改過的那根好看。”

墨雲臉上一紅,伸手將兩根絛帶一並解下,收在手裏,說道,“那等我一並改了,再還給你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說完,嘖著小嘴,害羞地攏著手裏的絛帶坐到東次間的榻上,想要繼續改帶飾。

四阿哥看了眼十七阿哥,又瞥了眼墨雲,到桌邊坐定了,才伸手招呼墨雲,道,“墨雲,先來吃飯吧,那個帶子不急。十七弟要住幾日方回呢!”

墨雲繃直了腰杆,放下手裏的針線,踩著花盆底,撩了珠簾出來,耳邊的碧璽絡子輕微晃動,流光溢彩的,稱得她暈紅的臉頰,愈發動人。她走到末座邊站了,卻不坐下。

四阿哥淡然一笑,道,“都坐吧。”

墨雲看了我一眼,見我朝她點了點頭,她這才捋順了袍擺,輕輕坐在了身前的圓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