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6章

那兩匹馬就像流星一般劃過黃透了的草地,從一片片樹林前掠過,在山坡上畫出兩道優美的弧線,陽光照在那兩匹白馬上,把馬兒照的黃中帶紅。愛蘭珠穿著銀紅的窄袖白狐滾毛戎裝,頭發結實得挽著扁髻,發髻上牢牢插著一支晶瑩白潔的玉簪,她紅潤光滑的臉映著斜陽,透出玫瑰般的色彩。她放聲大笑著,望著身邊俊朗的愛人,而她的愛人也正在望著她,彷佛胸中灌滿了蜜糖,甜的要膩了一般。

忽然,愛蘭珠在馬上站了起來,拉著韁繩,腳尖一個輕點,整個人側著向八阿哥的馬落去。我禁不住驚呼出聲,為她捏把冷汗,可頃刻,隻見八阿哥雙手一個輕攬,愛蘭珠穩穩落在他的懷抱中。八阿哥一手摟著懷裏側坐的愛蘭珠,一手握著韁繩。愛蘭珠抬頭看著他,在他的懷裏笑著,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脖頸。八阿哥的下巴抵著愛蘭珠的額頭,任由馬兒飛快的跑著。白色的雌馬脫離了愛蘭珠的掌控,並未自行離去,而是緊緊跟著八阿哥騎著的雄馬。

“好美!”我出聲歎道。

那斜陽、那山坡、那樹林,藍色的天,白色的雲,有些寒意的微風,彷佛世間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而存在的,這畫麵凝結了所有的和諧和美好。

突然,肋骨一陣勒痛,再回首,發現自己已經被十四阿哥抱到了馬上,倚著他而坐。我欲要掙脫,隻聽他在我耳後低喃道,“別怕,四哥的衛隊早上都跟著走了,這片附近都是我們的人。”

我還是堅持要下馬,說道,“我會騎馬,不用你扶著。”

他卻隻是緊緊攬住我,讓我整個靠在他的胸前,他溫熱的氣息包圍在我的周身,這種感覺如此熟悉,又是如此久違。他輕輕說道,“我知道你會騎馬,你騎馬就是我教你的。我怎會不知?”

我們座下火紅色的烈馬不緊不慢的小跑著,迎著斜陽,天地一片火色,那火紅色的馬兒像是一把熊熊燃著的烈火,載著我們飛向天邊。冷風吹過我顛亂的鬢角,我的耳邊回蕩著十四阿哥均勻的呼吸聲。他用馬鞭指著愛蘭珠他們剛才跑馬在草地上留下的弧線,說道,“羨慕別人,不如自己也試一下。”

我想起了愛蘭珠的話,忍不住問他,“十四爺,若我們少年相識,我嫁給你,做你的嫡福晉,你可會像八爺對愛蘭珠那樣對我?”

他駕馭著馬兒越跑越快,大聲喊道,“會……”

那聲音回蕩在草場上,山林間,飛到斜陽射來的方向。

忽然,他拉住韁繩,停下飛馳的烈馬,低頭深情得看著我,吟道,“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他摟過我的腦袋,貼在他堅實寬闊的胸口,問道,“映荷,你這樣呆著,能聽到我的心跳嗎?”

我的耳朵貼著他的胸廓,聽著裏麵帶有回音的有力的跳動,一下又一下,真切感受到他的存在,喃喃道,“聽到了。”

他雙手拉著韁繩,把我圈在他的世界裏,說道,“你這樣呆著,我也能感到你的呼吸。我想你一輩子都能那麽呆著,聽到我的心跳。讓我感到你的呼吸。如果有來世,我還是會那麽眷戀著你,哪怕化身蝴蝶,我也要繞在你這朵荷花旁。”

為什麽,我會那麽感動,我不是年映荷,我是餘星辰,可我還是感動。我直起頭來望進他的眸子裏,問他,“十四爺,如果我不再是你當年的映荷,你還是會那麽待我嗎?”

他笑道,“世間又有誰,永遠是那個當年的他呢?我也不是當年的我了,你不也沒在意嗎?不論你變成什麽樣,什麽人,你都是我心裏的人,永遠都是!”

忍不住,一行淚淌下來,活了三十年,又死過一次的餘星辰,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熾烈的愛情。眼裏含著淚,又靠回他的胸前,我輕輕說道,“十四爺,不要再為了我,跟別人動手。不要!”

他把住我的肩膀,正對著他,臉色肅然的說,“映荷,我不會讓別人欺負你,我一輩子都會保護你,哪怕我隻剩下一隻手,我也要先掐死那個讓你難過的人。”

我搖搖頭,說道,“你不明白。你如今的衝動,將來可能都會成為你的禍事。你不可能一生都是極盡尊貴的皇子,可能有一天,一切的權勢都會離你而已,你還是要收斂收斂自己的烈性才好。”

他跳下馬,伸手也把我抱下來,摟著我站在山坡頂上,眺眼遠望山下的行宮。說道,“不論我是大將軍王,還是被禁的囚徒,隻要你在我身邊、在我目光所及之處。我就會護著你,不忍讓你受一點委屈。”

我遙望山下的行宮,那裏遠不及紫禁城巍峨壯美,此刻看起來是那麽渺小,站在身邊的這個男人懷裏一刻,都好過在那深宮中困守一生。瞬間,覺得即使陪著他監禁十年,都是值得的。

叔叔覺羅臘月不過是冷哼我一聲,就受到十四阿哥的毒打。李氏因與我爭執,兄弟便慘遭橫禍。十四阿哥沒有原則,不講是非的維護著他的愛人。

我此刻腦中不停浮現著四阿哥扯斷琵琶弦的狠厲,警告我不要挑起姬妾之爭的陰冷,現在,我的兄長仍是紅透半邊天的封疆大吏,他姑且尚能容我有一席之地,將來,年羹堯與他勢同水火,年氏滿門獲罪,紫禁城裏的日子何其難捱?

“十四爺,”我叫他。

“嗯?”他溫柔之極的輕聲回應。

“如果有一天,你敗了,一切都沒有了。像大阿哥、二阿哥一樣,被幽禁了。我來陪你。你會罵我嗎?罵我是紅顏禍水,罵我是不祥之人。”我問他。

他緊緊複緊緊的摟住我的肩膀,摟得我的骨頭都有些生疼,道,“不會!我會暖著你的手寫字,聽你彈琴唱曲,我們會把日子過得比誰都美。”說著,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側頭向我道,“我聽愛蘭珠說,你現今琵琶彈得甚好,我卻是沒有聽過,何時彈撥一曲來給我聽。”

我點點頭,答應道,“我練好了,就彈給你聽。”說完,我轉過身,正對著他,拉了他的手,道,“總有一天,我會陪你,靜靜的,讓你聽我彈十年的琵琶。”

他伸手攬我入懷,下巴抵住我的額頭,輕聲說道,“我一定會讓你陪我,不止十年。一生一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

我掙脫他的懷抱,衝他一皺鼻子,笑罵道,“想的美,難道我賣給你了不成?!”

他笑道,“就是賣我了!”

我微挑下巴,笑睨他。卻不防望見了不遠處更高山頂上的愛蘭珠和八阿哥。高挑的愛蘭珠正像一個嬌羞的小女孩般依偎在八阿哥的懷裏,八阿哥坐在一塊巨石之上,緊緊摟著愛妻,一手執著馬鞭,指指點點,給愛蘭珠說著遠方的景色。在她倆身邊,兩匹雪白的大馬相依相偎,交頸垂首,陪伴著這對神仙眷侶。

當夜。

行宮後殿裏,昏暗的宮燈閃出跳躍的微光,我坐在梳妝台前,散下及腰的長發,拿著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

腦中模模糊糊分析著自己的處境,試想著將來的命運。

原以為,隻要拒絕了十四阿哥,與四阿哥安心做個兄妹,就可以安穩到老。現在看來未必太過天真。我不與人爭鬥,卻自有人與我爭鬥。前幾日,不過是不得寵的李氏與我生了嫌隙,四阿哥就能跑到我的屋裏摔盤子砸杯。下次,如果是錢氏或者耿氏與我起了衝突,恐怕砸的就是我了。四阿哥不會像十四阿哥那樣無條件的維護我,我不是他心愛的女子,將來,後宮之中,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即使年映荷的封號是貴妃,也不過就是一宮主位,到時,一個宮裏隨我居住的貴人、常在也不知要有多少。一位常年無寵的貴妃,到底可以秉持封號尊貴幾天?開始固然還可以憑借娘家的顯貴,一旦後台倒塌,年羹堯被處死。我剩下的幾十年,要怎麽度過。

倒不如由著心意,去陪十四阿哥監禁,好歹也就是十年。而且,那十年裏,兩人相濡以沫,傾心相陪,何等快意?反正,雍正死後,十四阿哥便可獲釋,到時,我也不過不到四十歲。跟著十四阿哥,他自有爵位俸祿,我們大可暢情於山水之間。他一定會帶我去看滿洲的白山黑水,去遊江南的靈隱西湖。

可是,我要怎麽才能讓四阿哥放我去跟十四阿哥相濡以沫呢?我要用什麽做交換呢?

對了,用年羹堯,根據曆史記載,雍正初年,年羹堯的確是朝中第一寵臣。既然如此,那也就是說,年羹堯今日雖與八黨過從甚密,但早晚有一天,會倒戈歸順四阿哥。反正,我這個哥哥,絕對是個牆頭草的角色,哪有利得,他的鼻子隔著幾千裏就能聞著,哪還用我參合?不過,四阿哥卻是不知道曆史的,我完全可以用年羹堯的倒戈作為條件,跟他做這筆交易。想來,一個女人換一片大好河山,這個買賣當是大大的值得。

轉念又問自己,“如果四阿哥反悔怎麽辦?”

又想了想,他應不會反悔,他這人雖脾氣急躁,陰沉深藏,卻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何況,到時,年羹堯獲罪,他在宮裏留著一個昔日政敵家的小姐做擺設,有百害而無一利。不如宣告年貴妃薨逝,放我去停靈的宮殿裏幽禁。而他也絕不會知道,那幽禁,隻有十年。他可能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隻做了十三年皇帝,就過勞死了。

“吱呀……”殿門被推開,一陣徹骨的冷風吹進殿來。

我有些怒意的回身去看,卻見四阿哥穿著貂皮褂子站在門內,春妮忙迎上去請安,道,“王爺不是要明兒才能回嗎?”

四阿哥關了殿門,走到炭盆邊搓著手說,“麵聖之後,我就快馬回來了。”

我呆呆坐著,看著他,想著,他為什麽那麽急急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