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7章
下雪了。雪一直下。寒風吹過池塘,將水麵凍成一整片冰鏡。樹上、草上、屋頂上,到處都是一片雪白。
我出生、成長都在南方,幾年也看不到落上一場真正的雪。看著銀白的世界,禁不住想起那首聞名遐邇的《沁園春雪》。
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
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
欲與天公試比高。
須晴日,看紅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盡折腰。
站在花園池塘的橋亭裏,我禁不住朗聲吟起這首詞。吟到“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盡折腰”,一瞬,覺得有些吟不下去。腦中像放幻燈片似的閃過四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的臉孔。複又輕聲重複,“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盡折腰。”
“這首《沁園春》是誰的?大氣磅礴,帝王之風。”不知道什麽時候,四阿哥已經打西邊進園來。
我側頭默默看他,他果然有眼光,這首詞卻是後世“帝王”所作,當然有帝王之風。嘴上卻不能告訴他,這是詩詞,而且,我估摸著,就是我告訴他是所作,他也不認識那是誰。
“我就做不出來嗎?”我假裝隨意的問。
“你?”他笑睨著我,問道,“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盡折腰?”
我提步出了亭子,走過九曲的小橋,到他跟前,笑說,“我雖不是英雄,可眼前卻也見三位英雄,正為這多嬌的江山折腰呢!”說完直直的看進他眼裏。
他那雙眼睛裏的眼睛格外的冰冷,嘴上卻還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好像漫不經心的問,“三位?”
我輕蔑的看了他一眼,明知故問。嘴上說道,“不丟人——!”
為這多嬌的江山折腰,又有什麽可丟人的。想當年,大半個公司的人,為了有限的幾個項目負責人的位子,都鬥得你死我活,搞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與如此多嬌的江山比,那小小的位子,又算得了什麽?!
說完,我也不管他,徑自想回屋裏去,外麵站的有些久了,冷的慌。
身後卻傳來他更冰冷的聲音,“皇祖母怕是不好。你進宮去看看吧。榮芳在前邊等你。”
我眼前閃過太後慈祥的笑臉和那團城上的晚菊,不祥的預感又一次襲來,別離,要來了嗎?回頭看四阿哥,問道,“怎的不好?”
他答道,“前日起病勢沉重。皇阿瑪已經連續三天都去寧壽宮中請安了。昨日榮芳去,皇祖母還問起你。你去看看吧。”
我轉身向屋子跑去,邊跑邊叫道,“凝雪,備衣服,我要入宮。”
馬車停在神武門前,宮眷出入紫禁城,一般都走此門。我安靜的跟在烏拉那拉氏身後,打神武門入宮,進承光門,過禦花園,走瓊苑左門,到長康左門,然後便是名滿天下的東一長街,兩邊是高聳的宮牆、一扇扇的宮門,沒有窗子,沒有樹木。我走在烏拉那拉氏左後側,花盆底旗鞋踩在中間的漢白玉甬道上,侍女們走在兩側磚地上低頭小步跟隨。
整條長街上死一般的寂靜,隻能聽到兩雙花盆底踏地的嗒嗒聲響。這是我第一次,以雍親王側福晉的身份進入紫禁城。換了時空,再看這座宮城,心境便已完全不同。沒有如梭的遊人,沒有導遊的高音話筒,沒有遊人指示牌。不變的,隻有那高高的宮牆,重重的宮門。
眼光低垂。我問自己,這重重院落中,有哪座將是鎖我的金色籠子呢?我會要在這裏呆上多少年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心裏卻又慶幸,史書沒有記載四阿哥殺我,我應該可以安全活到乾隆登基。弘曆跟我關係不錯,應該會善待我吧。
東一長街不過百步之長,此刻走來,卻好像怎麽也見不了底。好不容易,出了近光左門,再出內左門,離開了東一長街。心裏壓著的大石頭仿佛一下被拿開了,繼續跟著,從景運門出,向東一路走,方才進了寧壽宮。
這宮城,太壓抑了。
皇太後勢已不起,虛弱的斜躺在軟榻上,眼睛半睜半閉,頭發鬆鬆散散攏著,似睡而非睡。
女官見烏拉那拉氏是帶著我去的,太後這幾日,又幾次叨叨著我,故並未阻攔,反而直接將我們引到了裏間。
“老祖宗,老祖宗。”領頭女官綠綰輕輕推推太後。
老太太慢慢睜開眼,眼光迷離,卻即刻認出了我,叫道,“小荷花。”
我臉上堆笑,上前請安,“老祖宗吉祥。”
她豁達的笑笑,說,“不吉祥啦!”
一邊的人忙都勸解,說些無關痛癢的吉祥話。烏拉那拉氏示意我再往前去。我一步一挪走到軟榻邊,跪在踏腳上,雙肘支著榻板,握起老太太的手,寬慰她,“老祖宗,現下天冷,待天暖和些,老祖宗便可大安了。”
她慈祥的笑著,說道,“小荷花,你今兒這身袍子真好看!是四阿哥給新做的嗎?”
我抓著她的手,摸到袍衽上,答道,“回老祖宗的話,是王爺給新做的。您摸摸,這繡的蝴蝶,就跟真的一樣。老祖宗要快些個好起來,好叫王爺再給小荷花做新袍子穿。”
老太太好似開懷了一些,抬手摸摸我的臉頰,說道,“你別回去了,就在這裏陪著皇祖母,可好?”
我諾諾點頭,笑著說,“好!”
於是,便有人安排我在寧壽宮後殿耳房住下。烏拉那拉氏走時,吩咐我,“別掛念府裏,安心陪著太後,回頭我讓春妮給你送衣服物件來。”
我點頭稱是。
因太後病勢沉重,康熙每日都來寧壽宮請安。連帶著,各皇子、福晉也都每日來點卯。烏拉那拉氏走後不久,就呼啦啦來了一堆女眷。女官傳康熙聖旨,太後病體沉重,請安宗室,在門外跪安即可回轉。
我隔著寧壽宮東暖閣的玻璃大窗,往外邊看去,驀地就在人群中注意到了上次在團城下以目光殺我的美人,回身拉了凝雪小聲問道,“那穿湘色袍子的美人是誰?”
凝雪也往窗外看了一眼,在我耳邊低聲道,“是十四爺的側福晉,舒舒覺羅臘月。”
怪不得呢!是情敵啊?我臉上居然漏出不以為然的得意,瞟向那美人。她跪安後起身,恰對上我得意的眼神,站在那恨得咬牙切齒,看嘴型,好似在罵我,“狐媚子”。
想來此刻她確要恨得牙根都癢癢,冰天雪地的,大老遠來請安,卻隻能在外麵跪安。而我,同為皇子側福晉,偏偏受到太後的喜愛,居然可以坐在東暖閣裏侍駕。
在她左側,我看見了愛蘭珠和惠心。心中歡喜,與她們也是多日不得見了。自那日四阿哥生日後,惠心旋即也成了我的知心好友,有的時候,還真是琢磨不透自己,居然跟兩大陣營的女眷都成了閨中密友。估計四阿哥也會認為,他這個側福晉是個異數吧。
我轉身過去,向太後行禮,道,“啟稟老祖宗,八弟妹和十三弟妹在外頭呢,孫媳想出去與她們敘敘話。”
老太太揮了揮手,示意綠綰拿披風給我,說道,“披上再去,外邊冷,別站久了,逛逛就回來。”
我原地福了一福,接過披風甩簾而出。出去時,她們正欲要走,我忙上前叫住她倆,“愛蘭珠,惠心。”
一群女眷一並回頭,有的不覷的看看我,轉身走了,有的則投來豔羨的目光。至於那位舒舒覺羅氏臘月,更額外賞了我一聲冷哼。
愛蘭珠走回來站在我身邊,輕蔑的瞥了舒舒覺羅臘月一眼,向我道,“別理她!”
惠心則寬慰我道,“也難怪她,你且忍了吧。”
我帶著她倆在後邊花園裏走了一圈,想起太後的話,讓我早早回去,便辭了她們複回殿裏去。她倆肩並肩出了寧壽門往西回去了。
天氣越來越冷,太後的病,藥石無靈,愈加沉重,我與綠綰開始輪流在東暖閣內守夜。太後夜裏睡在床上,我們則合衣睡在南窗下的火炕上。外間木格棱外,宮女們拿厚氈子鋪在地下,席地靠牆而坐,以備內間有事差遣。
窗外天色尚暗,我睡眼惺忪醒過來,看了眼鎏金小鍾,卯正了。望了眼太後,還在睡中。躡手躡腳的起來,過去給老太太掖了掖被子,轉身去外間漱洗。
剛一出暖閣,凝雪就迎上來,伺候我梳洗閉,鬼鬼祟祟的,四下張望了張望,向我耳邊道,“十四爺來了。在貞順門內。”
我臉色一緊,他瘋了嗎,這會剛開宮門呢,就來。還是在寧壽宮的後門。我要不要去呢?
躊躇著,凝雪又探過來說,“福晉快去吧,十四爺站久了恐被人看見。奴才去煎藥,太後醒了好吃粥喝藥。”
我看了她一眼,這個丫頭鬼的很,說不出問題在哪裏,但總覺得,她不僅僅是我的丫頭那麽簡單。聽她如此說,我隻得一路往寧壽宮後邊的小門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