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8章
昨日中秋宴回來,心裏就一直悶悶的,曾經天高任鳥飛的餘星辰,居然落得如今的下場,深鎖侯門,了此殘生。一個人坐在正廳裏抱著琵琶發呆,近日因要吃藥,所以停了茶,越發沒有精神。
遠遠的,見弘曆弘晝跑過來,兩個人跑的氣喘籲籲的,弘曆已經跑不動了,半路裏雙手撐著膝蓋呼氣,弘晝卻一路跑進來。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發生了,他越過門檻的時候,跳的不夠高,被門檻一下絆住,直接就摔進門裏來,趴在了我腳下。
凝雪、春妮先是都“啊呀”了一聲,隨後齊聲聲笑了起來。
我笑罵,“還笑?不快去把阿哥扶起來?!”
弘晝不等扶,自己一個激靈跳了起來,興高采烈的。趴在我身上說道,“額娘,阿瑪要帶我們去草場騎馬打獵。讓您跟我們一道去。”
平日裏午後,弘曆弘晝練罷了字,都要去園子後頭的操練場練習射箭、騎馬。那裏地方狹小,我雖也會騎馬,卻對那樣狹小的空間沒有興趣,偶爾去看看他們,就也回來了。
熱河地處塞外,往北走有木蘭圍場,往西便是壩上草原。那裏都是行圍的好地方,自有不少野獸猛禽。卻原來,不用去木蘭和壩上,隻要出了熱河不遠,便也就有小小的草場,雖比不得木蘭、壩上,卻有不少小獵物,最是適合放馬遊玩。
雍正正是要帶著這小哥倆去草場練習馳馬、打獵。
這樣的秋遊,我倒是很有興趣。
凝雪上來拉開弘晝,省的他弄髒我的衣服,說道,“福晉還要吃藥呢!阿哥們自去玩樂吧!”
“啊!?額娘不去啊?沒意思!”弘晝賴在我身上一下沒了精神,在那裏扭著小身子。
我本也想去,於是爽快應道,“去!怎麽不去啊?藥麽,少吃幾日,死不了人的。”
“太好咯!太好咯!”弘晝高興的拉著剛進門的弘曆高興的轉起圈來。忽的又停下來,向我道,“那額娘快收拾東西吧!一會就走了。”說完,複又高興的接著轉。
東西自有春妮收拾,我要做的不過是在凝雪的伺候下,換了著裝。脫了中規中矩的氅衣,換上蜜色緞四角褂,外罩銀紅比甲,踩上水紅馬靴。再由凝雪重新挽個結實的發髻,隻用一根純金長簪固定住。齊活!
待我打扮完了,春妮早已收拾齊備。她不似凝雪這般心眼活絡點子多,不過手腳甚為勤快,平日裏也安守本分、小心謹慎。
早有下人們立在外頭,等著抬東西。春妮打發著他們抬了東西,自己也跟著出去了。凝雪回身抱了琵琶,說,“這個也帶上吧。”
我衝她點點頭。遂抬腿往前頭去。
一路上,我跟弘曆弘晝坐在一架馬車裏,這兩個孩子平日裏拘謹慣了,咋一放鬆,便撒了歡。在小小的馬車裏,玩上了遊戲,一會兒打到這,一會兒鬧到那。
距草場還是有著一定的路程,上午出發的,日斜時分方才到了。
扈從們忙著安營紮寨,主子們便已閑來無事。弘曆弘晝各自牽了經過特殊調教的小馬,在不遠處有模有樣的小跑起來。小小的身軀直直的坐在馬背上,手裏握著馬鞭,煞有其事。
四阿哥也牽了匹馬來,卻不上馬,示意我坐上去。他一手搭在我的腰間,另一手擎住我的左臂,想用力把我托到馬背上。
我回頭取過了他腕上掛著的馬鞭子,說道,“不用。”自己左腳踩馬鐙,一個飛身跨到了馬上。
他欲上來同坐。
我兩腿輕夾,向前微一縱馬,馬已經小步走起來,回頭向他道,“我會騎,不用帶。”
他又牽過一匹來,自己上馬,稍稍落後一個馬頭,跟在我後邊。
我雖沒有他們滿人策馬奔騰的本事,不過,從前也沒有少去市郊的馬場。隻要不疾馳縱橫,坐在馬上慢速小跑幾圈,完全成不了問題。餘星辰是很會玩的,隻要工作間隙稍有閑暇,就會用各種各樣的活動來填滿,壁球、網球、桌球、遊泳、跳舞,曾經還會偶爾,跟著心上人一起去打打高爾夫,騎個馬。
春日或秋日的午後,我心愛的人,把我攬在懷裏,坐在同一匹馬上,細心的教我如何握韁繩、如何拉馬頭。我總是整個人靠在他的胸前,側過頭去享受他溫熱的,帶著淡淡煙草氣味的呼吸。
四阿哥的聲音從後麵傳來,“我竟不知道你會騎馬,何時學的?”
“很早以前,”我心裏想著,準確的說,是很久以後吧,嘴裏說道,“一位故人所教。”
“故人……”四阿哥喃喃道,之後便不再說話。
就這麽寂靜的騎了一會。營帳已經搭好,扈從們過來請安,恭請我們回去用晚膳。
天上一絲雲彩也沒有,一輪明月當空,繁星不現,安靜的夜空下,升起來堆堆篝火。扈從們已在大帳邊的篝火旁,鋪了厚厚的羊毛氈子,上麵放上了矮桌,矮桌上備好了酒菜。弘曆弘晝興高采烈的遠遠跑過來,一屁股坐在了氈子上,在春妮、凝雪端來的水盆裏洗了手,便拿手抓著食物急吼吼的吃起來。
四阿哥也坐下來,洗手吃飯。我見一邊篝火上烤著野物,香氣順著風飄過來,饞的不行。因自己胃口小,故雖坐下了,卻不吃東西,想留著胃口吃烤肉。
四阿哥見我隻是坐著,卻不吃,問道,“怎麽不吃?不合胃口?好歹吃一點,野外隻有這些。”
我道,“不是,留著胃口吃烤肉呢。”說著拿嘴呶呶一邊的篝火堆。
四阿哥笑著搖搖頭,又看了眼弘曆弘晝,說,“跟個孩子一樣。”
我不服氣的一嘖嘴,別過頭去不理他。
吃著吃著,四阿哥才忽然想起了什麽,向弘曆弘晝道,“快去洗了手,給你額娘磕頭。今日是你額娘生辰。”
弘曆弘晝忙起身去找侍女洗手,過來鄭重的給我祝壽。我一邊拉過他倆,摟在懷裏,心裏一邊痛罵:“死雍正,自己老婆的生日,都記不牢,這會才想起來。”
夜空下,篝火旁,孩子們躺在羊毛氈子上,頭枕著我的膝蓋,聽我給他們講天上的事。
我告訴他們,我們生活的地方叫地球,它是圍著太陽轉的,一起圍著太陽轉的,還有好多顆星,分別叫做金、木、水、火、土、天王、海王、冥王。月亮是圍著我們轉的,它的一麵永遠向著我們,另一麵,我們永遠看不見。
弘曆問,“那,額娘,嫦娥是不是就住在那一麵上呢?”
我含笑答道,“已經有人上去看過了哦,沒有找到呢,她一定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了。”
看看弘晝,卻已經睡著了。唉,這個孩子果然是不好學。怪不得生生的把個皇位讓給了自己的哥哥。轉念一想,這樣也好,畢竟少了那觸目驚心的殘忍鬥爭。
四阿哥嗔怪的瞪著我,笑斥道,“行了,別胡謅了。讓孩子們去睡吧。瞧你都把天申說睡過去了。”
凝雪、春妮過來抱了弘晝,領著弘曆回帳去了。我還不想睡,坐在原地不動,抬頭望著天空。
四阿哥也坐著,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給自己添了一杯酒,順手也給我倒上了一杯。舉杯向我道,“今日是你生辰,敬你一杯酒。”
端起酒杯,與他碰了一碰,一口飲盡。酒是下肚了,思鄉之情倒湧了上來。鼻子酸酸的。拿過酒壺又斟了一杯,端起酒杯,站起身來,向著夜空走了幾步,舉杯敬了敬明月,將酒撒向天空。
四阿哥問,“這卻是何意?”
我高高的抬起頭,想要強忍住要留下來的淚水,答道,“濁酒一杯家萬裏……遙敬遠在萬裏外的家人。”
四阿哥不解的看看我,自斟自飲了一杯,方道,“雖說熱河離京城不近,可也卻隻百裏之遙,哪裏來的萬裏?!再者,你向來因生母早喪,不喜回門。今日怎麽這般念家起來?”
我不知道怎麽跟他解釋這個問題。難道我要告訴他,我不是年映荷,我叫餘星辰,我的魂魄是從幾百年以後來的,我是一個風險投資項目負責人,不是他的側福晉?想來,結果隻有一個,他會找大夫給我看失心瘋。罷了,罷了!
想著,我扯著嘴,向他苦笑道,“母親在哪裏,孩子的家就在哪裏!我的母親已經在我夠不到的地方了,故而說,家萬裏。”
這話本是用以過關的托詞,誰知他一聽,便低頭沉吟了起來。
我這才意識到,這竟是戳了他的軟肋。雍正和生母德妃之間的愛恨糾葛,如此這般的說不清道不明。我什麽不好說,偏偏說這句。心下有些怨怪自己。走回桌邊,放下酒杯想安慰他。
他拿起酒壺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子灌了下去。沉吟許久,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在夠不到的地方,還不可怕。怕隻怕,夠得到人,卻夠不到心。”
我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裏充滿著悲傷、孤寂,甚至於還略略帶著些自卑。眼瞳顯得尤為漆黑。隻是,此刻,我再沒有看見那雙眼睛背後的眼睛。
我伸手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心語道,“沒事,兄弟!別往心裏去!”嘴上卻柔柔說道,“聽說,孩子跟母親也是要講緣分的。有些孩子,隻是投胎借母腹所生,前世與母親並無因果。故落草後,與母親或就形同陌路了。”
他抬頭感激的看了我一眼,說道,“去睡吧!”
“你呢?”我剛問出口,就覺得自己這句問的不好,曖昧的緊。
幸好,他隻轉頭看著天上的明月,輕輕說道,“我一個人再坐一會。”
我起身,略向他福了一福,向帳裏走。忍不住回身看了他一眼。
四阿哥一個人,坐在那片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背影透著從未有過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