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雲水怒·風雷激 (5)
王步凡這才意識到伊揚威指的是自己今天沒有照他的稿子去講,在會上做了即興發言。伊揚威肯定覺得是他把稿子寫砸了,所以領導才不用他的稿子。王步凡想到這裏,就安慰揚威說:“你寫得很好,政策性強,語言也很到位。稿子並沒有什麽不好的,我今天覺得還是即興發言會更好些。我講的那些東西你敢把它寫進稿子裏?別說你不知道,就是你知道也不敢那樣寫吧。”
揚威這時臉上才有了喜色,如釋重負地點著頭說:“哥,你講得真好,切中時弊又實實在在,下邊人都誇你有水平,有膽略,又廉潔又能幹。說這一次天南終於有了一位好書記,天南看來是有希望了。”
“揚威,啥時候也學會拍馬屁這一套了?小心把我拍疼了揍你。”
“哥,我哪敢呀?這些都是我的真心話,在你麵前別說我不會拍,即使會也不敢拍。”
肖乾這時進來了,他告訴王步凡常委們已經去招待所了,就等著書記的大駕光臨。
伊揚威說:“王書記,你忙吧,我去辦公室還有些事。”
王步凡叫住他說:“揚威一起去吧,順便和那個記者認識一下,對你也沒什麽壞處。”
伊揚威有些不自在,王步凡卻很高興。他覺得伊揚威的可塑性強,是個人才,要好好培養培養,也算是對揚眉的報答。於是就一起下樓坐車到招待所去。
天南縣廉政會議開過不久的一天上午,王步凡剛坐進辦公室裏,秘書把報紙送來了,他先看了一遍大標題,《法製報》上一篇題為《天南的希望和沉思》引起了他的注意。《法製報》女記者的文章,覺得筆鋒犀利,反映事實客觀,這個小女子還真令他刮目相看。
等翻看《天南報》時,報上把他那天的講話記錄整理後刊登了出來。還把五個“反腐標兵”讚揚了一番,配了照片和個人簡介。他覺得《天南報》幾乎沒有什麽可讀性。倒是趙穩芝的一篇文章引起了他的注意,標題是《一個廉潔的局長》,寫了原教育局長李良幹了十二年局長,清廉到在醫院看病,交不起住院費,就要被縣醫院趕出來。
王步凡讀到這裏心情極為沉重。想想李良上一任的訾局長,自己辦了很多私事,現在吃穿不愁過著幸福的晚年,而後任的教育局局長也肥得流油,最終因安智耀的問題受了牽連。而像李良、石再連這樣的好幹部,縣委縣政府不但應該關心他們,而且還要把他們作為典型樹立起來讓大家學習。
王步凡想到這裏就立即丟下手頭的工作,叫上了肖乾,一起去了醫院,去看李良。病房裏,李良激動得淚水不斷從深陷的眼眶裏往外湧。那種表情讓王步凡看了心酸,他想安慰李良幾句,一時竟想不出什麽合適的話。肖乾給教育局打了個電話,要求他們迅速派人過來。
這時於餘和陳孚進來了,他們也是來看望李良的,他們幾個年齡雖有懸殊,但是本科函授班的同學。於餘和陳孚見王步凡也在這裏,既感到吃驚,又有些高興,畢竟有一陣子沒見麵了。陳孚現在是石雲鄉的書記,於餘是孔廟鎮的教育組長,陳孚和於餘先問了李良的病情。於餘很感慨地說:“好人沒有好報啊!難道這就是清正廉潔者應有的歸宿嗎?唉……太不可思議了!這樣的話,當清官確實不如當貪官啊。”
王步凡臉色陰沉著沒說話,陳孚似乎也有話說,但看王步凡不高興,就沒敢多說話。
這時教育局臨時主持工作的老白慌得滿頭大汗跑進來了。王步凡看見他就來氣了,“老白,你們就是這樣對待老局長的?啊?他可是我們天南縣的廉政楷模啊,你看看李良同誌住的地方,再去問問醫療費到位沒有?你也是快退休的人了,怎麽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
這時院長進來了,大概已經知道王步凡今天的來意,先做了自我批評,然後說馬上就把李局長轉移到高幹病房去,實行特護治療。
王步凡很想批評院長兩句,硬忍著沒有批評。他不想在這裏令李良傷心,就招呼大家離開。老白沒敢走,其他人都跟出來了。王步凡很嚴肅地囑咐院長要照顧好李良,院長答應後趕緊又進了病房。王步凡和陳孚、於餘長時間沒見麵了,很想和他們聊聊,於是就讓他們上車去招待所。
在招待所他們一邊吃飯一邊聊家常,王步凡很欣賞於餘的為人。前幾天縣第一高中請示王步凡要配個副校長,教育局也請示要盡快任命局長,王步凡把意向說明之後有心想讓於餘去當副局長,然後再過渡為局長。等到征求於餘的意見時,於餘竟選擇當第一高中的副校長。他說自己不是當行政官員的料子,還是幹點具體工作好。王步凡這時越發佩服於餘的人品。這年頭,不圖職位顯赫,隻求實實在在幹點工作的人實在太少了,而一心貪圖名利,削尖了腦袋想往上爬的人又何止千萬?相比之下,於餘在王步凡的腦海中就定格成君子形象了。陳孚聽了王步凡剛才的話,眼裏就放出渴望般的藍光,臉憋得通紅也沒敢說什麽。王步凡察顏觀色早就猜透了陳孚的心思。在王步凡心目中陳孚其人確實不算君子,但比起張揚聲來說還算有點人格。於是就開玩笑似的說:“老陳,你人模狗樣的也混了個正科級幹部,在鄉下當書記怎麽樣?不行你到教育局去當局長吧?我當了縣委書記,你反倒不來找我,唉,我可是沒煙抽,沒酒喝了,還等著你送煙送酒呢。”
陳孚聽了王步凡的話,正中下懷,激動得一時說不出話,躬著腰好像要給王步凡跪下似的:“還不是全靠你王書記的提攜,不然我陳孚哪能混到正科級?”
王步凡看著陳孚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老陳,這就是人與人的不同,老於如果是你就不會選擇一個副校長的位置,他的人品可是比你高尚啊!念起過去的交情,今天提拔了你,你要是敢胡作非為,我王步凡砍你頭的時候你可別哭著嫌疼。”
“王書記,你清正廉潔的工作作風我早就領教過了。人是會變的,我陳孚早就改正歸邪了,不,不,是改邪歸正了。你放心,我要是再給你臉上抹黑,你就砍了我的腦袋當球踢。”
吃過飯王步凡告訴陳孚和於餘,他們的事還要拿到常委會上去研究,暫時安心工作,對外不要聲張。
陳孚和於餘使勁地點著頭。即使王步凡不交代,他們也懂得這些最起碼的常識。送走於餘和陳孚,王步凡一看表已是快上班的時間了,就坐車到縣委去。在大街上,王步凡隔著車窗玻璃見石再連開著三輪車回家,王步凡就讓小馬跟上去到石再連家看一看。小車一直跟到縣直小學裏邊,石再連的三輪車停在一排舊式瓦房前,下車進了一間低矮的平房裏。王步凡下車跟進去,石再連見是王步凡,有些窘迫,搓著手說:“王書記,你咋來啦。”又對床上躺著的病人說:“英紋,這是王書記,來看你的。”說罷急忙去搬來一個小木凳用手擦了擦說:“王書記,您坐啊。”
王步凡沒有坐,望著英紋說:“病多久了?聽說是肝病?”
英紋有氣無力地說:“起初是肝炎,後來轉成肝硬化了。已經十年啦,我這病既好不了,也不會快點死,拖累再連了。我們的大兒子在武漢上大學,一年費用就得一萬元,二兒子在縣一中念高三,去年考上大學因為沒錢,沒能讓孩子入校學習。我一年光藥費就得花一萬多塊錢,因長期不能上班,教育局下令把我的工資也停發了,已經五年沒有給我發工資了,僅憑再連那點工資真是養不起這個家啊,再連無奈隻好買了三輪車拉人賺幾個錢以補家用,就這安智耀還批評他,如果我們有辦法也不會讓再連去跑三輪車。”英紋說罷“嗚嗚”地哭起來。
王步凡眼睛也有些濕潤,問道:“再連,還沒有吃飯吧?”
“我這就吃,誤不了上班。”石再連說著話倒了一碗開水,從一個小罐子裏取出一點鹹菜,又拿了兩個黑窩頭狼吞虎咽地吃著。王步凡看著眼前的情景,淚就流下來了。在天南,現在像石再連這麽艱苦的幹部隻怕找不來幾個,他如果是個能吃“飛”來之食的人,也不會這麽艱苦。李良雖然清貧,還弄了一套三室一廳的住房,而石再連連一套房子也買不起。王步凡看著石再連,很動情地說:“老石,我過去對你關心不夠,很內疚啊!有紙和筆嗎?”
石再連不知道王步凡要紙和筆幹啥,急忙說:“有。”然後放下窩頭,去取來一支圓珠筆和一本舊教案,遞到王步凡麵前。
王步凡接過筆和紙給教育局寫信,讓教育局把英紋以前欠發的工資補齊,並解決她的醫療費問題。王步凡寫完信,把信交給石再連,石再連一看,竟蹲在地上哭了。王步凡拍拍石再連的肩膀說:“老石,堅強些,有啥困難找我,今年一定要讓孩子上大學。”說罷心情沉重地離開石再連的家,回縣委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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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步凡剛到辦公室,那部“書記熱線”電話響了,他一接,是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鄉幹部反映黨委書記李浴輝養情人的事,王步凡答應近期內責成紀檢委調查此事。掛了電話,王步凡剛要坐在沙發上抽煙,電話又響了,他一接是一個女人嗲聲嗲氣在說話,“領導辛苦喲,這裏是迷你娛樂城,我是迷你小姐,也可以叫我豔麗騷妹,請來吧,來呀,嘻嘻,我將為您展示少女每一寸冰膚玉肌的驚人魔力,讓你領略人間美妙風情,圓你人生風流之夢……”
王步凡憤怒地摔了電話。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些暗娼妓女竟敢如此膽大,敢於製造惡作劇打“書記熱線”電話來戲弄縣委書記,看來天南的娛樂場所是該整頓了。如果讓記者得知又是一大醜聞。也不知王宜帆那裏的“縣長熱線”都接到了些什麽電話。由此王步凡覺得天南仍不平靜,也許還會有許多令他頭疼的事情在等待著他。
王步凡正在生悶氣,肖乾進來了,小聲說:“酒廠的職工又準備來縣委上訪了。周克天不敢給你打電話,就向我匯報了情況。你看這個事情……”
聽了肖乾的話,王步凡也感到事態比較嚴重,就對肖乾說:“老肖,其實我們早該去酒廠看看了,這段時間因為太忙,沒有顧上去。你通知一下匡書記,看他有空的話咱們一塊兒過去,把伊揚威也帶上。”
車到酒廠門口,王步凡望著異常氣派的廠大門和“天南葡萄酒廠”幾個大字,很有感慨地說:“昔日咱們天南葡萄酒廠可是享譽河東,遠銷全國的。誰知從一九九二年後市場銷售形勢一落千丈,現在放著這麽大一隻老母雞,卻不能生蛋,政府還得天天喂米,真不應該啊。”
匡扶儀也說:“安智耀盲目搞擴建把錢都蓋成房子了,現在雞窩不少,沒有雞子生蛋,成了一堆廢品。安智耀可是天南人民的罪人呢!”
肖乾說:“酒廠在管理上也有不少問題,連新是個政客,不是個實業家。他一天到晚隻顧跑外交,全國各地亂跑,自己吃足了,看夠了,管理卻弄得一塌糊塗。眼看待不下去了,就給安直腰送禮想跳槽,安直腰能讓他走?有連新在這裏,酒廠擴建中的經濟問題就查不出來。連新一走,如果換了人,一旦把老底兜出來咋辦?安直腰就是讓連新給他當看家狗呢。”
說著話已到酒廠辦公樓前,整個酒廠冷冷清清,並沒有人發現他們來。直到上到二樓辦公室,見一個身材苗條、濃妝豔抹的女人正在修理壞了的窗戶。窗戶上沒有玻璃,是用塑料薄膜張貼著的。那女人見來了人,很吃驚地問:“找誰?”好像這裏很久沒有來過人,來了人竟讓她既吃驚又新鮮。
伊揚威急忙介紹說:“王書記、匡書記和肖主任來酒廠搞調研,你們周廠長呢?”
“在,我去叫。你們等一會兒。”那女的說著話跑出去了。
王步凡覺得這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有點麵熟,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麵。辦公室裏幾個椅子東倒西歪的,幾個舊沙發露著海綿,上邊一層厚厚的塵土,零零星星點綴著幾粒老鼠屎,好像這裏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來過人。王步凡皺了皺眉頭站著等周克天。這時周克天跑著來了,先和大家熱情地握手,然後說:“辦公室已經幾年不用了,沒法坐人,就到我的辦公室裏坐吧。劉主任,你趕緊叫幾個人把辦公室的衛生打掃一下,順便借個燒水壺燒點水。”那個姓劉的女人跑著去了,王步凡仍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她。王步凡他們隨周克天進了他的辦公室。這裏完全是另一番天地,老板桌、老板椅、名牌沙發,非常氣派,屋裏放著飲水機,上邊的水桶卻是空的。
肖乾取笑說:“老周,窮廟裏也有富和尚,看看你這個辦公室,哪像個停產幾年的廠長辦公室,簡直快成國務院的貴賓接待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