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7 日光親吻·迷失 (3)

流源很重,顏梓諾好不容易才把他扶到球場邊的木質長椅上坐下來。

“有沒有好點?”顏梓諾關切地問,她很心急,一邊拍著流源堅實的背,一邊狠狠地死盯著趙子龍。

後來憤怒的目光終於呆滯成沒有焦點的視野,是近焦距裏的紅色籃球場地麵。

顏梓諾想,盡管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不知滿足的男生在幾天前罵過自己,深刻地表達了對於自己的厭惡。但是這一刻,當顏梓諾用手輕輕地拍打流源的後背的時候,心裏卻是幸福的。

她才終於理解最好的幸福含義便是,能夠讓這一秒持續永恒,不再有那些女孩子的嫉妒心。她想變成洛梔遙,她在落雲見過那個女孩子,是比自己有內涵一些,她想讓流源真正地喜歡上自己,而不是一次次傷人心的拒絕。

她把流源扶回教室。

整個晚自習,流源一直趴在桌子上,沒有動筆寫過作業。顏梓諾時不時地看著教室後排斜對角的流源,好像能夠體會那樣難受的感覺。

心像是被牽連著,不知回頭看了多少次,有一滴淚從顏梓諾的眼眶裏突然滴下來,滴在數學作業本剛剛用黑色墨水筆寫上的空集符號上,暈染成一個從原點放射的圓。

[08]

我想要的幸福,原來並不是在躲著我。如果用百分之一百的真心,是能夠得到的啊。

我拍你的後背,給你多一些的關心,我總是很小心地想維護我們之間一層被洛梔遙的存在而擋住的感覺,卻總是在想起你說厭惡我後,不知所措。

——顏梓諾

他的症狀完全嚇傻了顏梓諾,又是惡心又是想吐的,還總是昏昏沉沉。在網頁上查詢“太陽穴受到撞擊的後果”,有人說會有輕微的腦震蕩。

流源的惡心症狀持續了一個多星期後終於有了好轉。隻記得當時,是被很大力氣飛過來的籃球砸到了太陽穴,沒有防護措施。

頭暈的時候,他趴在桌子上,不知怎的腦海裏居然想的全是在落雲的場景。洛梔遙像是一朵純白且不可褻玩的白色梔子花,盛開在流源心裏最深的山穀岩壁上。

還有那個叫做夏岸的男生,他的父親是三年前殺死自己爸爸的凶手,雖然已經受到了法律的嚴懲製裁,以一命抵一命,可是自己的父親卻永遠長眠了。

是因為父親是市公安局重案組組長。

是因為父親是禁毒監察員。

是因為父親長年累月受市裏的任務,去落雲這種毒品交易泛濫的城市,一次次地拚命把販毒分子緝拿歸案。落雲,即使她是一個安靜且美麗的城市,卻總有一些被禁錮的角落仍然盛開著妖嬈的火紅的罌粟花,有穿長裙的少女在罌粟成熟的季節,歌唱著最美的歌謠,割取白色的滴狀汁漿。

——是小時候父親給自己講過無數遍的關於時間速度和路程的應用題?是很小的時候拿著一本有關於科學的雜誌給自己解釋過的關於日全食和月全食的產生原理?還是更小的時候握著自己的右手在白紙上一筆一畫地寫下“流源”這個名字?

……

是怎樣一種感情。

到底該理解成為憎恨還是其他什麽感覺神經的形容詞。

在那個城市的離別時,鄭重地和洛梔遙說過,希望她好好考慮,能夠回來。

——寂城,才是屬於我們彼此的地方。

從那以後的黯然時光,像是落地的鍾擺摩擦著大地的昏黃土壤,夕陽裏橙黃色濾鏡下的透視鏡穿過我們所存在的時間和空間裏。

顏梓諾發現,流源和趙子龍不再說話。

隻知道,他們,所謂四年的友情徹底決裂了。

宛若充滿網狀裂痕的玻璃片,沒有再複原的可能。

[09]

化學實驗室裏的燈光在夜間顯得尤其明亮,試驗台上的試驗用燈管照著各種各樣的化學試劑,無論是試管、試劑瓶,還是夾固體用的金屬鑷子,都反射了一層晶亮的白光重影。

其他人早早做完了實驗和需要研究的課題,到圖書館去看書或者回寢室休息了,隻剩下老師和夏岸。

教實驗班化學的老師是全落雲最好的化學教師,有著豐富的教學經驗,在教書期間還從事一門課題研究。他佩服夏岸對化學這門學科的瘋狂熱愛,很看好他,決定讓他和自己一起另外完成一個實驗的研究課題。他笑著看著夏岸的專注神情,心想自己如果多培養一些像夏岸一樣的學生,就算是桃李滿天下了。

“夏岸啊,我回寢室備課,完成我的論文去了。”老師叮囑,“要小心,注意保護自己啊,一會兒你弄完了之後鎖上門回寢室吧,明天給我鑰匙。”

累了一天的老師從後門走出實驗室,點上了煙,帶著橘黃色的點點星火,大步流星地走回教師宿舍。

米鑫陽以去醫務室看病的理由走出教室,來到化學實驗室的門口。他看到實驗室裏隻有夏岸一個人,正是他所想要的環境。

他從後門進入實驗室,悄悄地走到夏岸的身後。

“夏岸。”他叫他。

隻聽“啊——”的一聲沉悶吼叫,他看到夏岸手中一滴管的**並未滴進試管,而是滴在了手上。他迅速地看到了旁邊的試劑瓶上寫的是“濃H2SO4”,他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夏岸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叫他的名字,來不及回頭,98%的濃硫酸就滴到了左手的虎口處。他擰開旁邊的水龍頭,用大量的清水衝洗,可是皮膚仍有劇痛一般被燒灼的感覺。

之前做實驗一直很小心的,初三的時候瞎研究濃硫酸也沒有把它滴在手上過。

刷刷的水流一直衝擊著虎口處,被燒灼的皮膚變紅腫,中心的一塊地方變焦黑了。夏岸咬牙忍住,卻還是不能使左手放鬆。

比之前,從小到大經曆的所有皮膚上的疼痛都要難忍。

夏岸看著幾乎要呆掉的米鑫陽,並沒有對他吼叫或者怎麽樣,隻是說了聲“我去醫務室找校醫問問”。夏岸用右手把鑰匙丟給米鑫陽,“鎖門!”

左手虎口的疼痛並未減退,一直持續,好像要控製自己的思想。

米鑫陽鎖完門之後奔到醫務室。

腦子裏是空的,或者,全是糨糊吧。

——自己幹嗎偏偏要有那個去化學實驗室找夏岸說清楚的衝動呢?!

[10]

“怎麽回事啊這個,像是燒傷?”校醫打量夏岸手上紅腫的皮膚。

“不小心滴到濃硫酸了。”夏岸解釋,“在實驗室,不小心的。”

“這個有點兒嚴重了,得去醫院,打電話通知你家長。”校醫的口氣很重,“怎麽這麽不小心啊,我看明天學校就要開會了,濃硫酸這麽危險的東西怎麽給你們學生單獨使用呢……”

“醫生,我陪他去吧……”米鑫陽說。

醫生想了會兒,但是怕耽誤夏岸的情況,醫務室沒有治療被硫酸滴傷的藥物,必須去醫院。想到如果不及時治療,皮膚就會留下很難看的疤痕,校醫還是寫了出門條讓他們去醫院,但是必須在今晚趕回來。

米鑫陽出校門攔了一輛的士,還好身上有幾百塊錢。

他是借讀生,成績並不好,家裏很有錢,落雲一中的校長是自家的親戚。父母總是在外忙於工作,落雲市的市中心有一套大房子可是隻有自己一個人住,有保姆來做飯卻永遠燒不到自己滿意的口味,他擁有的永遠隻有數不清多少張的紅色人民幣,卻連期望的屈指可數的愛也沒有。

“去最近的醫院!司機你能不能快點!”米鑫陽對著司機叫,他覺得隻有這樣才能彌補一些什麽。

出租車窗外,是迅速飛離的景象,那些燈光溢彩,像是生命裏匆匆而逝的流光。

那是生命裏的後花園,在身後擦肩而逝的流光;而身邊是長明燈,身邊是數不盡的榮光。

就好像,夏岸從來都不是很在乎那些榮譽,盡管多得都讓別人家的婦女口口聲聲說出“我家兒子要是有你們家夏岸一半的優秀就好了”“你兒子來給我當兒子吧”之類的話,能夠讓宋秀梅女士開心得有炫耀的資本,足矣。

夏岸不會忘記父親是怎樣被帶走的畫麵。

一同儲存在同一個場景光驅下的聲音,是母親聲嘶力竭的呼喊和哭泣,是父親戴著手銬上了警車回眸的滄桑瞬間,是自己決心要讓母親忘記悲傷的信念。

醫院裏有很濃的消毒藥水味道,很嗆人。

醫生給夏岸的傷口塗抹了叫不出名字的藥,然後包紮好。

“怎麽這麽不小心啊,你們學校也真是的,濃硫酸隨便讓學生碰。兩天後來換藥。”醫生叮囑。

因為是創新實驗班的學生,所以可以不用學高中三年的所有正常課程,可以動實驗室裏的所有化學藥品,可以在任意時間去圖書館借閱書籍,可以不受任何限製。

醫院走廊裏橘黃色的等候座椅很空曠,走廊裏沒有什麽人。

“你來找我幹什麽?”夏岸問,“你們老師允許你出來,嗯?”

米鑫陽沒有說話,隻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腮處,有一塊很突出的骨節。

“你……真的,喜歡,蘇慕晴?”夏岸停頓,“理由。嗯?”

“沒有理由。我想,你喜歡她也不需要這個所謂的理由吧?”米鑫陽反問,“嘿,是嗎?夏岸?”

“勸你還是放棄吧。我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小無猜,你對她的喜歡絕對超越不了我對她的愛。”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米鑫陽驚訝,原來夏岸和蘇慕晴認識的那段時光,已經無法用刻度尺丈量它的長度。

“嗯,是的。”夏岸說,“總有一天,我會娶她,她會成為我的新娘。這話,我小時候就說過,我對她說過。”

可是,夏岸,冥冥之中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愛的那個她早已經不是蘇慕晴,而是洛梔遙了,你卻仍然沒有發覺?

從手中滑落的那個十六年都沒有翻轉過的砂漏鬥,落地之後,通過青春的微小的縫隙重新滲進我們細微的生命裏。

重新流淌另一個十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