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5章

連翹默不作聲,開了冰箱拿水。

怪不得剛才薑阿姨說了那麽一句半截話,原來家裏又有生人闖入。

那天在大家都不常去的酒吧偶遇,她以為他是跟楊霜同樣考慮,結果這會兒又沒任何征兆地現身,連翹感到意外。有些莫名奇妙,還有一點沒頭緒的緊張,總之不是反感。

那瓶蘇打水沉寂了一天,微一挪動動,貼在瓶壁上的細密汽泡,便按捺不住地狂湧上浮,歡快蹦躍出水麵。噝噝碎裂聲中,她低問:“你喝酒了?”

他與她幾乎同時開口,說:“剛跑上樓,少喝涼東西。”

聲音很低,渾醇好聽。

連翹想起第一次聽他唱歌時,著實被震了一把。那次一夥人在俱樂部包房裏玩,依稀是什麽人生日,有幾人打牌,另一夥玩骰子唱歌。牌桌上段瓷電話不斷,被趕出局,恰巧有人點過歌去了洗手間,他便拿了空閑下來的邁克風跟唱。

那首歌連翹是第一次聽,調子很幹淨,伴音極低,開頭幾句近乎清唱。包房裏突然靜了。就屬坐莊的楊霜煞風景,敲著桌子催促,“狐狸,東風了。”

她隨手打出去一張牌,側耳聽他唱:冷天氣可以穿衣,心病卻難以就醫,錯肩時煙草低迷,再堅強都有淚滴……

胸腔裏呼出的飽滿氣息,巧妙震動著聲帶,音色比平常說話略沉,然不乏穿透力。好比一部大提琴,響度不大,波長持久,使人耳膜共鳴,心弦輕顫。

他唱到一半,點歌的人回來搶邁克,得到幾位女士的抗議。段瓷倒也不同他爭,隻說:“我要是你,就把這首切了,換別的唱。”還是那張刻薄的嘴。

連翹對KTV這類地方一向敬而遠之,想來總共也就聽他唱那麽一回歌。到底是情歌美妙了聲音,還是因為他的聲音,那首歌才如此動聽。她現在也沒分清。

後來才聽人說,段十一的技術派嗓子在圈兒裏頗負盛名,有他在,麵皮兒薄的都不太敢點唱,出了名的KTV冷場王。

連翹想,換別個嗓子好的,不見得就冷場,段瓷卻是毫無寬以待人的美德。

他不知道自己正被腹誹,半天沒聽見動靜,用力仰頭看她,“你怎麽這麽晚?”

“加班。”連翹瞥他一眼,“京北項目出什麽問題了嗎?”

“沒問題。”說話時他仍是躺在那裏,抬了一隻手臂搭在靠背上,漫不經心彈弄沙發布料。意識到自己這個姿勢翻白眼很恐怖,改為一聲嗤笑,“非得給我找一來這兒的理由嗎,連翹?我就是想見你。”

她倒立在他的視野中,執一隻高身玻璃杯,倚著廚房門,卷發蓬鬆擋住了臉的輪廓,隻露出明豔的五官,下頜尖尖,弧度矜持。

“站那兒幹什麽?過來坐啊。”語氣顯然用得不太恰當。

連翹受寵若驚,“沒事兒,我站著就行了。”

他失笑,手一撐坐了起來,“你不累嗎?打回來就在那兒琢磨,‘這家夥怎麽跑來了?’這種話不好直接問啊?過來。”

對他的循循善誘,連翹表現麻木,“你喝不喝水?”

段瓷氣得胃疼,“不渴。”

她嗬地一笑,還是轉身倒了杯水給他,柔聲細語,“不渴也喝點兒吧,這個治胃漲氣。”

揶揄的眼睛燦亮如芒,刺得段瓷目眩神搖,水杯胡亂放在茶幾上,單手勾住她的頸後,翻身將人壓在沙發上,吻下去。這一吻並不急燥,輕輕淺淺,細密綿長。暢似乎一定要與快為伴,激情總是調皮地短暫,而他還有一生未過,不想她來了又走。

茶幾上那杯子,慌亂間根本站不穩,人手一離開,它就趔趄倒下。一整杯的水,漫淌了半片桌麵,隨即滴噠成線流下來,濺到她腳上幾滴,冰涼直沁過了絲襪,她下意識挪動小腿。

他誤以為是掙紮,手臂微鬆,睜開眼,看到她掀開兩睫,瞳子微潤,倒映著他的遲疑。

一眼間心髒酸軟,想好的話哽在喉中,把她攬進懷,唇抵著她的額角長久地吻住,眼圈緊澀疼痛。

連翹貼著他,失神地盯著茶幾上緩緩滾動的水杯,眼看滾至邊緣,呆呆地唉呀了一聲。

段瓷隻聽身後悶響,回頭見杯子在地板上骨碌。

響聲過後,她自他懷中探出頭來,神奇地發現杯身完好無損,慶幸地喃喃:“居然沒碎。”

他笑著放開她,“眼睛是最不可靠的器官,直覺偶爾也會騙人,”拾起杯子穩穩地擱在茶幾上,言近旨遠,“有些賣相薄弱者並不像你所認定的那麽不堪一擊。”

她挑了一邊眉毛,狐疑地打量他。

段瓷側身與她對視,伸手撫平她眉心的皺紋,“不知道這話出自哪位大師了是不是?”

連翹報以假笑,收了收他浴袍的兩襟,撫平細褶,嗡聲道:“肯定得是位參透天機看破紅塵不屑於世俗仙遊四方的大師。”

他笑,“知道的詞兒還挺多。不過仙遊四方倒不見得,真大智大勇的都能半隱於朝,避世不敢麵對紅塵說明道行還不夠。”邪笑睨視胸口那隻妖行惑道的手,“大師不是苦行僧,不用拒絕物質和引誘。”

連翹立即合掌行佛禮,向後偎進沙發,腳也收上來,望著地上狼籍,“大師,水漫金山了。”

段瓷放棄與妖怪鬥法,拿過紙巾盒,蹲在沙發與茶幾之間狹窄的空地上治水。妖怪尤笑吟吟指揮,“沙發下邊”,“小心桌角”,幸災樂禍的熱心。他想起件怨事,斜瞥她發問:“上午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她不假思索,“開會。”

濕透的一團紙巾摔進垃圾筒,“重說。”

她想了想,低頭擺弄垂在胸前的發梢,“我不想接。我不接電話,你自尊心受挫,一發狠,有可能就過來找我。”說到後又開始笑嘻嘻,“你看我算不算料事如神?”

語調輕佻,態度曖昧,一切就像最開始。

不同的是,他知道了最壞結果,懂得要如何修改過程。

麵對虛虛實實狡猾無儔的連翹,段瓷覺得自己不該摒棄原有的藝術,安迅的建議實在不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