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連翹給琳娜打了電話,約時間退還首飾。對方略顯為難,大概在斟酌被楊小爺發現和差賬兩害孰輕孰重。連翹隻好笑著提醒她:“你覺得他會記得送過女人什麽嗎?”一句話打消了琳娜的顧慮,欣然應允。畢竟有楊霜在身邊,一個不小心,她就會淪落為父子之戰中最無辜的炮灰,隨時都有陣亡之憂,連翹此舉無疑還是提高了她的安全係數,無論如何要宴請答謝。連翹推脫不掉,隻好應下,這才哄她掛了電話,自己則打卡來到前台。

前台隻來了她自己,連翹稍有些納悶,燕潔每天是恨不得背著卡鍾來,可小莫一向到得早。左右兩邊辦公區各掃了一眼,以為她到裏麵與人聊天。小莫沒見到,卻見三五聚堆圍著電腦指點,或幾人共閱一份報紙,表情似驚似喜,距離甚遠聽不見講話,可也依稀感覺沸沸揚揚。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麽重大新聞。好奇歸好奇,連翹倒沒興趣細探聽,反正她身邊坐的是恒迅知名廣播員,上到國家政策法規發布,下到商場打折信息,無所不知,無所不報,連翹隻坐等聽現成。然而經過前台的兩位同事談論中,幾個熟悉的名詞不及防入耳,讓她沒法徹底忽略。

“一出手就擠掉E.L.I.拿案子,可見新尚居是做足準備入市,怎麽一點前兆也沒有。”

“隻怕有風聲出來都沒人會信。雖然還是地產圈,從媒體轉型甲方哪那麽容易的事,就隻有段瓷想做就做。”

“顧問機構還不算甲方吧?”

“現在是統歸代理行,看從項目哪個階段介入了……早上好美女。”

連翹笑著回問好。二人向茶水間拐去,關於段瓷和新尚居的話題仍在繼續。電梯叮聲而停,門開啟,安紹嚴戴著他的招牌太陽眼鏡現身恒迅北京分公司。正與那兩名員工走了對麵,互相打過招呼,安紹嚴點頭,視及前台孤身一人的連翹,手裏一包早餐遞給她:“小寒做的。”

連翹怪罪地挑眉:“就這麽隨便處理人家的愛心了?”

安紹嚴點著胃的位置,表情甜蜜而頭疼:“大清早怎麽吃得下?還是給能享用的人吧。她知道是你吃了可能更高興。”

連翹正想問小寒的病情如何,聽見一陣尖笑,燕潔從左側辦公區跑出來,小莫跟在她身後,兩人嬉鬧著爭搶一疊報紙。見到安紹嚴後慌慌停下,畢恭畢敬叫“安總”,小莫趁機一把搶過報紙。安紹嚴推推眼鏡,情緒大多掩在了深色鏡片下,這給身高隻有一米七出頭的他憑添不少壓迫感。沒再多停留,手指在前台台麵上敲了敲:“買午飯還我。”

連翹略欠身子翻白眼:“好的,安總還有其它吩咐嗎?”

“沒了,謝謝。”他轉身向自己辦公室走去,路過犯錯小孩般僵立的兩個前台麵前,伸手抽去了那份惹禍的報紙。

燕潔和小莫閃身讓行,待人影消失後才相對吐吐舌頭回到自己位置,各自沉默數秒,燕潔說:“我總覺得連翹和安總這個對話是暗號——‘安總還有其它吩咐嗎?’‘沒有了,謝謝。’莫莫你有這感覺嗎?”她模仿兩人對話的語氣,竟然惟妙惟肖。小莫笑夠了,正準備配合開口,連翹撕一片麵包塞進她嘴裏,給燕潔拋個媚眼:“我跟他還用什麽暗號呀~”後者霎時無語。小莫吞下麵包,忽地以拳砸掌,極哀怨地瞪視燕潔:“還我報紙!”燕潔咯咯直笑,眼看小莫的拳頭就要伸過來,她連忙許願待會兒午休去買。

連翹猜測:“今兒報紙裏有商場代金券嗎?”

燕潔搖頭:“沒有,不過有莫莫理想情人的照片,原打算做剪報的,可惜……”

小莫笑罵:“去你的。才沒你那麽有病。”

連翹想起小莫和燕潔常掛在嘴邊的那位:“段瓷?”好奇道:“他來過公司找安總吧,本人都見過了,還要那些圖片幹什麽?”

小莫頗惋惜地說:“可是他本人沒有照片好看。”

連翹笑意上眼:“聽著可不像誇他。”

燕潔在旁邊盡八卦的責任:“那種銅版紙印出來的人物效果確實是不錯啊,紙是亮光光的,段瓷也像閃閃發光一樣。哎小莫,段瓷幾歲啊,有三十嗎?”

小莫沒好氣:“廢話。”

燕潔不以為然,卯足勁兒討好以求減輕罪刑:“看著可真年輕啊,像跟咱小莫同班同學似的,可你看人那事業……狐狸你還不知道呢吧?段瓷雜誌電視廣告做好好的,突然就改行蓋商場了,今兒各大報紙頭版頭條。唉呀我們聰明勇敢的段瓷,那叫一個特立獨行,那叫一個與眾不同,走自己的路,讓別人都坐船去吧。”

小莫終於噴笑:“你天橋底下說書的是嗎?”

“莫莫我絕對支持你,跟段總好好發展吧,以後姐們兒逛他商場買衣服多給打點折。”

“甭這兒嬉皮笑臉,報紙這茬兒給我記著啊。”

連翹低聲重複:“蓋商場……”對這種說法啼笑皆非。

如果之前那兩名同事所說沒錯,新尚居應該是在E.L.I.手裏撬了生意,而E.L.I.是國際知名的商業地產綜合服務商,總部設在澳洲,除了自身投資進行商業物業開發外,在中國市場的主營業務是商業顧問全程代理,與開發商是兩碼事兒。不過先不提顧問與開發的區別,單是商業地產這個名詞,在中國興起也沒有幾年,不隻小莫和燕潔搞不懂,可能很多房地產業的業內人士也說不清具體區別。

杯沿抵著嘴唇,連翹想起那個有著狹長酒窩的男人。這麽看來此次競標的代理項目是哪家不重要,段瓷打的算盤恐怕是藉著與E.L.I.公開叫板的新聞,高調宣布新尚居踏入商業地產顧問行業。不愧是媒體出身,這種造勢小手段使得簡單而有效。

“狐狸——”燕潔指指她的電話機,眼睛像內線提示燈一樣閃閃發光:“你發呆哦!”

連翹接電話,瞥她一眼:“不要學牙刷,好奇怪。”

安紹嚴語氣不耐:“午飯別訂了,小翹,給我把段十一約出來。”

安紹嚴也好奇怪,連翹邊撥著段瓷的號碼邊想,為什麽讓她來約人?

段瓷捏著下巴,低低長長地“嗯”,表示自己在思索中,最後他告訴連翹:“可能因為他打一早上電話我都沒接,隻好派人盯死我。”話落咧開了嘴,兩頰的酒窩盛滿壞心思。

連翹氣結:“你為什麽不接他電話?”

段瓷很無辜:“我睡覺啊。你以為跟從E.L.I.碗裏搶飯容易?熬了兩個通宵才改好案子。”

連翹懷疑地斜睇,明明就記得這人連著兩天都在她家待到很晚才走。段瓷則老神在在地接受那雙狐狸眼的注視。沉不住氣的是連翹身邊的楊霜。

從進門就聽另外兩人異常熱絡地對話,這讓楊霜產生一種被排擠在外的恐慌感,可是隱隱的還有些興奮——“狐狸~安迅難道知道你認識十一?”

安紹嚴倒是沒必要知道這種事,連翹不解楊霜的態度:“你想說什麽?”

楊霜怔了怔:“我也不知道我想說什麽。”隻是以他狩獵的經驗,越來越發現這隻狐狸並非野生,似乎帶了些家養的氣息。和十一有關嗎?糾結地看看段瓷,問道:“你女人呢?”

段瓷半傾身子取過酒杯坐回來,不落痕跡歎氣:“幼兒園一小孩兒家裏有點兒事,她把那孩子接自己家去了,出不來。”

反應測試正常。再看連翹,事不關己地側著臉,朝鄰桌那個笑露一口月白牙齒的男人拋媚眼。楊霜頓時如墮霧裏。

一枚開心果砸中他的鼻頭,段瓷說:“叫瓶高的,慶祝一下。”

楊霜鬱悶:“有打我的功夫自個兒叫不得了。”招來服務生,“皇家禮炮,紅瓶的。待會兒找這家夥買單哦。”

段瓷雙腿交疊,無所謂地聳聳肩,靠進沙發裏問道:“你們收美元嗎?”

服務生為難地:“不好意思先生,目前隻接受人民幣或有人民幣賬戶的銀行卡消費。”

楊霜仰著頭看他,嘴型咧成癡呆狀,狠狠誇道:“你真實在!”揮手將人打發走。“缺心眼兒似的。”

鄰桌坐過去個頭的小女孩,月白牙一手攬著她,一手向連翹舉了舉杯子,笑笑,酒喝光。連翹隻是端著酒杯回敬了一下,即轉過身來,正接上楊霜的話:“你心眼兒就多嗎?他這一瓶弄下去,還得是你買單。”

楊霜眼冒奸邪之光:“你是說俺哥沒酒量唄?”

連翹抿得唇角細細:“這不是緊張你哥的胃麽。”眼斜過去,“嗯?他哥?”

楊霜賊笑:“許欣萌不在,你卯勁兒發嗲。”

連翹很遺憾的瞥一眼鄰桌,若有所指:“那沒有別人可讓我卯勁兒了嘛。”

段瓷笑咪咪不加入對話,看服務生拿酒過來,擺上冰盒,熟練地將三隻方口杯子依次推到三位客人麵前。

楊霜在教訓獨自歪倚在對麵沙發裏連翹:“好好坐著!肩帶拉上去!你這拋鉤的速度比我還快!剛畢業的小姑娘,甭學男人那麽玩……這裏麵什麽怪物都有,瞅著那家夥一口白牙,搞不好心黑得滴墨。”

這話讓一個夜店高手說出來稍有點諷刺。連翹依言扶好背心的吊帶,手指卻留在肩頭打圈圈:“你牙也白,可以類推心是黑的嗎?”

楊霜直覺否認:“我不同,我是有君子之風的漁夫。”

連翹盯著漁夫笑:“那我就是有忠犬護身的獵人。”

“我可以做證刷子的心不黑。”段瓷晃著杯子加速冰塊溶解:“我隨意,你們幹了。”

楊霜手一抬,半杯酒盡數下肚,咂嘴把酒氣呼進鼻腔:“還是十一表哥了解我。”

段瓷與他一齊開口:“刷子的心是五彩斑斕的。”

連翹拿杯子擋在眼前,可還是被楊霜發現在撿笑,狠狠齜牙警告。遂欲蓋彌彰把視線轉移,正捕到個頗熟悉的身影,吧台角落一盞小鐳射燈晃了晃,又不見了。

楊霜用看一堆扶不上牆的爛泥的眼神看段瓷:“你啥時候能在酒桌上也能力破千軍呢十一?別人喝那麽多,該說不該說的全說了。就你一人倍兒清醒,瞪倆大眼睛聽人秘密,好意思!”

段瓷毫無愧色:“我喝多了也沒你那麽多見不得人的事可說啊。”

楊霜嘿嘿,歪嘴而樂:“沒有見不得人的事?”他有一顆虎牙露出來,像傳說中的吸血鬼。“不陪女朋友回家哄孩子,跟這狐狸精鬼混……”

狐狸精根本不理他,專注地望著舞池方向。楊霜不悅,忘了繼續給表哥造謠,大聲喊她,連翹看看他:“看見一個熟人。好像是。”想了想,自己否定道,“沒什麽,可能認錯了。”

楊霜哼道:“放著我這花樣美男不看,可哪扒什麽眼兒?”

連翹吃驚地掩著唇:“花樣……豬籠草也算花嗎?”

段瓷接道:“豬籠草要算花刷子就算。”

楊霜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下結論:“沒一個好人。”

段瓷於是縱容地更正:“豬籠草算花刷子都不算。”

楊霜氣疾敗壞,指著段瓷反光的鏡片:“明明視力正常,非弄副平鏡架上,裝什麽斯文!還有你,中國人弄一腦袋洋毛卷兒……”

連翹笑道:“誰手機響?”

楊霜冷笑:“你以為這麽打岔兒就能過去啊……哎?我電話。”摸出來一看,屏幕擺給段瓷:“老段……喂?大姨父……可能沒聽見吧,我們在外邊玩呢,挺吵的。等會兒,讓十一跟你說。”

段瓷接過手機,才叫了一聲爸,突然誇張地張大嘴,把楊霜看得心花怒放。段瓷簡單應付幾句,扣上翻蓋,咬著下唇與表弟倆倆相望,用不可思議的語氣說:“段超離婚跑回中國了。”

楊霜用最後一絲希望做出僵硬的笑容:“深圳?”

段瓷搖頭:“可惜小姨去世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