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1章

連翹不推不就,笑問她能幫上什麽忙。段瓷倒是當真思考起來,末了嚴肅地說:“我缺一個陪襯的花瓶,要年輕,要有社交手段,雙語人才再好不過,當然還要懂一些行業知識,想來想去,沒有比你更適合的了。”邏輯上無懈可擊,他又將她:“怎麽?安迅不肯放人?你替他寫的那篇稿子真不錯。”

連翹辯不過,周末與安紹嚴陪小寒出去玩,便忍不住抱怨,直覺都是他讓寫稿子惹的禍。

安紹嚴苦笑:“我對他們說那是我自己寫的。”

連翹心驚是被段瓷用話詐了,嘴上又不肯承認,堅持說:“肯定是他看出那稿子不是你寫的。”自負笑笑:“你寫不出那麽好的。”

猜出這驕傲的小狐狸吃蹩了,太陽鏡下的眸子斜她一眼,安紹嚴不厭其煩道:“翹,你鬥不過他。信我吧。”

她神色略黯,抿著嘴唇的模樣很固執。

安紹嚴隱約猜到她在想什麽,他察覺了她與段瓷不同尋常的親密,可是她不提,他最多也言盡於此。連翹依靠他,但沒必要事事向他報備,而他隻是個沒原則寵女兒的父親,也不想約束她什麽,開心就好。連自己也忽略的輕聲歎息之後,安紹嚴望向遠處站在地上仰頭與黑馬對話的小寒,突發其想地問:“你說小寒有沒有可能懂得動物語言?”

連翹佯怒:“小寒又不是怪物。”

安紹嚴無辜辯道:“我說她是精靈……”

安小寒穿潔白的騎馬服,踮腳去摸對麵那匹阿拉伯馬結實的脊背,恰初墜凡間的小精靈在安撫寵物,情景喜人。馬是安紹嚴四年前特地為女兒買來的,現在已熟悉小寒的碰觸,乖乖地低頭聽她說話,偶爾抖動一下耳朵,仿佛在回應主人。

連翹勒住韁繩,從馬背上翻落下來,輕拍馬腹,以指梳理馬兒光潔的被毛,自嘲一笑:“你心裏是不是在說,‘隻有你這種怪物才會想別人是怪物’。”

安紹嚴調子略揚:“你覺得我會這樣想?沒良心的丫頭。”跟著下馬,打開下巴上的繩卡摘去帽子,倚靠在欄杆上撥頭發,表情煙似輕柔:“難得這麽好的天氣大家出來玩,淨說不中聽的話。”

深色眼鏡沒擋住他不屬於男子的俊顏,反倒掩去了眼角歲月的痕跡。鼻挺唇薄,臉的輪廓很美好,一蓬茂草似的發隨風輕揚,露出不見任何皺紋的額頭。四十多歲的人了,這副皮相,讓人幾乎想驚其為妖,莫怪燕潔曾屢歎安總若年輕十歲雲雲。

小時候乍見安紹嚴,要不是夏初及時開口,連翹險些叫他姐姐。而他身邊的戀人方美茶,原本就是中人之姿,又剛懷了小寒,加之風塵仆仆一路,氣色壞得讓沒什麽心肺的夏初當場掉了淚,抱住好友半天隻會把“美茶”二字反複地喚。他也是形容狼狽,卻無損美貌,望著哭得一塌糊塗的兩個女人,莫可奈何呆立一旁。

那時因為家裏反對,他和美茶從北京逃至深圳來找夏初,不經意已成二十年前往事。夏初走了,美茶生小寒時難產而亡,連翹和小寒也早沒了幼年模樣。唯獨安紹嚴,代價繳付得極昂貴,最終仍得不到美茶家人認可。他雖不提,且用欣慰感激的心態養育小寒,連翹卻知他或多或少要有遺憾,然而也不曾問及。

正感慨人去事亦非,很應景地,自他發旋中看到清亮一絲,連翹靠近了壓著他頭發細看,驚道:“安紹嚴,你有一根白頭發!”

他噗地一笑:“有什麽好奇怪?我們小寒現在最愛做的事就是給我拔白頭發。”垂下頭方便她看清,“拔下來。”

連翹脫了手套,小心扽去那根白發,揉揉他頭皮:“疼嗎?”

“不疼。”安紹嚴對這種小疼痛習慣到麻木,不過頭頂溫熱的手掌還是揉得他心暖,眯了眼睛享受起來。

連翹皺起眉,忡然望他:“這樣下去會不會謝頂啊?”

他大笑,捏她臉頰:“頭發是可再生資源,怕什麽?”

那如果再生出來的仍是白發呢?念頭一冒出,不由暗咬舌頭,這話好晦氣。她把責任歸咎於段瓷,自覺深受他惡性思維的影響,笑著解開帽子,與安紹嚴站了並肩,放眼遠眺.

原木柵欄與沙地顏色和諧,襯著外邊跑道兩側筆直的速生楊樹,稀疏青草間竟然還有彩色花朵綻放,而純白的小寒,正在馴馬員的陪同下,牽著油黑馬兒於圈場裏慢走。像是某幅不知名畫作上才有的景色,好看得全然沒有真實感,卻使她心境寧和,想暖暖微笑。

連翹無聲與腦中那個人辨駁:你看,我是喜歡這種生活的。我沒有事業心,認真的,就是沒有……

鞭子在她眼前招魂似地揮動,安紹嚴歪著頭問:“在想什麽,小翹?”看她神情淺淨,可一對眸子黠靈靈亂晃,瞬間已翻過幾樣思緒,實在很讓人好奇。

“不中聽的話。”她笑容有些涎皮。

她在他麵前偶而會這樣孩子氣,隻可惜就沒有小寒那麽坦率可愛,根本就是扮天真搪塞他。安紹嚴很傷心,扭臉不語。

連翹隻好正色問他:“我不像與世無爭的性格嗎?”

安紹嚴賭氣道:“你哪裏像?包剪錘贏不過人家都氣得要投毒。”

連翹哭笑不得:“沒有的事!再說那個不算的,小孩子嘛。”

安紹嚴倒不肯罷休:“沒有的事?你不記得小時候總輸我,然後偷偷往飯裏吐口水端給我吃。”他冷哼,“小孩子!三歲看一生懂不懂?”

連翹印象模糊,一再求證,安紹嚴信旦旦確有其事,她為兒時惡作劇大笑,轉念才覺說詞不對——“喂,我吐口水怎麽算是投毒?”老狐狸,愈想愈氣,舉鞭抽過去。

安紹嚴身子一晃,迅速招架,笑罵:“反骨女。敢動手打我了。”

小寒遛馬過來,見狀不慌反樂,直喊:“爸爸小心!啊,刮到連翹頭發了。”

安紹嚴無比挫敗,索性鞭子一揚連女兒一同收拾。

小寒不懂打架,尖笑著躲到連翹身後。馴馬員安撫著近處的幾匹馬,唯恐受驚,一邊會心笑望這歡笑的一家人。

先動手的是連翹,可隻是虛招,沒料到安紹嚴會借機報複。屁股上挨了結結實實兩下子,追著不依不饒要討回來,袖子突然被拽住。小寒用馬鞭指向剛進圈場的人,小聲說:“看!”

連翹停下來,抬頭望進一雙溫和無瀾的眼。

安紹嚴軟聲訓斥女兒:“小寒,說話不可以指別人的,沒禮貌。”向馬背上的騎士歉然笑笑。

對方顯然並不介意,下馬朝連翹走來。

小寒立刻收回鞭子,吐吐舌頭:“和連翹一樣。”

連翹將許欣萌熟練的動作收於眼底,意外她竟會喜歡騎馬這種運動,聽了小寒的話一怔:“什麽?”

安紹嚴倒是聽懂了:“哦,衣服和連翹一樣。”

同色燈籠袖襯衫,外罩的深藍色防護背心更是連款式都一模一樣,不過許欣萌下著名牌馬褲和靴子,而連翹隻隨便搭條牛仔褲配高幫鞋。兩人沒為撞衫感到尷尬,倒是連翹見她穿這麽英氣倍覺稀罕:“差點認不出。”

許欣萌不以為忤,笑道:“真巧,你也來騎馬。”

“天氣這麽好,出來散散心。”連翹回頭拍拍不住探頭打量的小寒,“乖,去爸那邊。”

許欣萌對小寒友好一笑,再看安紹嚴:“這位是安迅安總對嗎?電視和雜誌上看到過您。”

安紹嚴恭謙道:“見笑。”

連翹稍做介紹,二人相互問候幾語。許欣萌向同伴打了個稍等的手勢,抱歉地說:“不多聊了,還有朋友等我。等十一從美國回來,有空大家聚聚。”

連翹神色自若:“好。”目送她策馬離去。

小寒很感興趣地追問:“是誰啊?我剛才在那邊就看見她了,騎馬好快的。”

連翹告訴她:“人家是一位老師哦。”

安紹嚴略表詫異:“我以為是業內的,居然知道我。”

連翹勸他不要自戀:“她是段瓷以前女朋友,當然聽說過你。”

安紹嚴若有所思:“難怪她剛提起十一,還當是我聽錯。段瓷去美國了?”

連翹想了想,唔一聲。

安紹嚴不理她語氣可疑,趁機說:“不許你答應段十一。”

連翹怪怪看他:“當然,本來也沒打算答應。幫他不如幫你。”攬著小寒肩膀,“我們得走了,你從早玩到現在累不累?”

小寒不會配合,頭搖得很堅絕:“不累。”

“可是我好累,下周再來看夜晚好不好?”連翹哄著她,也哄著她的黑馬夜晚。

夜晚像聽懂了她們的對話,一雙大眼淚汪汪地看著小寒,它有著長且濃密的睫毛,眼眶弧度非常完美。連翹專注地看著夜晚水潤的瞳子,默默比較,得出馬兒比段瓷溫情的結論。

回家路上才接到段瓷電話,告知他晚間的美國之行。連翹屈眼看日頭,離出發時間尚有幾鍾頭,晚知總比不知好,努力揮去胡思亂想,淡淡說道:“見了芭芭拉替我問候。”

“還有呢?”他問。

“還有小約翰。”話落無音,她隻好笑著說:“我會想你的寶貝兒。一路順風。”

片刻沉默,他輕笑:“好吧。我也會想你。”

段瓷靠在椅背上,手機卻仍貼在耳邊,卻有半天沒說話了,也不知通話到底結束沒。小邰自鏡中偷偷觀察老板臉色,小心翼翼問:“打完了嗎?”

電話緩緩滑下,段瓷不悅地反問:“幹什麽?”

有硫磺味!小邰收到警告,不敢閑扯:“這次去大致什麽時候回來?”

段瓷笑得諷刺,該問的那隻倒不問了。“你想我是嗎?”

小邰頭皮麻了下,堅強地把意思表達清楚:“我是想著如果你能確定哪天回來,盡快再約一下金融辦的人,這次定好了又改,不知道許山東會不會抱怨。”

“沒關係,我去過電話了,說家裏臨時有事,要跑趟美國。”段瓷揉揉鼻梁,眼鏡隨著他手指上下聳動,“當官的也懂人情,能聽進去解釋。等回來我自己約他,你不用管了。”

小邰就怕那老山東加人情進來,暗忖段瓷甩了人家女兒掉首不顧,這人情算起來可不大好玩。看他一副倦相,隻好把話咽回肚子。心裏對剛與老板通電話的那位實在不怎麽待見。

於公,段瓷是領導,是領他入行的老師;於私,他們喝酒閑侃,是哥們兒。起初他對能左右段十一心情的人,也很有興趣,可前提是,給臉得要臉不是?小邰聽不見她電話裏說了什麽,隻聽這邊的答話,她好像連人為什麽去美國,去多久,也沒問一句。

也不怪後頭這個板著張臉沒笑模樣。

車窗半落,聽見外麵歸巢倦鳥啁啾,段瓷合起眼睛,不去在意小邰探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