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我今天見到許欣萌,跟她聊了一會兒。”偷換了事情起因,連翹一瞬間還是自覺陰險,仿佛是偏房對相公讒言:姐姐欺負我……原來不是人人都擅長告狀的。輕笑一聲往他懷裏偎緊了些,自嘲宮鬥小說看太多了。當然,她猜即使說真相,段瓷也不會對許欣萌有什麽反感。她本也沒想提這件事,可被抱住的一刻,似乎受了某種蠱惑,好些話就在嘴邊,確實想對他說些什麽。

這一天來,太多的焦躁不安無處渲泄,再能承受壓力卻終歸不是無限的,垮下來的時候,幸好還有雙手臂及時接住她,構築出一個可供暫且躲避的空間。聽他放鬆噫欠,連翹縱容自己任性。

她說得含混,輕描淡寫後便再不作聲。段瓷知道是欣萌去找她的,如果偶遇,她會恨不得立刻遁地飛天地躲開,更別說跟人聊天。就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麽,某個熟悉的鏡頭陡然浮現腦海,他有趣地撫撫她蓬鬆的發:“潑你一腦袋水?”話落胸前一痛,她捏著領帶夾邊戳邊抬頭瞪他。他握住她的手揉著痛處,嗬嗬笑道:“昨兒陪你看那電視劇裏不就這麽演的嗎?”

連翹頓悟惡俗文化害人不淺:“以後我看電視的時候……”噙了噙頭,囁嚅著:“你別在旁邊跟著看。”

段瓷隻感覺貼在他身上那顆頭有輕微顫動,沒聽清後半句是什麽,自己理解地接道:“我該幹嘛幹嘛去,知道了。”拍拍她的背:“走吧,吃點東西回家,我快累死了。”

周五路況糟糕,令人心浮氣燥,堵了一路,原本就疲憊的段瓷愈加嗬欠。快進高速時,連翹實在看不下去,正想跟他換位置開車,他忽然扭頭看她:“去我那兒吧,你們家太遠了。”有人在後邊趕著似的,不停頓地又說:“再說也沒個浴缸,我想泡個澡兒解解乏,太累了。上午去機場,啊,還不是機場,空港。然後到西三環,亦莊,一天跑了兩百多公裏,明天還得出去。反正你明天又不上班。好吧?”

連翹一怔:“好啊。”不太明白他怎麽突然說話這麽毛燥,好像生怕被打斷,事實上這種語速,能打斷的是閃電。她又不是宙斯。

出乎意料地,她就這麽幹脆地答應了,段瓷準備了一堆詞沒用上,一下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麽了。

眼見前方並線,連翹疑惑道:“到底回哪去……”話沒落,他一個猛打輪調進了另一條車道,她壓著胸口,感覺胃液翻騰,學他平時說楊霜的口吻數落道:“您老悠著點兒,這是L不是S。”

段瓷嘿笑:“我管它什麽玩意兒!”困意也沒了,瞄著她的眼神熱切而凶狠。

連翹看得嘖嘖稱奇,心說這是給哪隻過路的鬼給上了身啊。

今天一見著她就覺有些反常,整個人似乎沒什麽精神,尤其聽她說見過許欣萌之後,段瓷心懸了一會兒,怕她胡思亂想。結果她卻柔順老實,不但主動親近他,還自願提起許欣萌。他非常好奇這倆女人的談話內容,難道說欣萌對幼兒以外人群也有著特殊的教導才能?

進門脫鞋,車鑰匙扔進門口小收納盒裏,段瓷劈頭問道:“欣萌跟你說什麽了?”

“說了挺多的。”連翹隨口應一句,靠進沙發裏放鬆四肢,闔起雙眼,向後枕著。感到身邊位置陷下去,頭被震動一下,她咧了咧嘴,睜開眼已是一副茫然的表情:“真奇怪,我覺得你對欣萌挺好的呀,她怎麽會想和你分手呢?”

段瓷拉扯領帶的動作停下來,對著地板轉了半天眼珠,大致明白了這話的意思。

難得見他這般鈍,連翹玩心大起,身子完全擰過來,更加嚴肅地說:“我見她也不像是對你完全沒感情了的,還問你最近怎麽樣,應該還是挺關心的。到底為什麽要分手啊?”

段瓷回頭看看她,狐狸眼清亮認真,辯不出半分玩笑意味。“她沒跟你說為什麽?”他問。

連翹呆呆地搖頭:“沒有。”竟然承認了……

他也轉過身,與她對視:“那她幹嘛會去找你來打聽我?”

連翹心一沉,不假思索道:“本來是要找牙刷的,賽車去了。”

“是麽?”他語氣裏已摻了笑意,很明顯不是好笑,提醒她一個事實,“她跟琳娜關係也挺不錯的。”

看那兩個淺現的酒窩連翹就知道沒得玩了,幹脆錯將下去:“琳娜又不常見到你。”

他倒沒直接拆穿她,反而饒有興致地進繼續遊戲:“那你覺得她為什麽想跟我分手?”

找罵!連翹撐著下巴,煞有其事地分析:“你這麽問,難道是想讓我說因為我?但我並不這麽想。我覺得欣萌是挨到底限了,你以為她真相信你香港跑那麽勤是為工作啊?人早把你那邊的小三小四打聽得一清二楚,就等有朝一日跟你算總賬呢。怎麽樣?被甩了吧?唉!不是早就跟你們說過了麽,男人最笨的就是,把身邊的女人想成傻子。”

“說完沒?”段瓷冷哼,“我想抽你的念頭已經萌生很久了,別逼我付諸行動。”

“抽吧。”她側過手臂,下巴擱在聳起的肩膀上,挑逗地舔舔嘴唇:“不過請溫柔點哦。”

他一翻身跪到沙發上,用兩條腿把她困住,手指拉下領帶,動作驚倏,一氣嗬成。連翹隻來得及尖叫不要,脖子已被那條據說是第101色的HTie緊緊纏住。段瓷咬牙切齒地笑道:“你喜歡玩這個嗎狐狸?”

連翹想不到這人會當真動手,雙腿被他所有重量壓住動彈不得,隻能用兩手徒勞地掰著他行凶的魔爪,作出支離破碎的威脅:“你弄皺了不要指望我會給你熨……”唇被毫無預兆地堵上,身體遭困,現實感官與記憶的片段切合,一層恐駭迅速蒙上雙瞳,她喃喃念道:“停下來吧。”心神渙馳,黑暗急速襲開,鋪天蓋地。

粗暴地鉗著她身體的,是那雙無數次將她從夢魘裏溫柔拍醒的大手。她掙紮,哭叫。在外人看來冷漠,對她卻從來不吝笑意的眼睛,任把一切罔顧。她哀求,停下來吧。而向來於她有求必應的人,恍若未聞。一長串硨磲鎮心珠掛在床頭,激烈顫動,不肯妥協地撞擊有著精致雕花的金屬柱子,嘩啦啦痛呼。她習慣每天睡前撥弄這串潔白,看它悠蕩著擦過床柱,發出獨特脆響。想著送她這串珠子時他說的話:硨磲是全世界最純淨的白,永遠不會變質。

便能安穩入眠。

當催眠曲變成驚魂歌,樂器也失去存在意義。她窒息。

所有反抗漸成機械,機械地低喃:不要。不要。

珠子也機械地啜泣:嘩啦。嘩啦……被她抬手攥住,輕撫著安慰,奮力扯散,聽得嘶嚎繽紛。

似猝然發覺到是什麽散落,侵略倏忽停止。

止不住龜裂的種種,恩情,歡笑,崇拜,仰慕,如同四下崩落的硨磲珠,終究變質。永遠隻是一個傳說。

“連翹?”段瓷拍著她的臉,不安她突然的僵滯。

她神情微晃,一股邪勁兒推開他低吼:“停手啊!”

他本來就是同她鬧著玩,並沒使多大力氣,被推掉下沙發,踉蹌了兩步,站在地板上懵懵地看著她過於激烈的反應。連翹跟著站起來,蠻力拉扯脖子上的領帶,不得其法的結果是越勒越緊,臉色呈現令人心驚的粉紅。段瓷試探地叫她兩聲沒得到回應,顧不得再多,慌忙上前阻止她自殺一樣的行為。她掙命推拒,指甲抓破他手背。段瓷取下了領帶,心疼地將她按進懷裏,撫著她被勒紅的頸子輕哄:“好了好了,不鬧了。好了……”

她喘息濃重,人已沒了站立的力氣,一隻手卻緊揪他的衣襟,指關節青白凸現。段瓷抱起她放到沙發上,她捉住他襯衫不放,眼神仍有些怔忪。他在她身邊坐下,傾身查看她脖子的傷勢。勒痕並沒多深,但那領帶背麵有塊壓印了他名字縮寫的皮革,硌在她腮骨偏下方的皮膚上,紅印比較嚴重。她恍恍清醒,追上他的視線,伸手要往脖子上摸,半途被握住,抬頭撞進他滿是歉意和自責的眸子裏。她說:“對不……”

他也同時開口:“好了好了我錯了。”聲音不大,但足以壓過她。忽地在她頰上捏了一把,笑道:“你真不經鬧,玩玩兒就揚沙子。”鬆開她,向後倒在沙發上長籲:“累死了。”

她抱著膝蓋發呆,那條皺成一團的領帶,惹了禍後被遺棄在地上,炭灰色襯了不協調的橘紅,刺眼得像是無法抹殺的過去。別過臉望向段瓷,他摘了眼鏡,扇著睫毛注視天花板。連翹爬過去:“伺侯你洗澡?”

“……”段瓷半垂眼睛斜睨她,“不用。你笑得好像要把我摁水裏淹死。”

她滿意地伏在他胸口:“那就這麽睡好了。”

他理著她淩亂的卷發:“我伺侯你洗吧。”一場呼之欲出的往事無形中化去,她不堪提起,他情願忽略。

洗過澡身體冰涼,在他懷中蜷了好久才變暖,小小困意剛襲上來,細微音樂聲從客廳裏傳進來。段瓷睡得很實,連翹挪開他的手臂,悄悄起身。

手機從背包裏拿出時,鈴聲已停止。撥回去很快被接起,安紹嚴醉得不輕。

連翹怪他不會耍滑:“說了要讓他們去應付,你裝醉回酒店休息。”

他隻說:“我沒事,乖。”

連翹說:“我也沒真的有事,你這麽晚還打過來。”

安紹嚴醉人沒醉心,笑道:“難得你無事還打電話給我,當然得回過去。”

連翹笑笑:“早早睡吧。”

他說好,馬上,就去睡了……拖拖拉拉著磨嗓子,到底還是說:“夏初忌日啊今天。”

連翹似猜到他要說這個,淡淡嗯了一聲。

安紹嚴又說:“白天有想到了,不知你想不想記著,沒敢提。晚飯你突然打電話過來,我才知道了。是不是……他又找你?”

連翹仍隻嗯聲應著,喉嚨酸緊。

“抱歉啊,小翹。”他後悔打這通電話了,“沒在你身邊。”無法為她擦眼淚,他不想惹哭她的。

她靠著牆壁蹲下,手掌狠掩住口鼻,而眼前終於水霧模糊。水是透明的,卻令她什麽看不清,假設有一天她習慣了水中看物,仍是逃不開,走不掉罷,舉目通透的還有玻璃缸子。

即使做魚,她也隻會是這種宿命。

傷和疼在身體內無助地狂躥,撞得耳膜嗡鳴。連翹聽不見臥室門口細比蚊蚋的歎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