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

第23章(1)

李浩進屋來,先解了身上的鬥篷,紅月兒從旁接過,抖落上麵的雪片,拿到熏籠邊仔細烘著。

我擱下手頭的書,對他道:“外麵冷嗎?坐炭爐邊上來。”

“雪大著呢!”他在我對麵坐下道,“幸不辱命。”

“你我是信得過的。”我笑道,“說說情況吧。”吏部山東清吏司郎中海都,是最後的難點,的確讓我費了些心思。托那文五爺約了幾次,終於勉強答應見一麵。讓李浩出馬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這事也真隻有他能辦。

李浩啜了口熱茶,道:“也就照你編的身世說,謊稱那楊季紹是表叔。‘大姐為了表叔的事憂心致病,我和二姐知道大人最是公正廉明,還望大人明察秋毫,還表叔清白’——就這樣是吧?噢,對了,還真在那茶樓碰見九爺了。”

那是當然的,否則聶靖可以提早回家抱孩子。李浩有些疑惑道:“我照原先預定的說了,情形跟你想的差不多。但是,姐,‘老爺子我們會照看著’是什麽意思?九爺認得楊季紹嗎?”

“不認得。你別管,我誆他們的。”我又問道,“九阿哥還說了什麽沒有?”

他便答道:“九爺沒說什麽,就問姐最近如何。姐,你打的什麽啞謎?”

我歎了口氣道:“唉,你別問了,不知道比較好。”

他沉默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問:“高淩,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對他笑道:“沒事,我自己會解決。”

他望著我隻是發呆。我想了想,握住他的手道:“我想最早年前,最遲四月回盛京去。以後,就隻得你一個人在京城。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姐,你想說什麽?”李浩緊緊抓住我的手,焦急地問。

我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道:“你和容惠的事沒法改變,但,以後盡可能不要跟那些皇阿哥們走得太近。若是有機會,尋個放到外麵的差使,一來為著曆練,二來……京裏,不適合你。”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我壓著他的手背,問道:“你能答應我嗎?”

李浩一動不動地坐了很久,我就這樣一直盯著他,直到他微微點頭。我才鬆了口氣,對他笑道:“我知道有些事由不得自己,在有選擇餘地時盡力而為,也就是了。”

我不知道他聽懂沒有,他已經不是孩子了,話說到這樣我想也足夠了吧!

權勢真是一個好用的東西,放了一點點關於‘大姐’與老九虛無縹緲的曖昧風聲,演了完全沒頭沒腦的一出,郎中大人就上鉤了。

我在馬車裏隔著窗口紗質的外簾,對另一輛車裏的海都幽幽歎道:“姐姐便是那晚差了人去看表叔,才害得他被指認會見可疑之人,受這牢獄之災。若是表叔有個三長兩短,姐姐便……唉……還勞煩大人為表叔之事多費心。”

隻聽那邊道:“那是一定,一定。”

“如此,我便代姐姐和小弟謝過大人了。”我說完,讓紅月兒捧了錦匣下車交給海都。

“這是?不敢當……”對方推拒不受,紅月兒隻是舉著不動。

我笑道:“早聞大人清正廉潔,匣內隻是幾樣點心,家裏的廚子做這個還算過得去。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他命小廝收了禮物。

點心之外,匣內還放了一個小小的玉包拯像,玉石成色不錯,雕工也勉強能看,送這麽個東西,也隻是過過場而已。

待紅月兒上了車,我便向他告辭,然後放下內簾,叫聶靖趕車離開。

複審的結果,沒幾天就出來了,疑竇重重,自然是發回重審。接著,便有人舉報事主龔額為強占鄰宅之地建造花園,逼死人命。取供後,便也懷疑其陷害楊季紹,為的是同一目的。楊家的房子跟龔額家的後院隻有一牆之隔。

聶靖奇怪地瞪著我問:“楊先生能無罪也就結了。你還找那些人翻老帳出來幹什麽,又治不死龔額?”

我喝了口銀耳羹,攪著勺子道:“哪能這麽便宜了他!嗬嗬,不是聽說這家夥錢多麽。”

“他有錢關你什麽事?”他道,“我說你原先那麽無關痛癢,現在這麽積極又是為什麽?”

“叮”我把調羹放進空碗裏,對他笑道:“不為什麽,也就發泄一下。”

現在不挺好,所有人各得其所:姓楊的不用被砍了腦袋或者絞斷脖子;劉寺丞滿足了他的正義感;察爾奇贏了上司的欣賞,得了憲眷;海都麽,也沒被揭發失於回避,丟了烏紗。至於龔額,隻要他識趣,也不會怎麽樣。

聶靖的嬰兒臉,氣鼓鼓的樣子挺有趣,我便想再刺激他一下:“對了,聽說你們三合會,最近又搶了兩戶旗民,一家還是閑散宗室,打死一人,傷了七人,挺能的啊!害得京裏薄有財產的,人人自危。”

“放屁!”他太陽穴青筋直跳,然後,似乎努力壓低聲音道,“瘋子邪教,受了那‘老二’的指使收買,放煙幕亂鬧騰,這也算了,最不該冒了我們的名義做這種下三濫的事!”

“老二?”我疑惑地看著他。他瞪著眼,半是譏諷半是懷疑地盯著我。我吸了口氣,我想我大概是明白了。

他冷笑道:“我不管你想不想聽,實話告訴你吧,他們最遲也就在這二十天內下手。恨誰殺誰,你應該知道,不用我說了吧。這是前兩天剛抓到一個邪教人拷問出來的,除了你我,沒別人知道。”

“那個人呢?”

“誰?”他問。

“就是你抓到的。”

他撣了撣袖子道:“哦,料理了。”

不想知道的,也知道了。我閉了閉眼,歎了口氣道:“我有個讓我們都輕鬆的辦法。”

他挑眉道:“說來聽聽。”

“你把他們的行止蹤跡透給步軍統領衙門。自然都解決了。”我用茶水漱了漱口道。

看他半是猶疑,半是不屑,我又加了兩句:“既然都不是朋友,讓他們一方幫你鏟除另一方,你不覺得方便多了嗎?要是依了我的法子,就算把搞姓楊的事欠我的兩清了。你想想吧。”

兩方麵的事情都算順了我的心,龔額那方,果然托了海都奉上兩千兩銀票,隻說給楊季紹壓驚。我給了文五爺三百兩,再加上活動經費用去的六七百兩,淨賺了一千有餘。我讓文五傳話,不過是誤場會,表叔既然隻是受了牢獄之苦,龔爺擔著些旅途勞累也就算結了。

文五走之前,我又對他說:“誣告人死罪未決,按律須連坐,也不用太難為他,打發去黑龍江蹲個兩三年就算了。”多好,支援邊疆建設。

而聶靖那兒,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我的建議。但聞步軍營、巡捕營最近破獲了不少‘三合會黨徒’強盜案,也就放心了。

喝完了臘八粥,過年的氣氛便更濃了。家家戶戶都買年畫、春聯、掛錢、金銀箔,請門神。窮人家隻備些銅板當壓歲,有錢人家則到錢店銀號換金銀小梅花海棠元寶。

老爹來信說,挑了幾門合適人家讓我先看看。我對那些家世描述隻匆匆掃了兩眼,便扔在一邊,準備回盛京再細細選。反正老爹都讓我慢慢來,不用急了。我本來就不急。

這天,我正想午歇的時候,紅月兒捧了茶盤進來。她放下之後卻還直直杵在那裏,我便問:“有事?”

她回道:“舅太太叫巧燕姐姐過來傳話,讓小姐去舅太太那裏挑料子,裁新年衣裳。”

“哦,知道了。待會兒過去。”我應了一聲,看她還沒有移動的意思,就問,“還有什麽事?”

她咬了咬下唇抬起頭,道:“小姐,求你依了十四爺吧!”

我愣住了,好一會才眨了眨眼,問:“我依他什麽?”

“這些年,十四爺對您的心思,難道您不知道!既然您跟四、四爺都……為什麽不跟了十四爺呢?”她瑩瑩的眼含著水氣,對著我大聲問。

我真是不明白,隻能柔聲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她一下跪在我麵前,‘咚’地一聲,震痛我的鼓膜。她緊抓著我的手,泣道:“小姐,小姐,求你了!”

我捧著她的臉,問道:“紅月,你……你是不是喜歡十四?”

淚水從她眼眶裏溢出,一滴一滴滑下臉頰,落到衣襟上。這樣的臉,我似乎很熟悉,卻又覺得如此陌生。喉嚨發出的聲音,也不像是我自己的:“我不能答應你。你也不該奢望跟他的,你明白嗎?”

她搖著頭,珍珠的耳墜和滴落的淚水一樣,在空中顫成閃亮的弧線。她泣不成聲道:“小姐,我這種卑賤的身份……從沒……從沒有想過得到十四爺的垂青!但是,您不一樣!十四爺心裏隻有你啊!”

我深吸一口氣,肯定地對她道:“紅月,我不會適合他們任何一個,你也一樣。知道嗎?”我不理她哭泣求饒,掰開她的手,也不顧她撲倒在凳子上,顫抖著抽泣著,就這樣木然地出了屋子。十二月的寒風,也沒讓我清醒。

恍惚地沿著回廊往前走,直到一條鬥篷兜頭砸過來,才感到刺骨的冷。趕緊抓過披上,打了個冷顫後,對站在廊下斜睨著我的聶靖道:“出去透透氣,要不要跟著來?”

鞭策著暴雪衝上山坡,刺骨的風鑽進衣領裏,臉跟手都凍得發僵,卻奇怪地有種暢快的感覺。快到坡頂時,緩緩地勒住韁繩減慢速度,北京城雍容繁華的遠景就這樣毫無障蔽地展現在眼前。巍峨的城牆,層疊的屋宇、盤旋在城市上空的鴿群……構成了一幅和諧優雅的畫卷。

聶靖馭馬與我並列,舉著馬鞭遙指隱約可見的宮城道:“你看,景山之南便是神武門。我真是很好奇,十五丈寬的護城河環繞、三丈高的青磚城牆包圍的紫禁城之內,是怎樣的花團錦簇、富麗堂皇!”

我看了看他,笑道:“你要真想知道,隻有淨了身去裏麵當公公。”

他這次卻沒多大反應,無謂地笑了笑:“你就不好奇嗎?隻要你願意,要見識什麽是天家富貴真是一點不難。”

我往凍僵的雙手上嗬著白汽,對他道:“我去過裏麵的。不過是湖廣、山西的木料,房山的漢白玉石,盤山的虎皮石,曲陽縣的花崗石,蘇州的墁地磚,山東臨清的砌牆磚,山東魯山和宣化煙筒山的顏料。”參觀故宮博物院的時候,足夠看個盡興了。而且也不覺得住在這樣的房子裏麵會舒服。

聶靖狐疑地看著我道:“你真進去過?”

“我做夢呢!”對他笑道,“就是做夢的時候,也沒什麽興趣。”

聶靖似乎了然地瞟了我一眼,喃喃自語道:“也就想看看罷了。真要把我圈在裏麵,換個皇帝給我當也不幹……”

“你放心,沒人會換給你的!”大笑著對他甩下一句,我便勒轉馬頭,沿來時的路奔下坡去。這回映入眼裏的全都是起伏的山巒,總覺得這樣的線條比剛才所見要嬌媚得多。

回去的時候,在大街上被一個長隨模樣人的攔住了。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到路邊馬車裏英蘇稍稍露臉,對我笑著招手。我歎了口氣,下了馬,硬著頭皮走到車前。英蘇催促道:“姑娘快上來。”沒辦法,隻得跳上車,掀了簾子鑽進裏麵。

八福晉笑盈盈地指著英蘇對我道:“還好她眼尖,要不還截不著你!”

我笑道:“福晉也出來逛,好興致。”

“哪裏,從廟裏酬神回來。”她拉著我的手道,“見著你正好。我還想差人跟你說,十九封印之後,跟我們去莊子裏玩兩天。”

我婉拒道:“謝福晉盛情,隻是……”

她打斷我道:“別跟我說你要回盛京!我都聽說你阿瑪過了年便要到京裏述職,這節骨眼上怎麽會叫你回去?”

我頓時語塞,拿捏著想找別的借口。八福晉不等我說話,便道:“就這麽定了。這會兒我看你也沒事,到我那兒去坐坐去。”

於是,又被押到老八家裏陪玩陪吃飯。後來倒是還見到了老八,剛說了兩句閑話,他便問道:“你跟四哥怎麽了?”

我張了嘴又合上,隻瞪大了眼看他,半晌才道:“你怎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