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第7章(2)

他卻走到我跟前,陰沉著臉說:“我送你回去。”

離上次的不歡而散已經半個月,至那之後我就沒見過十四。他應該是放棄了吧?像他們這樣的天之驕子自尊心強,碰過一次壁之後不可能再來自取其辱。我想我上次做得很對,與其躲躲閃閃不如直接了當地說清楚,讓大家都明了彼此的意思,不需要再花費時間猜來猜去,做一些無謂的努力。

我拒絕十四除了想遠離政治漩渦之外,還因為我在心理上很難接受他做我的丈夫。嫁人固然是早晚的事,我也從沒想過非情之所鍾不嫁,但十四實在太小,看到他我就會想起李浩。嫁給他可不隻是陪他吃飯聊天,一想到和那稚氣未脫的少年有肌膚之親床第之歡,我就全身惡寒(老牛吃嫩草算是輕的,簡直像摧殘民族幼苗)。

十四這件事應該算是了結了,但京裏畢竟是個是非之地,以我這種完全沒有這時代人自覺又衝動偏激的個性,保不定哪天就得罪了什麽王公貴戚、格格褔晉之類,還是老老實實回盛京家裏待著吧。所以我就寫了一封信給老爹,說我在北京住了一年多了,很想念父親和弟弟,反正選閱已經結束,請他派人來接我回家。雖然現在還沒收到回音,想來老爹也不會拒絕這種合理要求。

這天早起,不想在屋裏待著,便讓小廝套上車出去逛逛。舅舅對我是完全放任,大概是我大部分時候扮得溫順知禮,也可能是他認為我已經無可救藥,可憐老爹還想讓他管教我。

趕車的小子問我去哪,我想了想說,就去王府井一帶轉轉好了。

王府井大街始建於元代,明朝時,永樂帝為籠絡諸王,在東安門外建起十座王府,所以這街就叫‘十王府街’,後來淵於街上的一口水井不知怎麽就改叫‘王府井’。以前逛王府井,衝的都是東方廣場、新東安、百貨大樓等大型商廈,現在看這條街,除了寬闊的街麵就隻有圍牆。還有那口全國聞名的井,也沒什麽特別之處,就是普普通通的井罷了。(還是現代的北京政府有創意,用櫻紅色大理石鋪出井台的圖案,在井口覆蓋一塊圓形鑄銅浮雕,十條飛龍盤繞著細數王府井曆史的文字。)

還是第一次見這麽冷清的王府井啊!街麵沒有任何商鋪,附近全是八旗貴族的府邸,真成了名副其實的‘王府大街’了。

馬車緩緩而行,前方終於出現了不同於圍牆和府邸大門的建築,看那尖尖的屋頂和高懸的十字架就知道,這是一座教堂。這大概就是‘東堂’的前身吧!二十一世紀看到的東堂是用‘庚子賠款’重建的,聽說這座教堂被燒毀過好幾次,所以現在的和我原來見過的不一樣。

我讓小子在教堂門口停車,他嘀嘀咕咕地說什麽蠻夷的廟奇裏古怪之類,我哪裏理他,興衝衝地跑進裏麵。教堂的大廳空曠無人,正前方的石台上供著耶穌受難雕像(穿著衣服的耶穌啊,新鮮),旁邊燃著幾枝白色的蠟燭。我跪在聖像前,雙手合什閉上眼睛(典型中國人的祈禱方式)。我以前也來教堂,大部分是在思路閉塞的時候,總覺得這裏的氣氛利於思考,平時是從不會想起上帝的。

我並沒有具體地祈求什麽,隻略微澄淨了一下精神便起身。這時才發現旁邊多了個人,他很年輕,約二十四五年紀,栗色的卷曲頭發,藍灰色的眼睛,穿著黑色的修士服,正溫和地看著我。我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

“姑娘,你很虔誠,上帝會保佑你。”雖然口音有還點怪,但就老外來說這樣的漢語已經很不錯。

我笑了笑說:“您誤會了,我並不是教徒。”

他愣了一下,奇怪地問:“那你為什麽在聖像前祈禱?”

“我一度希望神能拯救我的靈魂。”我歎道。

他便開始宣揚上帝的無尚全能,極力說服我入教。他說:“上帝愛所有世人,隻要你有信仰,一定會得到救贖。”

我有信仰,卻不是對天主和諸神。“上帝的確是博愛的,遺憾的是教會卻並不,他們恨不得鏟除所有的異教徒。”我於是笑著回答。

他被我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表情是憤怒、挫敗和失望的綜合。不過,在這個國家傳教,他應該早受過無數的挫折,要不臉色也不會恢複得這麽快,馬上又開始對我灌輸教義。我無意挑戰他的信仰,隻是不斷地打斷他,跟他閑聊。從談話中我知道,他中文名叫鍾可守(咳嗽?),荷蘭人,十六歲就來到中國傳教。他對於我居然知道荷蘭這個地方感到十分驚訝,我就對他說,這都是若幹年前一個羅刹國人告訴我的。

他始終是不能忘記自己的使命,不停地勸我要跟隨上帝的指引。臨走硬塞給我一個金屬十字架掛墜和一本《聖經》(還是德文版的,天知道我的德語有多破,又不附送詞典)。他說,希望我能每天翻閱,就算看不懂也接近了上帝的精神。哎,就翻翻插圖好了。

我跟鍾可守告別,答應還會再來(找他聊天),便登上馬車回家了。

回到舅舅家,換了件衣服,稍微休息了一下,就到慶培的住處去。今天是他的生日,我無論如何都是要表示一下的。

一進慶培的屋子,就看見他們兩兄弟擠在一起,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麽。見我進來,慶培先喊了聲:“涵姐姐。”

我問:“你們幹什麽呢?”

慶均便把手裏的籃子遞到我麵前,隻見裏麵躺著一隻白毛灰斑的小貓,還沒睜眼呢,微微地顫抖著,發出“咪嗚咪嗚”的叫聲。他笑著說:“這是下人在東院牆根發現的,估計是被母貓落下了。我看怪可憐的就撿了回來,看哪個妹妹要養。”

“嬋雪已經養著一隻八哥,怕養了貓嚇著她的寶貝,嬋霖懼貓狗,我們隻好又抱回來啦。”慶培說著期待地看著我。

難道是想我收養這小東西,不要吧,我最不會養小動物了。陸穎曾有一隻狗,她出差讓我代管兩天,等她回來,那狗已經瘦了一圈,於是她就氣憤地斷言,我要是養寵物那就是殘害生命。

“你們自己怎麽不養?”

他們卻異口同聲地道:“男人家怎麽能照顧這個!”

我看看慶均又看看慶培,兩人都一致熱忱地盯著我。唉,算了,抱回去給紅月兒吧。我把手裏的東西塞給慶培,說了句,“這是生辰禮物。”便接過慶均手裏的籃子。

“是什麽?”慶培興奮地問。

“蟋蟀罐子而已,沒找到新鮮的。”倒真是有新鮮的——春宮圖的蛐蛐罐,隻是我沒敢買,這對未成年人太刺激了。

慶培還是很高興,大概是沒想到我還會送禮物給他,看來小孩也並不難哄。

吃晚飯前,舅媽差人來找我。我跟著來人到堂屋一看,隻見舅舅舅媽雙雙坐在炕上。這陣仗應該是有什麽事吧?我恭敬地問了安,走到他們跟前等待下文。

舅舅先是跟我寒暄了幾句,然後慢悠悠地啜了口茶,說:“涵兒,八貝勒褔晉跟你舅媽說,上次在裕王府見著你,挺喜歡你的,想讓你去貝勒府住一段時間,陪她說說話解解悶。你的意思呢?”

八貝勒褔晉是誰?我連聽都沒聽說過!直覺地拒絕道:“我不去。”

舅媽為難地看了看舅舅,然後拉著我的手說:“涵兒,八貝勒褔晉看重你是你的福氣,別那麽倔!”

我低頭不語,舅媽就開始曆數攀上這位貴婦的交情有多麽難得多麽幸運,對我以後的前途又是多麽的有好處。

見我一點反應也沒有,舅媽便求助地看向舅舅。舅舅清了清嗓子,隻說了一句話就讓我不得不屈服。“你去了,也不見得能得多大便宜,但若是不去,隻怕以後……”他說著用手指扣了扣桌子。

我明白他的意思,這位八貝勒福晉個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如果拒絕了她這樣紆尊降貴的善意,駁了人家的麵子,怕是後患無窮。嬋雪和嬋霖兩位表妹的前途自然不必說,隻怕對李浩、慶均、慶培甚至是老爹、舅舅的仕途前程也會有負麵的影響。

我在心裏冷笑一聲,臉上卻是無任何波動的表情,說道:“是我不懂事,倒叫舅舅舅母為難了。我去也就是了。”

舅媽見我答應,不禁鬆了一口氣,撫著我的掌心說:“你這孩子,也真是的……”她大概疑惑,別人求也求不來的機緣,我怎麽就像上斷頭台似的!估計我在她眼裏就是一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