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試錯 (1)

有理按照進化哲學,任何進步的程度都比我們認為的要低,比如中國經濟在30年的時間裏取得了高速的發展,人們享受的物質財富增加了若幹倍。但是,人們感覺到的幸福程度不但沒有本質的提高,甚至還有所下降,也有人把這解釋成人的貪婪本性,這隻是一種搪塞而不是一種解釋。客觀地說,人們總是遭遇新的問題。

一般認為,自然界的變異是隨機的,而我們通過腦力或者經驗所做的選擇,總是具有非常強大的主觀能動性,進而認為我們會比隨機的自然變異被選擇的可能性大得多。

實際上這個結論並不正確,因為再好的創意和進取,總會受到千百萬同樣好的想法的競爭,最終的結果總是由數學法則決定,而非主觀努力。假如一個特定的區域範圍內,最好的結果是能容納一家超市,如果開了三家,那麽隻能淘汰其中的兩家或者都是苟且偷生,在賠錢線上掙紮。盡管每家公司都處心積慮地尋求變異,但是在數學法則的約束下,要想使聰明的設計顯得有目的性、遠離盲目性那是不太現實的。

人類主動的計劃性和適應性,使得經濟進化更迅速、更有目的性,但它仍是進化,仍然受到變異、選擇、淘汰機製的控製。

深圳的住宅小區建設都引進了香港模式,靠近街道或者行人比較集中的地方,一層的房子全部建成了商鋪。按商鋪賣房價格非常貴,是普通住宅用房的兩三倍以上,對房地產開發公司來說,既解決了靠近街道一層住宅難以銷售的問題,又賣了高價,是一舉兩得的方案。早期這種模式興許有一些成功,但是據我觀察,現在租商鋪做生意的失敗率非常高,從它們不斷變換業主以及店麵門前冷冷清清的情況就可以判斷出來。

說實話,我覺得這些租房子的生意人嫌錢不容易,看著他們失敗,還是有些痛心的,減少他們失敗的解決方案看來也是現成的:即隻要事先做好充分的考察,必定能提高成功的概率。

在美國,人家開一家店非常注重調研和統計,而我們的習慣則是重視實踐,管它賺不賺錢,先開了再說。用美國人的方法,事前多做一些考察,顯然可以提高開店的成功率,這被當做不需要考慮的常識。

早在70年前,波浪理論的創始人艾略特就為餐館和茶樓進行谘詢,今天我們還沒有這個細分行業,因為我們更重視實踐,不吃調查、分析這一套。

但是事先調研,能減少開店者失敗的概率,如果他們盲目轉移到其他行業,又會增加其他行業的失敗率。調研和不調研,總是呈現出一種社會特征:都進行調研的社會和都不進行調研的社會,在成功概率上是一樣的。因為總的成功概率取決於需求和供給的能力,現代社會供給的能力增長遠大於需求的增長,於是失敗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我們設想一種情況,一個小區有30個店麵,比如說經過了大約10年左右的自然選擇,最後證明可以容納20個店生存,但是必須賣適銷的東西才能生存,到底賣什麽東西適銷,事先是不知道的。我們現在的方法就是不斷地去試驗,通過試錯的方式(接近於被動的自然選擇),最後優化出結果。在這個過程中,房東不必試錯,因為他可以在人們的試錯中坐享其成。

美國的方式也許增加了租店者的成功率,但是,又會使房東的成功率降低。房東成功率的高低會影響房地產商商鋪的供應量或者價格,問題在於,在如此複雜的環節中,總會造成延時效應,如果不回到“計劃經濟”的模式中去,看來失敗是難以抗拒的。然而,計劃經濟已經被證明是難以計劃的,它還不如市場經濟來得有效。

隻靠理性指導人們活動的中央組織要比自發秩序低劣。在哈耶克看來,自發協調的優勝之處在於,它可以利用分散的信息,而組織卻無法使用這些信息。

托馬斯·伯克曾經預言:“騎士的時代已經過去,接下來是智者、經濟學家和計算機的時代。”這種預言看來還是有點太單純了,可能騎士的時代永遠都不會過去。

根據我們日常生活的體會,衝動的方式在實際企業活動中往往更有效。這不見得是錯覺或者一個階段的偶然現象。

看似缺乏計劃和調研的自由競爭體係,起初相對緊缺的市場,為率先進入者提供了比較高的成功概率,當供給逐步增加以至於過剩時,他們又有了經驗,於是他們又獲得了高於平均水平的成功可能性。局部的觀察表明,在小區中連鎖店相對變動不是那麽頻繁,就說明了這個推測有可能是可信的,連鎖店的形成一方麵和人的主觀設計有關,另外,最主要的則是這些店主騎士精神進化的結果。我們也經常感覺到,所謂的“聰明人”在經濟事務中經常不如勇敢者,大概也是這個道理,想取得先於實踐、超越實踐的高明是非常困難的。

小區店麵的例子說明,像“計劃”這樣的智力活動,就其對企業進化的影響而言,比我們認為的要小得多,而實踐活動的真實價值比我們認為的要重要得多。理性往往和悲觀、保守聯係在一起,而衝動型選手更加樂觀。最好的決策模式可能是盲目的衝動加上少許的理性。膽量和錢財的相關性在任何時候都會比智力與錢財的相關性更大,這是符合進化原理的。

進化的相對性

我家附近就有這樣兩家超市,大約相距不到一公裏。像所有超市一樣,通過不斷地調整產品的價格,用較為便宜的產品吸引顧客,並捎帶賣一些定價高一點的產品。隻有定價稍高的這些產品才是淨利潤的主要來源。兩家超市為了競爭,每天早晨都會派出人員到對方的超市中采集主要產品的價格。這是一個典型的雙頭博弈,對方的定價策略成為自己策略的依據。此時,顧客也在進化,一般每個家庭都是年長的老人去采購家庭日用品,經過幾次觀察和采購,他們已經對日用消費品的價格波動比較清楚了。更關鍵的是“這一代”人對價格極其敏感,因為他們對金錢價值的評估還定格在過去每個月不到100元工資的水平上,在那個時代,一元錢的效用是很大的。他們甚至把比較各個超市產品的價格當做鍛煉身體的活動,他們決不在采購那些價格較低的產品的同時,再順便采購一些其他產品。他們應對商家的策略簡化成兩種,要麽到兩個商店分別采購不同的產品,要麽等過兩天便宜了再去采購。

超市的定價策略即便是如此的先進,也無法顯示出預期的優越性,除非等到采購者變成下一代對價格不那麽敏感的人,才可能取得較佳的業績。這就是進化的相對性,蟲子通過擬態的方式,把自己的顏色、形狀變得和周圍環境類似,不容易被鳥類發現,但是鳥的眼睛也在進化,它們為了生存進化出比其他動物更能分辨毫厘差別的視力。

進化是一場至死方休的軍備競賽,一個物種進化的同時,它的競爭對手也在拚命進化。雄獅為了贏得雌獅的青睞,進化出來威武的鬃毛,不幸的是它的對手也投放了同樣數量、同樣方式的“性廣告”。

我始終不明白,當我們生產的DVD要交給別人一點專利費時,媒體和廠商的反應為何如此過激!他們一致認為若不繳這些專利費,就可以把這些當做利潤收入囊中。殊不知,若不繳納專利費,產品的銷售價格一定會降低到一個新的水平上,節省下來的專利費根本不可能轉換成利潤。

進化是一個需要付出巨大努力而收效甚微的過程,就像在跑步機上拚命地奔跑,但是從物理位置上看還是原地不動。

生物學家把這個叫做“紅色皇後”,這個典故來源於《愛麗絲鏡中奇遇記》。紅色皇後是令人敬畏的人物,她奔跑如風,但好像永遠沒有前進。

紅色皇後說:“你看,我們在這裏必須盡力奔跑,才能維持在原地。”

公司受到的主要約束是無限擴大的產能和生產效率與緩慢增長的市場需求之間的矛盾,不管一個公司多麽先進,必定會受到後者的牽製。

從北方的荒漠逐漸走到草木茂盛的南方,你會發現植物的密集程度和環境的改善成正比,荒漠中稀少的植物要從惡劣的自然環境中獲得一點生存的資源實屬不易。但在水分供應充分的南方,茂盛的植物就必須努力爭取稀缺的陽光資源。

想想看,企業是不是也遵守同樣的規律。發達地區雖然需求豐富,但是會因為企業密度的增加加強了競爭強度。如果是落後地區,競爭雖弱,卻要和匱乏的需求鬥爭。自然進化規律無時無刻不在強烈地作用於各種情況下的企業。

按照進化哲學,任何進步的程度都比我們認為的要低,比如中國經濟在30年的時間裏取得了高速的發展,人們享受的物質財富增加了若幹倍。但是,人們感覺到的幸福程度不但沒有本質的提高,甚至還有所下降。有人把這解釋成人的貪婪本性,這隻是一種搪塞而非一種解釋。客觀地說,人們總是遭遇新的問題。盡管我的車尚可,鄰居的車比我的更好則使我有點苦惱,這是普遍的人性問題,不能僅僅指責為貪婪。實際上,貪婪可能是我們之所以成為人的許多原因中的一種重要原因,另外一種可能則是我們都是貪婪者的後代。

我們社會提供的工具全部都是改善生產力的,但沒有一件發明有助於競爭力的提升。新發明越多,生產力水平越高,競爭關係越不穩定。不斷幻滅的商業正是現存商業繁榮的原因。下麵我們簡單剖析一下影響現代商業的最重要的進展。

不可避免的過度進入

2006年《福布斯》雜誌根據銷售額、利潤情況、市值、資產等4項綜合指標選拔出了排行前2000位的上市公司。數據顯示,這2000家公司的總銷售額超過了24萬億美元,這個數字占全球總GDP的2/3,總共的雇員數為6800萬人,隻占全球大約30億勞動人口的2.27%。2000家公司的人均產值達到了35萬美元。

剩下的超過97%的勞動力,隻是分別在下列領域:

?位列2000強之後的公司,創造大約全球1/3的產值;

?勞動生產率特別低下的國家、行業;

?非營利性的組織,如政府、教育、軍隊等等;

?少數失業者。

無論如何,都無法解釋超過97%的人口在如此狹小的環境下生存並不顯得擁擠的原因。如果全球“和諧”的話,最好的方式可能是其中的2億勞動人口去創造產值、服務於公司事業,另外的28億勞動力去領救濟金。或者采用輪崗製的方式分配勞動,或者把一星期的工作時間壓縮為一天。總之,隻有在這種方式下,才能擺脫過度殘酷的競爭機製。否則,任何超越預期的失敗的概率都不符合總體情況。

由於沒有那麽多的救濟金可以分配,大部分的勞動力必須鋌而走險,直奔羊腸小道。

《商業周刊》按市值排出了2006年全球29個國家的1200強企業,也證實了公司總是受到數學法則的約束:

“《商業周刊》全球1200強排行榜充分證明了如下觀點:自由市場經濟是一個不斷幻滅的過程,這個過程既可以帶來痛苦,也能令人有所斬獲,而最終將會催生一個更加繁榮美好的新世界。”

這分明就是進化論的一個真實寫照。

達爾文從馬爾薩斯的人口論中得到啟發,他發現所有的生物都遵從過度的繁殖並伴隨著大量淘汰的規律,這就構成了生物進化的基礎。

無獨有偶,經濟進化的基礎也是過度進入,與此同時,過度淘汰的力量也在迅速集結。在過去,約束公司規模的力量正在被解除,原來認為天然分散的行業正趨於集中。製造成本,用戶選擇習慣的差異等日益消除,即使像服裝、飲食這樣的行業,也正在趨於集中化。這就更加劇了公司的淘汰率。

對於已經在位的公司而言,也不是高枕無憂。莊家經常會變動,以快銷品而言,沒有一個公司可以找到一條始終可以製勝的法寶或者創新機製。摩托羅拉因為開發了一款超薄手機風靡全球,持續不到一年的工夫,很多競爭對手就做出了更薄的手機。更關鍵的是流行的風向已經變化,此時,用戶對“超薄”已經不那麽熱衷,至於用戶喜歡什麽,這是很難猜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