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文化:本能的軟件處理方式 (3)

記因進化的加速趨勢非常類似於金魚的進化過程。古老的印第安民族時代傳承下來用柳條編製籃子的方法,幾千年來都沒有多少改變。一個奧運吉祥物剛剛頒布,第二天大街上就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吉祥物紀念品。一個較為古老的品牌、商品或者店鋪,一經創立,多年都不會改變。而現在,不管是一個小飯館的老板還是理發店,他們都不會一成不變地經營他們的生意,而總是試圖進行各種優化,人們更加有意識地選擇,經濟的發展和變異相當於1848年以後的金魚,形成了突飛猛進的進化效果。

我們平常用的警句、諺語,乃至某種較為係統的主張,皆屬於記因範疇。現在來看這些觀念,未必正確。若從進化論的觀點來看,被保留下來的記因必有其合適的被選擇邏輯。

宗教為了傳播,總是把它的創始人和超自然的神、上帝等等高高在上的某個圖騰聯係在一起。我認為這並非偶然的巧合,而是組織進化在某種階段適應性的需要。從自然選擇的角度來看,不這樣幹的人必定還有很多,但這並不利於被選擇和傳播,他們的記因和行為就缺乏影響力。在《影響世界的100人》中,邁克爾·哈特把孔子排在了第五位,他的評語是孔子是對人類思想產生深遠影響的人中,唯一一位沒有把自己當做神的人。相信孔子記因被選擇,一定也有其他特別的原因。也就是說,宗教創始人把自己以及自己的思想與超自然的力量結合起來,是這種記因能夠被選擇的一個重要原因。

影響力廣泛而持久的宗教,通常都是極其主張“善”的。這並非人們設計的結果,而是“善”符合自然選擇的條件使得它被保留和傳承。不可否認,“社會”、“公司”等都是組成群居的一種方式。若從“群體選擇”理論出發,“善”約束了自私,顯然有利於群體。但是群體選擇理論是有明顯缺陷的,隻有每個個體出於自身目的的所作所為才是真實可信的,有利於群體隻是碰巧的結果。

想要讓“善”的價值觀和信仰被接受,必須有一種巧妙的機製讓自私的個體去選擇它。其中“同步”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少數的“善”會在競爭中吃虧,宗教通過超自然的力量、懲戒、獎賞以及各種儀式,盡量使大家對“善”的態度保持同步,同時,宗教的方式又能提高大家對“惡”的忍耐力。宗教找到了一個較為巧妙的方法,通過對個體的約束和鼓勵,達到對整個群體有利的客觀效果,這是宗教記因被選擇的內在邏輯。

哥白尼和達爾文的出現,動搖了宗教環環相扣的存在基礎。於是自然選擇機製又形成了另外一種方式協調自私的個體和群體的衝突。

任何一種重要的記因,都是被自然選擇的結果。被選擇保留下來的記因不見得是正確的,但是一定有其合適的理由,這就是進化。

記因是獨立的進化單元

想再描述或者證明“進化論”上的規律可以描述人類的經濟規律,實屬不易。較為前沿的大膽研究主要也是停留在將對人的行為的解釋和動物的行為規律統一起來。生物學的研究證明了基因在進化中和它的承載體—個體之間的關鍵是前者起的是決定性作用,而後者隻不過是基因“導演”的木偶而已。布萊克·摩爾在《謎米機器》中試圖證明人不過是文化記因(謎米)的機器,依我看,她的研究還相當粗糙。

有關企業的記因當然也遵從進化規律,我不可能也不想羅列出諸多的記因進行討論,也許我在這方麵的能力也不比讀者更強。隻要記住兩點,你們自會甄別和選擇記因,以利於你的企業或者你從事的經濟活動。

第一,記因作為文化的基本單位,它尋求自身的生存和發展,不見得一定有利於它的載體。

第二,任何一種記因有它特定適合的生存環境,在不適合的環境中它也會掙紮著生存和繁衍,最終將以損害它的載體的方式死亡或者變異。例如,你的管理方案和理念不適合當前階段的需要,最終會以損害競爭力甚至企業死亡為代價,淘汰這種管理方式和理念。

進化的妙處是從歸納中得到啟發,從推理中演繹出規律。所以,隻要我們確信我們的觀察和研究對象是符合進化規律的,就可以一葉知秋,不必去追尋各種時髦的理念和方法,遵從進化就會增加被選擇的概率。

文化的進化是拉馬克式的

看來,文化雖然也呈現出進化的規律,但顯然這種進化和人體本身的進化是不同的,文化的進化是拉馬克式的。那麽,我們不禁要問,是否有某種紐帶能把文化進化和人類本身的進化聯係在一起呢?我相信,答案是肯定的。我們也會明顯地意識到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重大課題,已經超出了本書的範疇,有興趣的讀者不妨沿著這條路進行探索,有關的著述也可謂汗牛充棟。

為了表述上的方便和便於理解,我們把邏輯層麵的規律抽象出來,用不同的方式表述各種不同事物的進化規律,這樣才能直取要害,避免討論從猴子到人這樣複雜的程序。

例如,“五筆字型”對於初學者而言是一種很難的輸入法,因為它要把漢字拆成偏旁部首,起初的學習者總是根據口訣,再分析每個字如何拆解。但是最熟練的打字員每分鍾可以用這種方法輸入120個漢字以上,他們的速度用動腦筋的方式是無法達到的,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就好像是起初用軟件處理的程序,後來設計出一款硬件專用芯片,速度又快、質量又好。

這說明,當記因被灌輸到一定程度,它也會變成一種類似本能的反應,通過這種機製,記因在某種程度上和我們的身體結合在一起了,這大概就是每個時代都有不同風貌的原因。

實用主義建議:

1.扔掉所有的管理書,除非它能讓你獲得證書,這是很多學科唯一的用途。

2.你、我都有以達爾文方式思考的本能,隻是這種本能需要開啟。這就像語言一樣,我們認為是學習而來,科學家卻證明了更多的成分是一種本能。(詳見《基因組:人類自傳23章》)

3.文化是一種獨立的進化單位,流行的或者被傳唱的不一定是正確,更不一定對“我們”有用,它之所以流行是因為它本身適應了自然選擇機製。我的建議是不要像大多數人一樣,成為某種文化主張的俘虜。在這一點上,葉卡特琳娜二世是正確的,她喜歡學習和閱讀,卻從來不相信這些東西。

案例

借錢記因的進化

如果你把1萬元錢借給了朋友,也沒有立字據,時間久遠了,他不願意還錢,以至於最終這筆錢打了水漂。這種情況從道理上看當然是你的朋友不對,若從商理上看,則是你的過失,因為商業有一個規則叫做“誰承擔風險,誰控製風險”。

不需要任何諺語和知識,當我們把錢借給別人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主動權已經交給別人了”。那麽,我們為什麽通常又不簽協議呢?很顯然,借去借來往往涉及了一些人情和信任的成分,既然雙方之間發生無利息、無規則的借錢,必定都是有一定關係的親戚朋友。出錢的一方不簽訂協議有兩個原因:第一,出於對對方的信任,以及今後還會來往和朋友圈子的約束機製,默認對方不太可能不還錢;第二,在第一個條件成立時,如果再立一個字據除了多此一舉以外,隱含的成本還包括立字據會“稀釋”借貸雙方情感增進的價值。也許在實際交易時,我們根本不可能考慮這麽多,也不會這麽係統地分析。但是,在進化論者看來,人們的行為背後必定有內在的進化邏輯。被進化規律選擇的行為或事務,必須滿足最小成本,最大收益原則,而且相當斤斤計較。

我們放大一下這個交易數額就會顯現出,從實質性的意義上看,不管我們是否是有意識的算計,人們無時無刻不在盤算著如何才能合算一些。我們把1萬元變成10萬元,當別人向我們借10萬元的時候,比較慷慨的我們,就會變得吝嗇起來。大體上,我們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第一,佯裝沒錢,即使對方明明知道你有錢也隻能如此;第二,假定要借給別人,多半會立一個字據,規定好還款的大致時間等等。這說明我們其實已經做了各種盤算,10萬元錢的風險就比1萬元錢大10倍。然而,雙方友誼的增值卻不能等差地增值。我們假定友誼轉化成貨幣價值,我借給你1萬元錢增加的友誼價值是2000元,若借給你10萬元增加的友誼價值是1萬元。顯然,後者貸方承擔的風險要大許多,這就是我們常常佯裝沒錢的最重要的原因。

我們把錢的數目再放大10倍,你的朋友向你借100萬元,而你確實也有能力借給他。此時,你就強烈地關注對方借錢的動機,對方是否有抵押物可以代替還錢,同時雙方還會計算一下借款期間的利息,因為這已經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規則會跟著數量發生變化,證明了我們的行為總是努力適應自然選擇的斤斤計較。

同時,借錢的行為十分複雜,一個重要的方麵是次數上的變化。我們今天借1萬元錢給張三,明天又借5000元給李四。時間稍微長一點,每個人頭腦中根據自身的經曆也許會摻雜一些看到的、聽到的事情,在頭腦中就會建立一個有關借錢、還錢的統計圖表。比如借給李四之後,他不守信用,沒有還錢。過了一段時間,王五又來向你借1萬元錢,你就會因為李四沒有還錢的教訓,調整過去的行為方式,可以選擇的項目很多,包括婉言拒絕,立字據、找擔保人等等皆有可能。問題在於,你的頭腦中王五和李四“不是一樣的人”,每個人的慷慨程度和忍耐程度也不同,落實在具體問題上就會顯示出行為的差別。

不管是哪種情況,人們總是通過不斷的交往,調整著自身的交友方式和規則,目的是實現風險較小、收益較大的結果,這就是進化。“誰承擔風險,誰控製風險”也許是某個人總結出來的經驗,但從其形成過程來看,必定是進化的,而不是發明的。順便說一句,我發現幾乎所有的商業行為、規則等等都具有明顯的進化特征。

假如你作為貸方,率先知道了“誰承擔風險,誰控製風險”這個原理,可能會少走一些彎路,一開始就采取立字據、找擔保之類的風險控製措施。這就是人們所積累的經驗、知識、文化等通過傳承所起的作用(我們把這些統統稱為記因)。

記因也是通過進化邏輯篩選出來的,它的作用當然是十分巨大的。我們人類區別於動物的現實原因不是因為我們的腦容量更大,神經元更多,這兩點促成的可以累積記因的特性才是人類最關鍵的突破。

由於記因的存在,我們不必每一代人都從零開始。但記因也不是超自然的,它“為了”生存,也需要適應環境,做出妥協。比如不同的人知道“誰承擔風險,誰控製風險”這個原理之後,仍然可能會做出不同的反應,而不是機械地采取千篇一律的行動,這除了與貸方的稟性和財富以及對借方的評價有關以外,還會受到社會環境的左右。在一個人人都視立字據、找中介為正常的文化背景下,和人人視這種行為有些怪異的文化背景下,同樣行為的成本是有差別。有時這種差別足以讓“先進”的記因寸步難行,這就是所謂的“水土不服”。

在進化規律中,沒有一個靜態的量,作為環境的“水土”也在變化之中,比如時間長了,人們就會認為人家把錢借給你,采取一些控製風險的措施,並非和是否信任你掛鉤。

像借錢、還錢這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經曆了漫長的進化,同時還會不斷地進化下去,同時我們也要知道,進化不一定是直線的,有時會有很多反複。這個小小的案例,反映了基因和記因進化上的一致性規律。

早期人們就事論事,給出一些簡潔的處理方式。例如,莎士比亞忠告人們:“千萬不要借錢給你的朋友。”錢鍾書則從來不把錢借給別人,他處理人情來往的方式是假如有親戚朋友向他借錢,他就會給人家一半。別人要借1萬,他給5千,但不要求還。當然,不能機械地理解錢老的這個原則,比如本來想借1萬,開口就是2萬,於是目的完全達到,還不用還錢,因為錢老不是計算機,他是非常聰明的。

正如懷特海所言:“所有重要的東西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提到過了。”很早以前提到過的事情不斷地產生分支,我們叫做分支進化,也就是分化。比如銀行和金融機構的產生等等,世界上第一家在荷蘭誕生的銀行以及山西票號的曆史,都給我們留下了豐富的進化證據。現在複雜的人類組織和生產方式,也像豐富的物種一樣,必定都是少數原始行為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