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漢宮春色(上)
——“姐姐……姐姐,我錯了……姐姐!”
——“你知道應該做什麽了吧?”
——“你果真要走嗎……你能去哪裏……”
——“棄捐莢笏中,恩情中道絕……既然恩愛不在,去哪裏又有什麽分別!”
——“……皇上他……駕崩啦……”
……
各式各樣的語調,斷斷續續地回想在班兮耳邊,時而淒楚斷腸,時而冷若冰霜,這急切慌張的人聲紛擁而至,漸漸形成一股巨大的壓迫感向她襲擾而來,避無可避之即,這力量如濃霧般越來越稠,越來越重,壓的她的胸口如要爆裂開的一瞬間,忽然,她醒了。
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圍白紗,她掀開紗幕見自己置身於一個小房間中,這裏雖布置簡撲,卻也不失華貴之氣,屋內一切軟榻擺設都較從前家中所見的精致。她回想自己暈眩前正是排在列隊之中,隨眾前行的時候,此時身邊看不到別人,也不知她們都去了哪裏。
正想到這裏,便聽門聲輕響,一個宮婢模樣的人走了進來,笑道:“沒事了吧?你不用驚慌,你本來是隨從選女們往聞音館受令分館的。對了,所謂分館便是經過內侍初選,分十人一館安居的儀式。你雖未成行,可傅公公已經替你分了行館,不用著急,這裏以後便你的居所了,”
班兮忙起身行禮,那人也不阻攔,待她禮畢才道:“我是女官凝琴,往後這裏的生活起居都是我來照顧打理的,還有九個分在這裏的選女要來,你且歇息著吧。”班兮本想詢問盼兒的去向,可轉念間又強行按捺住了。
她在房中等待了一會,這才走出門外向外張望,隻見這是個極大的院子,正中有一處清池,兩株大樹,四周均是一樣大小的房舍。此時院中空無一人,班兮便在院裏走了一圈,停在池塘邊正出神呢,便聽得腳步聲匆匆響起,正門那邊有人聲傳來,片刻間便到了眼前。
她抬頭望去,見到早先見過的那個宦官當先走入,他身後跟著數名選女,班兮忙想轉身回房,那宦官卻看到了她,上前道:“你好些了沒有?”語氣倒很和藹,班兮忙斂禮答話,一旁有人飛奔過來握住了她的手,正是盼兒。
那宦官道:“今天是有些累的,大家都歇著吧。”說罷再看班兮一眼,一旁凝琴上前笑道:“傅公公慢走,”他應了,由她送著出了正門。
盼兒伸手摸摸班兮的額頭道:“你怎麽樣?怎麽忽然就暈倒了呢?嚇死我了。”班兮還未回答,又見一人上前道:“是呀,妹妹弱質纖纖,可要好好保重身子,”這一張瓜子臉笑臉盈盈,卻是柳息兒。班兮含笑點頭,再向眾選女望去,倒看見數張熟麵孔,除了那膽小愛哭的陳瓊,便是那個從蒲州一路同來的瘦削少女也在其中。
陳瓊看看四周,道:“往後咱們便住在這裏麽?”柳息兒笑道:“這是初進宮時選女住的,哪能一輩子都住在這?方才傅公公分人之時,我暗暗瞧了,原來這分館也是有講究的。”一旁少女們紛紛上前詢問,她得意地輕笑道:“你們沒發現麽?分館是最初的標準,咱們這個館的人是最先挑出來的。我看了看,其它的也約莫隻有兩館的人能與咱們比較,餘下的那些簡直都不值一提。”
她說罷張望四周房舍,眼中晶亮,笑道:“咱們都會離開這裏的,日後受了封授,還怕不能錦衣玉食,獨居一宮麽?”眾少女受她神情所攝,都覺意氣風發,陳瓊*到她身邊,笑道:“息兒姐姐,你可要照顧我,我第一次離開家呢,什麽也不懂的。”柳息兒笑道:“這個自然,咱們都是姐妹了。”
一旁一個選女笑道:“我看咱們這裏,最早受封的定然是柳息兒與這位班兮妹妹。”班兮忽然聽她提到自己,不由得微微一驚,柳息兒也正朝她看來,目光中一絲極微的妒意一閃而過,她上前伸手在班兮發際輕輕撫摸,笑道:“妹妹容色絕麗,我哪比的過,隻是我看妹子像是要比我們都小些的樣子。”
盼兒在一旁道:“是呀,小姐她年歲不到,原是沒有在候選之例的。”柳息兒笑道:“我說呢,難怪看著便是這模我見猶憐的樣子。妹妹身體可不太好哦,可要小心保養才是。”班兮點頭微笑。
凝琴自門外回來,看到眾女都站在院中,便道:“這一日剛進宮裏,你們都先歇著吧。”眾人點頭應是,她又道:“以後幾日都是要經過各項技藝挑選的日子,也不用擔心害怕,不會的就慢慢學,會的便好好施展一已之長。在這宮裏日子長著呢,不論將來如何,說到底也都是要互相做伴的姐妹們,要相親相愛的才好。”
柳息兒笑道:“琴姐姐放心吧,我們這幾個正巧都是先前遇到過的,都熟識了,必然也都能安份守已,和睦相處。”凝琴點頭道:“這樣就好,”說罷開始安排眾人的房舍,柳息兒與盼兒分居班兮兩邊。
都安排停當了,天色已經暗沉下來,凝琴才自行離去,盼兒自然留在班兮房裏,幫著她整理一些隨身衣物,一邊忙一邊道:“小姐自從進了宮,臉色就一直不好,我可擔心著呢,那時見你暈了過去,都要哭出聲來了。”班兮笑道:“隻是累著了吧,現在不都沒事了?”盼兒道:“是呀,好在沒事,要不然盼兒可怎麽向老爺交待呢。”
她說完轉身看到班兮麵色憂鬱,才想到自己說了讓她難過的話,忙想轉開話題,便道:“今日與我們一同入宮的人中,有些女子怎麽就沒和咱們一起呢?其中有一個還是與咱們一同從蒲州來的呢,路上我曾聽過她姓曹的。”
班兮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聽她所言抬頭道:“哪些女子?”盼兒在她身邊坐下道:“便是在那個浴館中,點了守宮砂的另一些人呀,她們的手臂上印跡未曾變色,便留下了,我當時多怕自己和她們一樣,要和小姐分開呢。”
班兮聞言一怔,腦中似有什麽一閃而過,隨口便道:“那些女子因印跡未紅,被視做並非處子之身,便不能與咱們一同入腋廷待詔了。”盼兒接道:“那她們會去哪呢?難道便能回家了麽?那豈不是更好!”
班兮歎息道:“哪裏就能回家了呀!她們會被分在各個宮館之中,充當宮婢,若是沒有錯漏過失,二十年後才得以回家呢。”盼兒聞言,不由得也歎道:“想不到是這樣,到了那時便是回到家了,也是人老珠黃,真是可憐。”她與班兮一同坐著沉默了一會,才想到一事,問道:“小姐,你又是怎麽知道這些的呢?”
燭光映照之下,隻見班兮神色恍惚,轉頭向屋內環視一圈,幽幽地道:“我也不知道呀……這些……便像是我生來便知道的,像是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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