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沉沉,複仇的心

泛黃的半個月亮像是一盞街燈,低低的懸在半空中。夜風吹動著道邊一棵棵梧桐樹,偶爾會從樹上飄下一片黃葉子,輕輕擦過樹下走過的那兩個人,悠悠然飄落到地麵上去。

無聲的風,寂寂的路燈光。身旁的她默不作聲,隻是靜靜的和他一路走著。

這一路上,兩個人一句話也沒有說。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方公館門前。瀟席站住腳,轉過身,他終於抬起眼看向韻柳,淡黃色的街燈燈光下,她依然低垂著眼,不帶一點表情的臉上有的也隻有幾分冷漠。每當這時,瀟席心間總有一抹濃濃的惆悵-

剛才擁抱她時的那份柔軟的記憶還戀戀留存在心間,然而現在的她卻已經再次遙遠的似乎永遠都不能觸摸得到,……雖然,她的人依然是站在自己的麵前。

瀟席竭力收斂起自己黯然的神色。

“早點休息。”他輕聲說。韻柳隻是低垂著眼,靜默了一會兒,終於也輕聲說了一句:“你也是。”她始終沒有抬眼去朝他看,轉過身,她走到門前去掀鈴。很快跑來了一個傭人,為韻柳開了門。韻柳沒再說什麽,徑直便邁進了門裏去。那傭人倒是禮貌性的問了一句:

“秦少爺,不進來坐坐嗎?”

“不了,”瀟席客氣的回道,“太晚了,這就要回去了。”

那傭人這才把鐵門重新關上。

身後鐵門吱扭著再次關合了,韻柳竭力沉定下心,終是沒有再回頭去看被雕花鐵門隔在外麵的瀟席一眼。隻是,門旁那一盞燈昏黃的燈光下。他孑然的身影卻越發揮之不去的就纏繞在她地心間。

她輕邁著步子往屋裏去。久久的,她都沒有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她知道他還在門外站著。

半明月色下,韻柳獨自穿行在彌漫著濃濃夜色地花園裏。四周的沉沉夜色像是冰涼地水,一點一點的漫進她的心裏去。帶著幾分深沉。她無法逃避的感覺到自己的心真地是沉重了許多。

她第一次有些分不清了,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自己這樣處心積慮利用這個年輕人來報複到底是對是錯?

真的傷害了他,她會不會後悔?會不會?……

一路踩著糾結不堪的思緒,不覺間,她已經走進了屋裏。16K.手機站正有一個傭人捧著一杯茶。要上樓去。

“小姐,你回來啦,”那個老媽子看見剛進屋來的韻柳,便轉過身來向她稟告道,“老爺喝多了酒,剛剛才吐過。”

韻柳遲疑了一下,“喝多了酒?”她略顯意外的喃喃自語道。這還是她到這個家後第一次遇到方承錦喝醉酒。她知道方承錦平日裏是很少沾酒的,而且是個極有分寸的人,她無法料想今天他會是為了什麽事情。不覺間。她心裏隱隱有些牽扯、擔憂。

“劉媽,把茶來給我吧,”她隨手去將自己手裏的拎包放在了一張沙發椅上。“我來端上去。”一麵說,一麵她已經轉步走過去。從老媽子手裏接過了奉著茶的托盤。

雖然來這個家前前後後也有不斷地一段時間了。不過,方承錦的臥房。韻柳還從沒有踏進去過。雖然現在她在名以上是他的女兒,不過對於陌生男人,她依然還是本能地存著一種戒備。

韻柳端著茶,站在方承錦的房門外,略遲疑了片刻,才去輕輕推開了虛掩著地房門。房間裏,隻有床頭地兩盞壁燈開著,方承錦和衣躺在床上,身上也沒有蓋上被子。

等到走到了床前,立即衝鼻聞見一股濃濃的酒氣。

方承錦聽見有人進來了,微微睜開了眼,認出是自己地女兒,他立即支撐著想依著床欄坐起來。韻柳把茶去放在了床邊櫃子上,轉過身去幫忙扶他。方承錦依著床欄,半躺下來。韻柳又轉身去將茶端起來,送到他的麵前。

承錦的目光從麵前的茶杯上緩緩滑到了端著茶的韻柳臉上,他並不去接茶,卻是滿是淒然意味的目光怔怔的看著韻柳,有一會兒。

“小慈……”忽然他輕聲喚了一聲。深沉的嗓音裏有著的是難以言盡的淒傷。

韻柳不由得怔了一下,她不知道他輕喚著的會是誰的名字。韻柳還在遲疑,方承錦卻忽然又開口了,他低沉說:

“把茶放下吧,我過一會兒再喝。”

韻柳便依言去把茶又放回在櫃子上。

“蓉欣,為什麽要離爸爸那麽遠?”承錦合上眼睛,又輕聲道,“過來坐。”說著,他輕輕拍了一下床邊,示意她過去床邊坐。

韻柳默然看了一眼半躺著的承錦,她略顯遲緩的輕輕在床邊坐了下去。

“蓉欣,”承錦依然是閉著眼睛,醉中的聲音比平日裏要柔和了許多,“知道嗎?我現在一看見你,就會想起你的母親。……你真是越來越像她了。”

此時的韻柳隱約已經猜想到剛才他口中喚出的名字可能正是他去世的妻子,方蓉欣的母親。

“十八年了,”承錦接著道,“你已經十八歲了,而你母親,也已經離開十八年了。”說著,他忽然停住了,緊緊閉著眼睛,眉頭擰起。沉沉的呼吸,明顯起伏不定的胸口,都像是在極力壓製著層層衝起的某種痛苦。他的一手緩緩去按在了胸前。一想起小慈,他就會感覺到那一種窒息的痛苦——

那是一種經由十多年的孤獨與思念煎熬所成的濃濃滋味……

一旁的韻柳這時候也不由得心頭微微一酸:一個女人可以被一個男人深記在心裏這麽久,那她該是幸福的了。

韻柳去拉起被子,輕輕給方承錦蓋在了身上,一麵輕聲道:

“是不是很難受?您為什麽要喝這麽多酒呢?”

“沒有辦法,”承錦低歎道,“雖然不情願,應酬場上卻是免不了的。”

“您身為一個醫院一院之長,”韻柳略有不解的問道,“也需要像個生意人一樣應酬嗎?”

承錦緩緩睜眼,在燈下看了一眼韻柳,再次無力的把眼睛閉上時,他歎了一口氣。

“我倒是很想隻是做一個純粹看病醫人的大夫,隻可惜,你爸爸現在是一院之長,需要考慮的事情卻要繁雜的多。如今局勢動蕩,戰亂不斷,藥品價格居高不下,維持醫院正常運營是越來越難了。

而且,當下醫院裏又急需要購買一套國外的先進醫療設備,需要找人來出這筆讚助費。”他稍稍停頓了一會兒,又低歎著道:

“如果不行,可能就需要出讓一部分醫院的股份,找人入股,來籌集資金。”

“不過,”承錦忽然轉而道,他的聲音裏也隨之多出了一點亮色,說著,他睜開了眼睛,深沉的目光柔和的看著麵前的韻柳,道:

“爸爸怎樣累都沒有關係,現在有了你,你就是我所有的欣慰。”柔和的燈光下,他深深的看著她,忽然將一隻手探過去,攬過韻柳的肩膀,將她摟在了自己的胸前。

在他的臂彎裏,韻柳的身體禁不住微微僵了一下,……但是,他身上那深沉的父愛的味道,竟是那般令她依戀,連她自己也不曾料想到。韻柳順勢側依了下去,把臉頰貼著他溫熱的胸膛,感受著他胸膛的每一次起伏。

“上天對我真是不薄。你母親雖然過早的就離開了,不過卻留下了你給我。”他一手去輕撫著她柔順的頭發,一麵低柔的說:

“你母親和你是我這一輩子最愛的兩個女人。有了你們,我已經很是知足了。”

韻柳的眼中忽然一團潮潤……如果這就是父愛,那她是真切的感受到了。隻可惜,

一滴眼淚從她的眼中滾出,順著鬢角,流到了方承錦的胸前,浸濕著他的衣服……

隻可惜,卻不是她自己的父親。

韻柳漸漸聽見他的呼吸聲均勻、平穩下去。知道他已經睡著了。

她輕輕的離開了他的胸前,把他身上的被子小心掖好,默然看了他一眼,她把燈關上,輕腳走了出去。

走出方承錦的房間,輕輕關上門,站在房門外,韻柳良久不願離去,——感受過父愛的暖意,才知道自己那一顆空洞的心長久以來是有多麽的缺失著安全感。隻是,……

韻柳忽然探出一手去,扶在了牆上,深深將眼一閉,另一手按在自己心口上,——她真的不知自己的這顆心還能承受多少負重……

推開自己的房間門,並不開燈,借著窗子裏映入的一點月色,她緩步走到了床側的櫃子旁。

她伸手去拿起了櫃子上擺放著的那一張照片。

窗前,微明的月色下,韻柳看著照片上那個與自己長相極為相似的女孩。

把照片重新放回原處,她轉身去依在了窗邊冰涼的牆上。

夜風輕輕拂動著窗簾,窗外星光幽明。

她轉臉去看著櫃子上那張方蓉欣的照片,心裏喃喃的在問:

“你現在會是在哪裏呢?

你一切都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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