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搜查令;撤職 (1)

過年邊上,鍾鐵龍回了趟白水,這一次鍾鐵龍沒住家裏,而是住在白水縣城最好的金龍頭大酒店。大年初二,劉鬆木請他上鬆木大酒店吃飯。鍾鐵龍去了。鍾鐵龍對劉鬆木的作為早有耳聞,這幾年劉鬆木在縣城有所發展,除了鬆木迪斯科舞廳,他還開了鬆木大酒店、鬆木服裝廠和鬆木建材公司,儼然是白水縣裏一個響當當的人物了。鍾鐵龍多次在電話裏提醒劉鬆木,要他低調,不要耀武揚威。鍾鐵龍於大年初二的中午走到了鬆木大酒店前,一看那架勢,吃了一驚,劉鬆木變了,變得像香港槍戰片裏的黑社會老大了。戴頂禮帽,一條圍巾搭在脖子上,一件黑披風落在肩頭。他的身後站著幾個穿黑西裝的年輕人,都戴著墨鏡,隻差拿刀或挎槍了。魁梧的劉鬆木候在門口迎接他,一看見他就伸出手叫喊:“龍哥、龍哥。”接著就跑前幾步握著他的手不放,這真像香港槍戰片裏的黑幫老大相聚。

鍾鐵龍呆立了幾秒鍾才問:“你這是演戲麽?”

劉鬆木哈哈哈笑著說:“我哪裏是演戲呀?”

“你把自己打扮成這樣做什麽?”

“我請你龍哥吃飯,當然要隆重一點。”

鍾鐵龍感到吃驚和失望地搖下頭,想他對劉鬆木說的話劉鬆木一句也沒聽進耳朵。劉鬆木已備了圓圓的一大桌子菜,龍蝦、鮑魚、魚翅、甲魚都有。然而隻有他和劉鬆木兩人吃,其他人都叉腰站在劉鬆木的身後或兩旁。鍾鐵龍看他們一眼說:“坐啊,你們。”

那些身穿鬆木牌黑西服的人居然仍那麽筆挺地站著。

鍾鐵龍說:“鬆木,讓他們坐下來一起吃。”

劉鬆木擺擺手說:“他們怎麽能跟你鍾大老板同桌吃飯?他們吃盒飯。”

“什麽鍾大老板?我什麽東西沒吃過?叫他們坐下來一起吃。”

劉鬆木沒法,一招手說:“弟兄們都過來,龍哥要你們吃飯。你們要謝謝龍哥賞麵子。”

那些人忙說:“謝謝龍哥。”

“吃,”鍾鐵龍要他們去拿筷子和碗。

那些人就去拿了碗筷,一個個相繼坐下,吃起來。

“這是老易,我的軍師,一肚子鬼點子,是我酒店的經理。”劉鬆木介紹兩個賊眉鼠眼的人說,“這是老段,我的副軍師,鬼點子也他媽的很多,是我建材公司的經理。”

鍾鐵龍就瞥一眼老易和老段,老易一張賊臉,目光也是賊的目光;老段一張老鼠臉。劉鬆木又介紹他身邊的另外三個人說:“這個人叫三毛,不怕事;他小名叫黑狗,敢打架;這個人叫馬坨坨,是我的保鏢。他們都是我的武將,我劉鬆木要他們幹什麽他們就幹什麽。”

鍾鐵龍又打量了幾眼劉鬆木說的這三個人,他們都一臉粗蠻,還一臉邪氣。他淡然道:“鬆木,你不需要他們幹什麽,你要他們好好做事就行了。”

“在縣城不像在長益市,有些事情要靠拳頭解決。”

鍾鐵龍眼簾裏出現了當年那個在黃家鎮街上趿著一雙拖鞋,舉著杆子打桌球的劉鬆木,就提醒劉鬆木說:“你混到今天也不容易,不要‘玩’黑社會,槍打出頭鳥,鬆木。”

劉鬆木無所謂的樣子嘿嘿一笑,端起酒杯與鍾鐵龍碰了下,“我敬你。”

一桌酒席吃到兩點鍾,劉鬆木有些醉了,他站起來說:“龍哥,我的今天是你給的,沒有你鍾鐵龍就沒有我劉鬆木的今天!來,龍哥,我最後敬你一杯酒。”

鍾鐵龍一驚,沒說什麽,端起酒杯喝了。“你們知道龍哥嗎?”劉鬆木向他的手下介紹說,“我當年沒有一分錢,是個徹頭徹尾的窮鬼,全是龍哥幫我,不是龍哥抬我,鬆木迪斯科舞廳就不存在,我就起不來!我這輛奧迪車……”

鍾鐵龍打斷劉鬆木的話說:“鬆木,別亂說。”

劉鬆木紅著眼睛道:“我要說,你龍哥是我劉鬆木的再生父母。”

鍾鐵龍覺得劉鬆木喝醉了,話太多了,便起身,“我走了,鬆木。”他對劉鬆木說,“你現在有錢了,但有錢也不要擺這種譜,要本本分分做人。”

劉鬆木讓他放心,“沒事,劉縣長和縣政法委鄭書記都是我的鐵哥們。”

“鐵哥們?他們是縣裏的領導,你是生意人,根本不在一條線上,你要看清點!”

劉鬆木炫耀自己如今在縣城的地位說:“昨天晚上我還和劉縣長坐在一起喝酒、聊天。”

“鬆木,千萬不要以為自己認識幾個縣領導就可以為所欲為,當官的上麵還有官。再說當官的跟你交朋友,是給你麵子。但正因為如此,你就更要低調。”

劉鬆木當了白水縣的老大後,就不願意聽鍾鐵龍用教訓的口氣說他了。他聲音很粗地回答:“放心吧龍哥,我自己曉得分寸。”他驕傲地回頭指著老易和老段,“他們是我的軍師,我搞不清的事就問他們,他們跟你龍哥一樣是讀了書的。”

“鬆木,”鍾鐵龍覺得他必須喊醒劉鬆木,“不要‘玩’黑社會。”

劉鬆木喜歡玩黑社會,他覺得自己既有黑社會老大的相貌,又有黑社會老大的威望和凝聚力。這當然是老易和老段對他說的。他喜歡他坐著吃飯時別人站著侍候,喜歡他在床上抱著女人睡覺時有人在門外站崗,喜歡讓他的貼身保鏢馬坨坨擋來求見他的人,喜歡出門時被眾多穿著鬆木牌黑西裝的男人前呼後擁。他喜歡這種味道,就跟有的人喜歡山林的味道而有的人喜歡聞大海的味道一樣,香港影片教會了他玩這種味道。他對鍾鐵龍的提醒和指責,理解起來是隨心所欲的,回答道:“龍哥你不要擔心我,我劉鬆木自有分寸。”

初三,鍾鐵龍接到了黃豔女同學給他打的拜年電話,電話裏黃豔女同學要他關心一下李秋燕,說李秋燕現在生活狀況很不怎麽樣。鍾鐵龍問:“怎麽呢?”

黃豔說:“自從高玫同學死了後,她就變得不出門了,我覺得你應該關心一下她。”

鍾鐵龍放下電話時想:年輕的時候我想愛她關心她,她不給我機會,現在我怎麽去關心她?他給李秋燕打了個拜年電話,電話裏聊了幾句後,鍾鐵龍還是決定與李秋燕見下麵,畢竟是同學,畢竟他當年愛過她。他是特意想看看李秋燕的生活才步入李秋燕家的,李秋燕住著她父母留下的縣老幹部休養所的三室一廳房,樓上的一間房子存封著,打開,裏麵是她父母親睡過的一張床,還有父母親用過的桌椅,牆上是她父親和母親的遺像,遺像凝望著走進來的女兒,當然還凝望著鍾鐵龍。鍾鐵龍注意到了一個細節,桌子、櫃子和椅子都抹得一塵不染,倒是床鋪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灰,而讓他感到驚奇的是遺像的鏡框和玻璃都抹得很幹淨,玻璃還泛亮。李秋燕的女兒在樓下看電視,電視機的聲音開得很大。

“你就沒想過再結婚?”鍾鐵龍瞪著李秋燕。

李秋燕格格格一笑,“沒碰見合適的,結什麽婚?”

他覺得她老了,但她幾年前肯定沒這麽幹瘦,問她:“就沒人向你求婚?”

“有,我看不上。”

“你太高傲了,李秋燕。”

“我不高傲,隻是我一想我沒感覺,生活在一起就沒意思。”

“我很想幫你,”他說,“需要我怎麽幫你說?”

李秋燕搖頭,“我沒什麽要你幫的。”

“你快四十了吧李秋燕?”

李秋燕點頭,“是吧。”笑笑。

“你以後的日子還長呢,你應該放低標準,再找個丈夫。”

李秋燕說:“無所謂,我習慣了。”

一句簡單的“習慣了”藏著多少孤寂啊,他想。他感到他在師大校園裏見過的那個身高一米九幾的大學同學把李秋燕的一生都毀了,假如不是那個同學而是他鍾鐵龍,李秋燕絕不是今天這個樣子,當然,他鍾鐵龍的曆史也得重寫。“你有興趣經商嗎?”他問她。

“我沒興趣。”

“你想搞什麽?把你的願望告訴我?看我能不能替你實現?”

李秋燕想了想,一笑說:“想回到十八歲,重新來一次。”

“那我實現不了。”

“就是,不是什麽事情都可以用錢來實現的。”

他們說話時,黃豔打李秋燕的電話,要李秋燕上她家吃中飯。鍾鐵龍本來想請李秋燕吃飯,見黃豔已跟李秋燕約好了,就緘了口。“改天我再請你吃頓飯,”他說。

初八那天,鍾鐵龍回了長益市,在他的別墅裏召開了一個各部門的總經理、副總經理會議,晚上就宴請他們吃晚飯,就在家裏,大家動手,這個炒一個菜,那個炒一個菜,熱熱鬧鬧的。十點多鍾,大家散了,鍾鐵龍在書房裏坐下,翻閱著司馬遷著的《史記》,看殷商的興衰,忽然有人敲門,鄭小玲去開門,闖進來五個人,為首的是陳大隊。陳大隊虎著臉走進書房,對鍾鐵龍說:“這是搜查令,請你配合,鍾委員。”

鍾鐵龍望著陳大隊,“請問我犯了什麽法?”

陳大隊冷笑一聲,“到時候你就明白了。”他對鍾鐵龍說,“不要動,給我坐著。請你也配合,”他對鄭小玲說,“到這邊來,不要打電話,不要有什麽別的企圖。”

鄭小玲也走進了書房,昂著頭,眼睛望著窗外。陳大隊又將保姆,還有兒子鍾萬林都叫到書房裏站著,讓一個刑警盯著,他與另外三名刑警開始一間房一間房地搜查。他們搜了兩個小時,除了仔仔細細地搜查了臥室,連廚房和廁所都搜了,最後才搜書房,當然什麽都沒查到。陳大隊不甘心,對鍾鐵龍說:“走吧,去你的辦公室。”

鍾鐵龍有些生氣了,“去辦公室幹什麽?”

“去了就曉得了,走吧。”陳大隊說。

鍾鐵龍說:“去可以,我要跟我的律師打個電話。”

陳大隊說:“我看你沒必要打了,有事,你叫律師也沒用。”

鍾鐵龍索性坐下了,“我的律師有權知道我的去向,不然我不會走的。”

陳大隊當然不會像對待張兵和楊敏那樣對待鍾鐵龍,因為鍾鐵龍不光是資產過億的老板,還是市政協委員。“那你叫律師到你辦公室去吧。”

鍾鐵龍打了王律師的手機,說有重要事情,要王律師趕快趕到他辦公室。鍾鐵龍打了這個電話,就領著陳大隊一行五人去了前芙蓉度假村如今的銀馬房地產公司。鍾鐵龍的辦公室在二樓,很大,一壁的書,一個吧台,酒櫃裏擺著各種酒,還有各種咖啡和熟食,一旁還有衛生間。鍾鐵龍打開辦公室裏的一切抽屜和櫃門,坐到沙發上,看他們搜。不久,律師從市裏趕來了,敲門,鍾鐵龍對陳大隊說:“我的律師來了。”

陳大隊就示意他的一名手下去開門。王律師走進來,愣住了。陳大隊同主人一樣低聲說:“律師你坐,不要打電話,不要問這問那。”

王律師看一眼鍾鐵龍,“他們這是幹什麽?”

鍾鐵龍回答律師:“你帶了數碼相機嗎?”

王律師的包裏常備著索尼數碼相機,王律師說:“帶了。”

“照啊,照了好拿去發表。”鍾鐵龍說。

王律師就打開包,掏出數碼相機,對著陳大隊照了張,陳大隊說:“收起你的玩藝。”

王律師又拍了一張,陳大隊瞪著他,“你再照,沒收你的相機。”

王律師說:“你沒這個權利吧?軍事禁區是嚴禁照相的,國家機密機關也是嚴禁照相的,這是我的客戶鍾老板的辦公室,除非他不讓我照,他有這個權利,你沒有。”

陳大隊又惱怒地瞪他一眼,“我告訴你,不要妨礙公務,否則我把你也抓起來。”

王律師說:“請問,我的客戶犯了什麽法?他觸犯了哪一條你告訴我,你有搜查令嗎?”

陳大隊就讓手下把搜查令給王律師看,王律師說:“搜查令上說對鍾鐵龍的住房進行搜查,並沒寫對鍾鐵龍的辦公室進行搜查,你們不能超越搜查令限製的範圍。”

陳大隊瞪一眼王律師道:“閉嘴。少跟我玩文字遊戲。”

王律師說:“我不知道你姓什麽,但請問你,你認為搜查令是玩文字遊戲?”

陳大隊走攏來,拍了拍王律師的肩膀,“當了幾年律師就把自己看得很高了?小夥子你還嫩得很,一邊呆著去。”

王律師冷冷道:“你這是把自己的所作所為淩駕於法律之上,住宅是住宅,辦公室是辦公室,這是兩個地方,你超出了搜查令給予你的權限,這是藐視法律。”

陳大隊下令道:“把這個咬文嚼字的律師趕出去。”

陳大隊的兩個手下就走過來,把王律師推出了門。王律師就在門外叫嚷,陳大隊他們不理王律師,仔細地查看每一處他認為可能藏槍的地方。當他把一切地方搜完之後,他便翻看鍾鐵龍寫的工作日記,鍾鐵龍站起身說:“陳大隊,請你不要翻看我的工作日記。這個本子上有我的商業機密,也是我的私人用品,你無權翻看。”

陳大隊就更要翻看,想從鍾鐵龍的工作日誌上找到他想要找到的東西。他當然什麽也沒找到,這是讓他暗暗吃驚的。他對他的手下說:“我們走,姓鍾的,告訴你,我還會來。”

鍾鐵龍說:“我也告訴你,我要告你利用職權侵害公民的合法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