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李秋燕 (2)
李秋燕笑著回答他:“我是糊糊塗塗就調回來了,也可以說是賭氣調回來的。”
鍾鐵龍望著這個他曾經很愛很愛的李秋燕,李秋燕說:“大學畢業時我和我前夫同時分到了那所中學,那所中學在長益市郊。第二年我們結了婚,開始還好,後來學校又分來了一個音樂老師,其實那個音樂老師長得並不怎麽樣,我都沒想到我前夫竟喜歡上了她。兩人好上後……沒有不透風的牆,後來逐漸成了公開的秘密,我是學校裏最後一個曉得的。”李秋燕瞟一眼鍾鐵龍,笑笑,“兔子都不吃窩邊草,我前夫連隻兔子都不如,離婚的事鬧了兩年,最後離了。正好那段時間我父親身體不好,我姐在縣教育局,我請假回來招呼我父親,我姐見我不開心,問我願不願意調回來。我想自己在那所學校很沒麵子,就說願意。我姐跟縣師範學校的校長打電話一說,校長當即就拍板同意,我就糊糊塗塗地調回來了。”
“哦,調回來五年了?後悔嗎你?”
李秋燕搖頭,“有什麽好後悔的?要後悔就不要活了。”
“你父親還好嗎?”
“我父親前年死了。”
“你母親還好吧李秋燕?”
“我母親比我父親還早死幾年。”
鍾鐵龍想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你是兒子還是女兒李秋燕?”
“女兒,跟高玫的女兒同一年生的。”
“真想看看你女兒,”鍾鐵龍說,“你女兒漂亮嗎?”
“不漂亮,長得有點像她父親。好高,十一歲就長到一米六五了。”
鍾鐵龍一聽這話就沒興趣談她女兒了,“原來你早調回來了,我一直不知道你的消息。”
“我也沒跟什麽同學聯係,我隻跟黃豔聯係得較多,都是在縣城,離得又不遠,她有時候散步就散到我們學校的操坪上來了。”李秋燕說,“早兩年,我父親身體不好,我經常是家裏、醫院、學校三點一線地跑,也沒跟其他同學聯係。”
鍾鐵龍問:“你現在的丈夫幹什麽工作?”
李秋燕輕輕一笑,“我現在沒丈夫。”
鍾鐵龍想李秋燕是個好女人,隻是她的命不濟,沒上運。“你還年輕,不應該不結婚。”他說,“不要跟自己過不去,人生就是幾十年,一晃就過去了。”
“是啊,幾十年眨眼就過來了。”
鍾鐵龍很想幫她一把,“需要我為你做什麽嗎李秋燕?”
“謝謝,我不需要。”她說,望了眼掛在靈堂裏的遺像,“高玫說起過你。”
“她說我什麽?”
“她死前說沒想到你是我們71班同學裏搞得最好的。”
鍾鐵龍望了眼很安靜地停在樹下的奔馳,“什麽好不好,混而已。”他想到自己幹了那麽多壞事,又說:“說不定,我哪天又是最慘的。還是你好,平平淡淡就是福。”
兩人說了很多話,直到深夜十二點,一彎鉤月升到頭頂了,起了風,風把樹木刮得簌簌響,風吹在他倆身上,使兩人都打了個冷噤,風把他們的話和把他們之間有過的愛都吹跑了。李秋燕起身去看打牌,鍾鐵龍也走上去問:“你們誰贏了錢啊你們?”
黃豔說:“沒什麽輸贏。”
當年的宣傳委員說:“沒輸贏?你至少贏了一百多元。”
黃豔說:“我沒贏那麽多吧?我自己沒數。”
當過數學課代表的同學說:“又沒人找你退錢,別不老實。”
黃豔就要數錢,大宏同學輸了幾十塊錢,就叫道:“不要數,你快出牌。”
鍾鐵龍想為這點錢還要吵,這就是他的高中同學,一幫井底之蛙。說:“我要走了,我明天還要參加一個人的婚禮,要回長益市。”
他的同學都起身,弄出一片桌椅響聲地走出靈堂送他,都用友好和嫉羨的目光看著他。他鑽進奔馳車,探出頭,對他的同學揚了揚手,開著車駛離了他們。他想哭,心裏酸酸澀澀的,他曾經愛過的李秋燕,成了這副模樣,仿佛腦海裏的一尊美麗的維納斯雕像被人打碎了。李秋燕顯得很幹,而且瘦,這是缺乏愛情滋潤的結果,女人是需要愛情滋潤的,沒有愛情滋潤就跟禾苗沒有水分一樣,會枯死。他突然想,當年他要是追到了李秋燕,他現在一定是另一個鍾鐵龍,肯定沒今天這麽有錢,但肯定也沒幹這麽多壞事。
楊敏今天結婚,日子是早幾天定的。她找了個比他小八歲的男人。事實上是那個比他小八歲的男人拚命追楊敏,楊敏一開始並不同意,她有一兒一女,已不打算再結婚了,兩人若即若離了兩年,楊敏自己都不願承認這份感情,可是禁不住男人的一陣猛烈炮火,投降了。“不是我要結婚,是他要跟我結婚。”楊敏說。
楊敏已是四十出頭的女人了,四十出頭的女人談到自己又要結婚時,臉居然紅了。這證明楊姐還沒老到無可救藥。鍾鐵龍想,說:“好,結了婚以後也有個依靠。”
楊敏說:“這兩年,我覺得小周對我兒子和女兒都可以。”
楊敏的婚禮定在吉祥酒店,辦了二十桌,楊敏和新郎公的親戚朋友占了五桌,其它十五桌都是公司的職員,鍾鐵龍都有點吃驚,公司裏竟有這麽多職員了。當然,這十五桌裏有四分之一是家屬。黃建國舉持的婚禮,鍾鐵龍講話道:“今天大家都很高興,楊敏女士與周國華先生結為了伉儷。我代表公司的全體員工希望新娘楊敏和新郎周國華永結同心,百頭到老。大家都知道,楊敏是個非常出色又非常漂亮的女人,新郎周國華也很不錯,一表人才,自己有公司也有上進心。來,朋友們,為楊敏女士和周國華先生永遠相愛,幹杯。”
眾親戚朋友就都舉起酒杯,於一片玻璃酒杯的碰撞聲和一片笑聲、叫嚷聲中幹了。
小小還沒結婚。小小不再是當年那個土氣的女人了,小小如今穿戴得很洋氣,身材也保持得不錯,既練健美,又舉著羽毛球拍打羽毛球,看上去隻有二十歲似的。小小也有一個男人,男人比小小大幾歲,是一家電腦公司裏做電腦軟件的。小小把她和李培生的兒子放在一所私立小學讀書,那所學校的收費很貴,但小小為了兒子就沒管那麽多。隻有星期五,她才接兒子回家,小小的兒子一回來,那個男人就自動退出了,小小的兒子一去上學,那個男人就和小小睡到了一起。鍾鐵龍早就曉得這些事了,還曉得小小曾跟莫伢子有過一腿,這都是鄭小玲於枕頭邊上告訴他的。他望著小小說:“小小,你是不是也該結婚了?”
小小笑,“我暫時還沒想結婚。”
鍾鐵龍說:“小小你年齡也不小了,如果看中了合適的,就結了算了。”
小小又笑,“緣分到了就結婚,緣分盡了就分手。結了婚,就被一張紙約束了。”
鍾鐵龍覺得小小笑起來還蠻好看的,“你倒是想得通啊小小。”
小小收攏起臉上的笑,“李培一死,我突然就看開一切了。以前想不通的事,李培一死,我都想通了。我覺得女人首先應該為自己活,自己活得自由活得好才是好。”
鍾鐵龍心裏掠過了一抹不悅,這一抹不悅來自於住在藍天大酒店的關偉和李東,仿佛一片烏雲從天那邊飄來似的。殺死李培的殺手此刻就住在藍天大酒店,這讓他覺得有些對李培不起。他提議:“你這樣說沒錯,來,我們這一桌的人為女人為自己活幹杯。”
鄭小玲也說:“好,我們為女人幹杯。”
大家碰了杯,喝了酒。這一桌坐著四個男人:鍾鐵龍、鍾喚龍、三狗和張兵。鄭小玲就對雲南妹、小趙和張兵的老婆及小小提議:“來,我們為男士幹杯。”
大家又笑著喝了口酒。鍾鐵龍說:“這些年裏,你們個個都辛苦了,為大家的身體健康,來,”他舉起酒杯,“都要把酒杯裏的酒喝幹淨,幹了。”
大家就笑著都把酒杯裏的酒喝了個底朝天。
楊敏帶著新郎周國華來了,來敬這一桌人的酒。楊敏直撲鍾鐵龍而來,鍾鐵龍望了眼比楊敏小八歲的周國華,無意中發現周國華的眼神有點邪乎。鍾鐵龍自己是個邪乎的人,他隻瞟一眼就知道這個男人並非善類,便暗想楊敏了解他嗎?但他沒把這種思想往下發展,說:“你們兩位今天是大喜,來,都舉起酒杯,幹杯。”
楊敏說:“老板,你隨意,我們喝完。”
楊敏說著,一仰脖子,一口酒就全倒在嘴裏了。新郎公沒聽她的,隻抿了半口,然後紅著臉望著大家說:“謝謝你們給我和楊敏麵子。”
新娘和新郎去鄰桌敬酒,鍾鐵龍瞟一眼新郎,問三狗:“他是幹什麽的?”
三狗說:“我不清楚,他以前喜歡來唱歌,楊敏陪他喝過幾次酒。後來兩人就好上了。”
鍾鐵龍沒把他的感覺說出口,隻是說:“我以為是別人介紹的呢。”
雲南妹說:“我聽楊敏說他在一家廣告公司做事,專門搞詐騙。”
鍾鐵龍批評雲南妹:“注意你說話的內容,不要誣蔑別人。”
喜酒吃到一點半鍾,散席了,鍾鐵龍和鄭小玲回芙蓉山莊,鍾鐵龍在車上對鄭小玲說:“昨天我回黃家鎮參加高中同學高玫的追悼會,遇見了我的初戀李秋燕,心裏很不是味。”
鄭小玲說:“你的初戀?感慨萬千吧?”
“有點兒,”他回答,“我覺得她顯得很老,比你還顯得差些。”
鄭小玲叫屈道:“你的意思是我有蠻差了?”
鍾鐵龍抱歉地一笑,“不是這個意思。”他把他對李秋燕的感覺告訴了老婆,“我是說她顯得很幹,一看就是沒有男人關心和愛的。她離婚六年了,一個人帶著女兒過。”
鄭小玲叫道:“我的天,你不會跑去關心她吧?”
他說他的感受:“昨天我真不該遇見她,那個少女時代的完美的她像一尊雕像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