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二十萬 (1)
李鄉長開著車去了醫院。母親不能吃東西,吃進去多少就嘔出來多少,隻能靠輸液維持生命。母親醒在床上,看著臉色不怎麽好的兒子,聲音就很虛弱:“小斌,媽拖累你了。”
李鄉長見母親瞪著他,臉上就變得十分親和,“媽,我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
母親這幾天變得更加虛弱不堪了,眼球好像徹底變黃了。他握著母親的手,母親的手很粗糙,皮起了毛,還有刺一樣,這是一雙正宗的勞動婦女的手。母親小聲說:“我剛才夢見自己去了九霄雲外,那裏沒有落腳的地,人輕飄飄的。”
李鄉長就打量著母親,想這是死神降臨的預兆。李鄉長緊攥著母親的手,“媽,你會好的,兒子一定要把你的病治好。”
李母深感欣慰和疲倦地說:“媽有你這樣的兒子真高興。”
李母說完這話就咳嗽起來了,咳得喉嚨謔嘞謔嘞響。李鄉長忙拍著母親的胸口,擔心母親把血吐在床單上,又起身把病床搖起,端起痰盂讓母親吐痰。李母吐出了一口烏血,又吐了幾口痰。李母舒服些了,李鄉長又把床鋪搖下來說:“媽,你睡吧。”
李母躺下,閉上了眼睛。老婆從洗手間裏走來,問他:“賣地的事談得怎樣了?”
李鄉長搖頭,“看來這筆生意做不成,那個姓鍾的老板隻肯出一萬一畝。我心裏的底線是一萬五,他出的錢隻有我計劃的三分之二,隻能再等,另找賣主了。”
吃過醫院的盒飯,李鄉長閉著眼睛休息了下,開著車就去了七馬鄉,鄉裏有許多芝麻綠豆事等著他處理。五點多鍾,他又開著車回了醫院,頂替在醫院裏守了一天的老婆。母親在昏睡中,臉色黑黑的。老婆的臉色很沉重,對他使眼色,“你出來一下,小斌。”
“怎麽啦?”李鄉長跟著老婆走出病室,走到花壇前,問老婆。
老婆半天沒開口,盯著他。臨了,老婆很鄭重地說:“今天醫生跟我很認真地談了,說這樣治療不是辦法,如果想徹底治好媽的病,隻有一個辦法――換腎。”
“換腎?”李鄉長瞪著老婆,“換腎要多少錢?”
老婆說:“醫生說,要二十萬,交了二十萬才能做手術。”
李鄉長好像被人打了一悶棍似的,“二十萬?要那麽多錢?”
老婆抽口氣,低聲說:“醫生說這還隻是初步估計,可能還不止二十萬。”
李鄉長變得很沉重也很煩躁了,“二十萬?”他絕望地望著老婆,“我就是把我們的房子賣了,把自己賣了,也賣不到二十萬啊。”
老婆盯著他,“醫生說,如果不換腎,媽最多還能活二十天。”
“難怪媽夢見自己去了九宵雲外,”李鄉長深刻地領悟道,“原來死神來到她夢中了。可是我到哪裏去弄二十萬?這真的是要命錢。”李鄉長非常絕望,又道:“可是我不能不救我媽啊,她就我一個兒子,為了我,她把自己的一生都搭上了。嗚嗚嗚嗚,我媽完全可以再再再結婚,媽曾跟一個比她大幾歲的男人好過,後來我媽跟那個男人分手了,就因為那個男人對我說,當農農農民用不著讀讀那麽多書,我媽就跟他分分手了嗚嗚嗚嗚。”
老婆很同情地看著他,“哭沒用的,你要盡早想辦法。”
李鄉長道:“二十萬,我們鄉政府的賬號上隻有兩萬,不夠啊。”他突然想到了堂兄,在李鄉長眼裏,他堂兄李總是個有錢人,不然也不會在他的地盤上開芙蓉度假村。李鄉長抹幹眼淚,掏出手機打李總的手機,李總說他在芙蓉度假村,李鄉長便說:“你等一下我。”
李鄉長將車開到芙蓉度假村,走進了冷清清的度假村。李總跟幾個朋友坐在大廳裏打撲克,看見他,笑笑,問:“你打不?”
李鄉長偶爾也打牌,但不打錢,見桌上押著十塊二十塊的鈔票,就搖頭,“不打。”
李總出著牌,李鄉長在一旁看著,問堂兄:“生意還好嗎李總?”
李總回答李鄉長:“好鬼,現在是淡季。”邊笑著洗牌。
李鄉長心急如焚,他拍了拍堂兄的肩膀,堂兄望著他,他說:“我找你談點事。”
堂兄一笑,“什麽事你說?”
李鄉長很鄭重地起身,“我們到外麵說吧。”
李總跟著他走到了一隅。李鄉長把他母親患了重病,醫院要二十萬醫藥費等等三言兩語地告訴了堂兄。堂兄聽完,表示道:“我很同情你,但我真的沒錢,我搞這個度假村找農業銀行貸了一百萬,到期限了,銀行正催我還貸。年底了,我手頭很緊,一些原來跟著我做事的人,跑到我家要我早兩年欠的工錢,坐在我家不肯走,我現在都不敢回家。”
李鄉長瞪著堂兄,他沒想到他堂兄會這樣回答他,他的希望於這一刻破滅了。他不想再在堂兄麵前浪費時間,他一臉淒慘地看著堂兄說:“就當我沒跟你提借錢的事。”
李鄉長在爬上吉普車的那一瞬,腦海裏閃現了另一個人,就是那個曾在他手上承包了鄉中學的教師宿舍建築,且把一萬元現金放在他母親手上,後來被他交到鄉紀委的七馬鄉的建築老板。這個老板姓段,五十多歲,李鄉長把車開到他家樓前時,段老板已睡了,迎接李鄉長的是一連串很凶的狗吠聲。段老板養了兩條狼犬,兩條狼犬的狂吠聲把段老板一家人驚醒了。段老板推開三樓的鋁合金玻璃窗,問門外的李鄉長:“什麽人這麽晚了來幹什麽?”
李鄉長急道:“我是鄉長李小斌。”
段老板一聽是李鄉長的大名,不敢相信地拿手電筒照了照李鄉長的臉,一看果然是李鄉長,忙下樓,開了院落的鐵柵欄門。“鄉長,深夜來訪,有什麽事啊?”段老板說,“打個電話吩咐一聲就是,您何必親自跑來呢。”
李鄉長一時不知道怎麽跟段老板開口借錢,就問段老板一些情況。段老板已從老婆嘴裏聽說李鄉長的母親病了,說了幾句閑話後,他問李鄉長:“你媽好些了嗎?”
李鄉長就抓住這個時機把他媽的病情和急需二十萬醫療費的事跟段老板說了。段老板聽後,回答李鄉長道:“錢我有,但你不曉得現在做建築這一行都是老板自帶資金進場,自己墊錢開工,甲方再按協議分批分量地付款。我的錢都投到長益市的兩處工地上了,一處是長益市酒店,還一處是工商局的新辦公樓。我現在還欠著包工頭的五十萬工錢沒付,就要過年了,不付工錢,那些做事的民工不會造反?所以,實在對不起。”
李鄉長一聽這話就暈,呆呆地看著段老板。
段老板很同情他,“這樣吧,我家裏還有一萬塊錢現金,你先拿去應急。”他上了樓,一會兒後他下來,非常抱歉地看著李鄉長道:“隻有八千。我老婆說,今天一個曾經在我手下做工的跑來借錢,我老婆借給了他兩千。”段老板把八千塊錢遞到李鄉長手上,要李鄉長接錢,“這八千塊錢你都拿去。”
李鄉長不敢拒絕,馬上說:“那我寫一個借條。”
段老板大氣的樣子說:“無所謂,有錢你就還,沒錢就算了,我不在乎這點錢。”
李鄉長寫了借條。李鄉長的腦海裏還有兩個人,那兩人也都是七馬鄉有名的大戶,一戶是在鄉裏和鄉外承包土方工程的土建老板,與搞建築的段老板都屬於七馬鄉響當當的人物;還有一戶是養豬養雞專業戶,養豬養雞專業戶在村子的荒山上建了個很大的飼養場,豬場、雞場有好幾間。次日一早,他開著車先到了土建老板家,土建老板不在家,在長益市的一處土建工地上守著。兩人通了話後,李鄉長又馬不停蹄地開著車往長益市飆,開到一半,車壞在路上了。他急暈了,打電話給張副鄉長,讓張副鄉長叫人來拖車。李鄉長覺得這兆頭很不好,似乎預示著他今天出師不利。但他不甘心,就在手機裏跟土建老板談他母親的病和想找他借錢為母親治病的事。土建老板聽了半天,也沉默了半天,說出的話幾乎跟段老板如出一轍,說現在搞土建都是墊資進場啊甲方拖欠工程款拖欠得很厲害啊而他又欠了民工幾十萬工錢啊等等。李鄉長聽不下去了,打斷土建老板訴苦道:“借兩萬可以嗎?”
土建老板說:“我現在沒錢,等兩個星期可不可以?我跟你想想辦法……”
李鄉長想等兩個星期,他母親怕已經燒成灰入土了,就沒等土建老板說完話便憤怒地掛了電話,罵道:“不借就是,幹嗎找那麽多借口。”
一個半小時後,張副鄉長領著村裏一輛跑運輸的農用汽車一路黑煙滾滾地來了,農用汽車掛上李鄉長開的北京吉普,把吉普車拖進了路旁的一家修理廠。李鄉長邀著張副鄉長趕到養殖專業戶家時,養殖專業戶一家人及他請的工人正在吃午飯。食堂就挨著雞場,一股雞屎臭氣就飄揚在空氣中。他們就在那股難聞的雞屎臭氣中吃著午飯。養豬養雞專業戶姓張,是張副鄉長的親戚。張老板見兩位鄉長大駕光臨,忙吆喝兩位鄉長吃飯。李鄉長沒胃口,張副鄉長也不想吃,他把張老板叫進了張老板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