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宋經理(1)

石小剛見李局長開著車滿臉快活地走了,便把他單眼皮眼眶裏射出的自認為銳利的目光投放到鍾鐵龍臉上,用誇獎的口氣說鍾鐵龍:“你做人比我活泛些。”

鍾鐵龍瞟一眼石小剛,“我們做的生意不是正行生意,是偏門,所以在公安麵前不是做人,是做崽做孫。我們現在還是小老板,隻是有幾個錢,翅膀並沒長硬。他們一不高興就能把我們拈死。別看他們跟你笑,來和你坐在一桌吃飯,你曉得他們內心想什麽?他們是我們的活祖宗,侍候好他們我們才能舒服。這輛車我打算送給他。”

石小剛沒有聽進鍾鐵龍的話,那當兒他被開賭場的想象和誘惑鼓舞得腦海裏一片金燦燦的陽光。他很吃驚地瞪著鍾鐵龍說:“你把車送給他那你不沒車開了?”

鍾鐵龍說:“我再買輛車。”

石小剛心裏暗暗一驚,但沒流露到臉上,問他:“那你買什麽牌子的車?”

鍾鐵龍很平和和友好地看著他一笑,“奔馳怎麽樣?”

石小剛說:“那當然好啊。”

鍾鐵龍打燃打火機,將一支雪茄煙燒了燒,這才放到嘴裏吸著。“奔馳車是有錢人的象征,王總開奔馳,別人對他就很尊敬。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石小剛就覷著他,他又說:“開奔馳的人總有點狐假虎威,別人摸不清開奔馳車的人的底細,不曉得他有多少錢和多大的背景,就不敢亂來。我並不是貪奔馳車的奢侈、豪華,我發現有錢人和有權人都認它,比如王總從奔馳車裏下來,一些人就露出羨慕和尊敬的目光,就不會找王總的麻煩,連的士和公交車都繞開奔馳車走,這說明這個社會很勢利。這是個用錢來衡量人的價值的充滿銅臭味的社會,我就利用別人的這種心理,免得別人動不動就來找我們的麻煩,在他來找麻煩前,他首先要掂量一下我們,這一掂量,心裏就虛了三分。”

石小剛說:“不找我們的麻煩,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鍾鐵龍瞟一眼大街上的行人,“這個世界,活著的都是些被和金錢纏身的人。”他指著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芸芸眾生說,“人人莫不如此,我們隻是其中一員,但我們比那些走路和騎摩托車的人混得好。想混得更好,就再努力幹。”

石小剛笑,“說得對。”

兩人重新走進包房時,石小剛的腦海裏還是被開賭場的利益鼓舞著,他坐到沙發上,也點上支雪茄煙,望著鍾鐵龍一笑,“我們搞個賭場?”

鍾鐵龍看著兩眼射出堅定和貪婪的目光的石小剛,想了下說:“我看這事有些困難。”他剛才很用心地聽了李局長的話,“明令禁止”這樣的話他不敢當耳邊風,“既然是公安部明令禁止的,就不好搞,弄不好是血本無歸。”

石小剛有意見了,“我還沒搞你就說喪氣話。”他望著鍾鐵龍,又說:“我在瑞麗的賭場裏,問過幾個去賭博的人,他們都說開賭場是幹坐贏不輸的生意,錢來得快。”他一提到賭場就頭腦發熱、滿臉興奮,就想與其天天守著桑拿中心,不如開個賭場,猛賺幾年,然後去世界各國旅遊,再然後幹別的行當。石小剛覺得鍾鐵龍越來越“大哥”了,那種平等關係似乎不知不覺地變了,這讓同樣爭強好勝的他有點兒不舒服。幾個小時前,他在飛機上盯著舷窗外散漫的雲霧和透亮的藍天,曾用拳頭擊著自己的手掌狠下決心道“我一定要顯示自己的能力”!他想起他在天空上發的誓,臉上就一副很有追求的相,目光就變得更堅決、固執和灼熱——那是他體內的火爐在燃燒,燒得他頭頂都冒煙了,說:“我考慮了一段時間,我來經營賭場。銀城桑拿中心有張兵守著,我沒必要天天守在那裏。我搞這個新項目。”

鍾鐵龍說:“小剛,真要開賭場,也不急在這一刻。”他不知道石小剛腦海裏此刻沸騰著許多熾熱的思想,猶如高壓鍋裏燉著芋頭排骨樣。他的心很平穩,臉上就一種滿足的表情。他玩著手中的雪茄,覺得自己和石小剛不知不覺就奢侈了許多。這種奢侈當然是錢“鬧”的,過年前賬上就有三百三十萬,且正每天幾萬幾萬的增加。他想到了三狗和張兵,覺得這兩個人是他的得力幹將,像關雲長和張飛忠於劉備樣忠於他,便覺得不光隻是工資提到五千塊錢一月就完事,還應該進一步地好,好到他們死心塌地地跟著他鍾鐵龍,就像蕭何和曹參死心塌地地跟著劉邦似的。想到這裏,他一笑,對石小剛說:“我準備給三狗和張兵各買套三室兩廳,付首期,另一半讓他們自己慢慢付。三狗談女朋友了,那個女大學生要跟三狗結婚。”

石小剛想鍾鐵龍對朋友不是嘴裏好,而是用行動來表現,自己以後在做人方麵一定要跟他學,忙說:“那是好事情。”

“他現在還沒房子,我得安排他和張兵都在長益市有房子。讓張兵把老婆和兒子接來。這樣,大家才會團結一致,才可能死心塌地地跟著我們幹。”

石小剛聽到“我們”二字,又覺得鍾鐵龍還是沒把他當手下,也就不計較剛才鍾鐵龍說話的那種領導幹部樣的口氣了,他說:“那就買宏都花園的房子吧。”他也比較喜歡張兵和三狗,覺得這兩人義氣、忠誠,沒用錯。“李培的老婆就住在那裏,他們也好有個照應。”

“行。你認識那個老板,看能不能再便宜些。”

石小剛激動了,“他們還可以解決戶口問題,買他們的房子他們就跟你解決戶口。”

鍾鐵龍覺得石小剛與他真是絕配,什麽都能想到一起。“那最好。要是張兵知道他老婆和孩子的戶口都可以牽進長益市,成為長益市人,他一定很高興。他老婆也會高興。”他想他終於可以幫三狗和張兵解決實際問題了,又說:“小剛,先不要告訴他們,告訴了就平淡了,到時候我來給他們一個驚喜。我要讓他們記一輩子。”

石小剛想他還會玩浪漫,便說:“隻要你能沉住氣,我是不會說的。”

“我們兩人常常能想到一起。”他望著石小剛,“這也是我們能同舟共濟的原因。”

“那當然,我們是兄弟。”

兩人說了很多話,鍾鐵龍的手機響了,是那個劉進。劉進用甜甜的聲音問他回來沒有,他說:“我剛到,我的車還在一個朋友手上。你在哪裏?”

劉進說她在家,鍾鐵龍說:“出來吧?你出來我就趕來。”

劉進說她出來,鍾鐵龍就笑容滿麵地對女服務員說:“買單。”

石小剛聽出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問他:“是一個女孩吧?”

“劉進。”

石小剛眼裏出現了劉進那張嬌豔的小臉蛋,羨慕地抿了下嘴唇,“你跟劉進搞上了?”

鍾鐵龍的腦海裏就出現了劉進那婀娜的和熱烈的魚水交融的幻象,臉上便一笑,“今天我要跟她上床。聽我的好消息。哦,你把車借我。”

石小剛把車鑰匙丟給了鍾鐵龍。

石小剛吃多了,肚子有些脹。他叼著雪茄,緩緩往前麵的解放路走去。解放路上有一家酒吧,叫東方快車。他就向那個酒吧走去。長益市的這一天陽光燦爛,是二月裏少有的一個陽光明媚的天氣。人沐浴在陽光下,感覺這個世界非常絢麗、舒適、美好。石小剛的手機響了,母親打電話問他今天回不回家,他對母親說,今天車被朋友借走了,明後天回來。過年前,石小剛開著車回了趟村,送了些吃的東西給父母。那天天氣很冷,他在隻住了一晚,與母親和姐姐姐夫說了很多話,還給了姐姐姐夫們一人一千塊錢過年,使兩個姐姐和姐夫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石小剛生於一九六四年九月,那一年是龍年。他懂事後,姨父回憶說,他出生時,正遇上村裏大旱,連續兩個多月沒下一點雨。他家屋前的那口塘都幹裂了。而最重要的是他出生的那一刻,雨停了,一道彩虹出現在他家的後山上。如果是站在村子裏看,那道彩虹就在他家的屋頂上。他生於午時,村裏算命的說,他必定大富大貴。因為男孩子很難有午時生的,生在午時,若在古代,是要頭戴官帽身係綬帶,坐轎進朝廷的。石小剛小時候身體非常差,很孱弱,病病歪歪的,腿整個就是軟的,怎麽站也站不穩。

三歲才能在床上爬,五歲才在姐姐地搡扶下歪歪扭扭地學走路,七歲了還於走路時腳打跪,忽然就往地上一撲,好像給什麽人拜年似的,因而經常摔得鼻青臉腫且一身髒兮兮的。然而,即使是這樣,他仍然在家裏受到了最高的“禮遇”,因為算命先生的那一番謬語,使他在家裏有著不可忽視和動搖的特殊地位。姨父是個農民夢想家,讀過幾年私塾,農閑時喜歡翻看老書。還在石小剛背著書包上村小學時,姨父就語重心長地告誡他,要他好好讀書,將來必定是國家之棟梁。“小剛,姨父老老實實告訴你,你跟別人不同曉得啵?”石小剛不曉得他哪裏跟別人不同地瞧著姨父,姨父給他幻想說:“你出生時,有一道彩虹罩著你家屋頂和後山。算命的說你的命貴。”

石小剛不相信道:“真的嗎姨父?”

姨父告訴他:“千真萬確。不信,你可以問你爹。”

“我爹說我是個蠢寶呢,”石小剛說。

姨父笑了,“你爹才是個蠢寶。你不是,你的命會比你爹好。不過你要改變當農民的命運,首先應該把書讀好。你隻有先把書讀好,才會有大出息,懂嗎小剛?”

石小剛似乎聽懂了姨父的話,因此他很努力地讀書,覺得自己的命運與村裏其他男孩子不同,因為大家都說他出生時他家的屋頂上有一道彩虹。不是隨便什麽人出生時屋頂上都有彩虹的。村裏的同齡男孩,都貪玩,很多男孩讀了小學或初中就把書包一丟,回村種田了。石小剛抱著姨父灌輸給他的“坐轎進朝廷”的美夢,考上了高中,跟著又考上了大學。他覺得自己的苦難雲消霧散了,背著背包,抱著很多人寄予的厚望踏上了征途,像一條龍遊著離開了苦難的村落。但大學一畢業,他的夢也跟著“畢業”了。他長大了,清楚如井底之蛙的姨父及村裏人是多麽無知。

這麽大一個世界,他生在這個世界裏算個什麽東西?!他一個大學生算個卵?他覺得自己被騙了,一切努力不過是一場設計好了的騙局。他感到很沒勁,想一個人從副科長到科長,從副處長到處長,再從副廳長到廳長,又從副省長到省長等等,那要爬到何年何月呀?而且還不見得能爬到他想要爬的位置上去。也許一輩子就是個科長,最多也就是個副廠長或廠長而已。廠裏有些老人也讀了大學,幾十年過完了,不就是名普通幹部嗎?他想到了另一條路,就是人無橫財不富的路,這條路才是衣錦還鄉的捷徑。時代不一樣了,讀書做官不再是唯一的途徑。經過一年多的反複思考和比較,他決定放棄仕途上的追求,選擇一條通向財富的路,且將鍾鐵龍也拉上了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