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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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的苦我能明白,隻是剛剛你也說了,咱們家興許也要被牽連進去的,你爹現在找各種門路疏通關係想要免了這場禍事,如今他正為這些事心煩著呢,咱們再把那賤婢偷情的事說給他,豈不是火上澆油?到時候萬一你也被你爹厭棄了,可如何是好?身為繼母,月娘是真心為西門大姐著想,語重心長的勸慰著她。

西門大姐聽了哭的更傷心了,抱住月娘:娘,我從前還有些誤會您,今日才知道,您是真疼我,可是難道我就要忍了嗎?我太難受了,娘!

西門大姐哭,月娘也跟著哭,跪在地上的惠兒也哭得厲害,一時間,滿屋子都是哭聲,那惠兒忽然淒厲的喊了一聲:

大娘子,您要給奴婢做主啊,那二姨奶奶自己不守婦道竟然偷姑爺,為什麽還要把奴婢牽扯進去,奴婢如今已經失了清白,奴婢,奴婢不活了!說罷,這叫惠兒的丫鬟竟然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頭就往門框子上撞。

此時西門慶正在門口偷聽呢,聽到這裏氣得眼珠子都紅了,此時剛巧把門給打開了,惠兒沒收住腳步,一頭就撞到了西門慶的身上,被反彈的跌倒在了地上,頭部磕到桌子上,破皮流血,不過於生命卻無大礙。

月娘和西門大姐都沒想到西門慶會站在門外,此時都顧不得哭,都呆住了,西門慶卻是怒喝一聲:好個不要臉的賤人,還有那個姓陳的白眼狼!想當初還是他們陳家主動來結親,如今竟這樣欺負我的女兒,你還忍聲吐氣幹什麽?來人,去把我的好姑爺給我請來!

西門慶發怒,小廝們趕緊跑著去叫人,西門慶往上首一坐,月娘坐在一旁,西門大姐挨著她,西門慶叫人給那惠兒包紮了一下,此時月娘看到西門慶頭上也帶著傷,連忙問他。

西門慶擺擺手:小傷不礙事。

說話間,陳敬濟便到了,他已經聽到了消息,此時雖然心裏麵懊惱,卻做了打死不認帳的準備,到了西門慶的麵前,跪下就喊冤。

爹,我是您女婿,那姨奶奶是您的妾室,算起來也是我的長輩,我怎麽會幹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況且如今陳家也遭了大難,我每日茶不思飯不想憂愁我爹娘都愁不過來,哪裏還會有這樣的心思呢,爹您一定要明察。陳敬濟喊完了冤,看著旁邊跪著的惠兒,連忙又道:

爹,這丫鬟我知道,她還勾引過我來著,說是想給我當個小妾,被我嚴詞拒絕了,想必她定然是懷恨在心,才會汙蔑於我的!陳敬濟一口咬住了惠兒。

惠兒聽罷瞪大了雙眼:大官人,他胡說!我根本沒有!

陳敬濟輕蔑一笑:爹,凡事都要講證據,隻憑一個小丫鬟的信口雌黃怎能當真,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如果真有證據說我幹了這禽獸不如的事兒,就算爹現在就要了我的命,我也甘願!

33、第三十三章

陳敬濟雖然說的是斬釘截鐵,好似是一身正氣一般,但西門慶的心裏卻並不如何相信,這種賭咒發誓的話他聽得多了,哪個做的真?

再加上這女婿人品如何暫且不論,剛剛他女兒哭訴的那番話他可都在門外聽到了,女兒是不會說謊的,這女婿不管這次的事如何,在陳家是慢待女兒了,況且還露出了瞧不起西門家的意思,這股火可還在西門慶胸口盤旋著呢。

再加上剛剛那惠兒是猛勁兒的往門框子上撞,就連自己進門都被這惠兒差點兒撞了個踉蹌,反彈回去的力道都讓這丫鬟磕破了頭,看樣子不知道會不會於麵上有些損毀,如果這件事是假的,像陳敬濟說的是挾怨報複,這惠兒能得到什麽好處?這根本就不合常理。

雖然在歐陽瑞的問題上西門慶每次都吃虧,但在其他方麵,西門慶可精明的很,否則也不可能把他爹留下的小藥鋪發展成現在的這個規模,也不能成為清河縣的第一霸了。

陳敬濟這邊說完了自己很滿意,偷眼一看,卻見西門慶依然麵沉似水,旁邊自己妻子竟然還在哭,不由得心裏麵惱怒,偷著給西門大姐遞眼色,想讓她此時給他說說好話。

然而陳敬濟可不知道,西門大姐因為之前的事對他格外的心灰意冷,這次又發現他竟然還私通父親的姨娘,已經萬念俱灰,隱隱生出了就算是去出家常伴青燈,也不想再和他過日子了的想法,看他一眼都嫌惡心,哪裏會去看他的什麽眼色。

西門大姐沒看到他的眼色,西門慶可看到了,更是心裏麵不快,此時一拍桌子:好,女婿既然這麽說,平安,你領著小子們去姑爺的房裏找找,春梅,你去李嬌兒那賤人屋裏看看!

春梅是月娘身邊很得意的大丫鬟,如今年歲漸大張開了眉眼生的模樣俊俏得很,西門慶留了心想要找個機會和月娘說一聲討她做個通房,如今指明就叫她去李嬌兒房裏搜查。

那春梅平日裏也知道西門慶的心思,歡歡喜喜的準備受寵呢,自然就視李嬌兒這個小妾為敵人了,此時得了西門慶的吩咐,更是歡歡喜喜,帶著一幹婆子丫鬟就去了李嬌兒房裏。

李嬌兒此時並不知曉前麵發生了什麽,她隻知道西門慶回來了,正打扮著想待會兒讓西門慶驚豔一下她和陳敬濟那是不甘寂寞的露水姻緣,她要抓住的還是西門慶的心。

哪知道春梅就帶著人闖了進來,兩個婆子隨即把李嬌兒請到了一邊,春梅帶著小丫頭開始翻箱倒櫃,沒多久,其中一個小丫鬟找到了一雙正在納著的鞋子,交給春梅,春梅一瞧就不是西門慶的尺寸,冷笑了一聲拿在了手裏。

李嬌兒一看便明白了,當時臉色就變了,婆子推搡著李嬌兒,春梅拿著鞋子,眾人回到了西門慶的屋裏。

西門慶看到那鞋子,氣得嘴都發青,問自己的女兒:這鞋子的大小可是他的?

西門大姐含淚點頭,陳敬濟此時也有些氣短,但還是狡辯道:爹,這世上腳得尺寸一樣大的人又不是沒有,但憑一雙鞋子怎麽能說一定是我的?

陳敬濟是想要為自己開脫,然而這話一出口,意味可就多了,西門慶瞅了一眼臉色發白的李嬌兒,冷笑一聲:你的意思是,是我那不要臉的賤妾在外麵偷人?

李嬌兒聽了,豐腴的身子竟然栽歪了一下,她知道這雙鞋子就是鐵證,西門慶絕饒不了她,現在她左右是個死,為什麽不拉一個墊背的!

於是,李嬌兒把身子噗通一下跪下了:大官人,都是奴迷了心竅,竟然做出這種不要臉得事,但是當時是他勾引的奴,還給奴寫了首詩來百般哄騙,奴一時被哄住了,才才大官人若是不信,奴這裏有證據,在奴的梳妝盒裏有一個奴親手繡得錦囊,裏麵裝的就是他寫給我的詩!

一不做二不休,李嬌兒把陳敬濟立刻給出賣了,西門慶氣極反倒忍下了怒火,麵上十分冷靜,叫人去李嬌兒房裏找,果然不多時就找來了。

打開錦囊一看,裏麵果然有一張紙,上麵還寫了兩詩,西門慶看完了又是一陣冷笑,遞給西門大姐,問道:這是他的字跡嗎?

西門大姐接過來一看,更是對她這個丈夫厭惡到了極致,隻見這詩如此寫道:

記得書齋乍會時,雲蹤雨跡少人知。曉來鸞鳳棲雙枕,剔盡銀燈半吐輝。

思往事,夢魂迷,今宵喜得效於飛。**無窮樂,從此雙雙永不離。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陳敬濟也是辯無可辯,一臉的死灰,不吱聲了,西門慶卻啪的一聲一拍桌子:來人,把姑爺身邊那個書童給我拉下去重大三十板子!

雖然剛才陳敬濟說了任西門慶打死也沒二話,但西門慶畢竟不能對他如何,但教訓一個下人還是使得的,陳敬濟縱然再不樂意,眼下也不敢出言頂撞,那書童被打的嗷嗷慘叫,褲子都被血浸透了。

隨後西門慶差人去縣衙,說是要讓西門大姐和陳敬濟義絕,陳敬濟一聽就慌了,連連叩頭認錯,然而西門慶現在恨極了他,再不理會,西門大姐一聽父親竟然做主讓她脫離苦海,不由得又哭了,不過這次是高興的。

哪裏知道所謂樂極生悲,西門慶這邊剛剛出了氣、西門大姐正抱著月娘大哭,外麵湧進來一大群官差,竟是來拿人的,為首的是總捕頭李大,那李捕頭平日裏西門慶多有銀錢往來,和西門慶的關係不錯,此時他倒來抓人,把西門慶唬了一跳。

李捕頭,你這是什麽意思?西門慶大急,連忙問道。

來人,都帶走!李捕頭下了命令,親自到了西門慶麵前,麵露無奈之色:大官人得罪了,這次是縣太爺親自下得命令,說是你窩藏朝廷重犯。

這話一出口西門慶便明白過來了,氣得雙眼赤紅,當著李捕頭的麵西門慶沒有說話,但是心裏麵卻把歐陽瑞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

他真是傻子,怎麽會相信歐陽瑞會言出必行,歐陽瑞那廝明明就是一邊羞辱他一邊治他於死地,他竟然還傻得上歐陽瑞那邊去求他、自取其辱,他西門慶真是瞎了眼!

滿腔憤恨的西門慶並不知道自己錯怪了歐陽瑞,如今他有這牢獄之災是胡知縣自己貪功的意思,原來朝中發生這麽大變故還牽扯到西門慶身上,那胡知縣早就留了意,多方探聽消息之後,得知西門慶很可能會有抄家流放的大罪,不由得動起了心思。

他想著抄家的時候鐵定是上麵派人,到時候他自己可撈不到多少好處,還不如現在就借口把西門慶給拿下,先給自己吞沒些好東西,這才便宜。

再者那東平府的府尹素來有些清名,對胡知縣不太待見,前段時間因為藥材的關係他可算是攀上了府尹大人,如今胡知縣還想利用自己鏟除清河縣惡霸西門慶這件事,加強自己在上峰心中的好形象。

這種一箭雙雕的好事胡知縣覺得靠譜,至於得罪重臣?上麵既然對楊提督免了殺頭大罪,便會嚴懲幾個幫凶來做給世人看,小小的一個西門慶,算得了什麽?而且胡知縣知道回春堂的歐陽瑞和西門慶之間至今不和,他可查清楚歐陽瑞的根基很深,他幫著打壓了西門慶,再攀上歐陽瑞這棵大樹,還愁不能升遷?

胡知縣的想法是美好的,但是帶來的後果就不是他所想象的那般美好了,西門慶家裏出事的時候,幾個主子以及有頭有臉的下人都被帶走了,其他小廝、丫鬟都被看押在一處,人心惶惶的,剛剛那個舉報陳敬濟和李嬌兒偷情的惠兒,頭上還帶著傷,更是神情不安的模樣。

不多時,看押他們的官差進來:哪個是惠兒?

惠兒一愣,連忙回話:差大哥,我就是。

出來吧,你哥哥來了。那官差也沒廢話,讓惠兒出來。

其他人一聽就明白了,看來是消息傳了出去,有些家裏能拿得出點兒銀子的都來把自家人救回去,主犯都被壓進了監獄,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不起眼,那些看守的官差樂不得的收點兒錢豐滿一下自己的腰包,待真定了大罪這些下人都被發賣,那錢也進不了他們這些小差官的兜裏不是?

心思活動的一些人就開始盼著自己的家人也聽得了風聲來救人,賣了死契的就更加絕望了,那惠兒一邊往外走一邊疑惑,她確實有個哥哥,但是她哥哥家裏生了四個小子窮得要命,不然她也不會收了別人的銀子把二娘子的事捅出去了,如今怎麽可能會這麽快得到消息來救她?

等到了外麵,惠兒便愣了,她沒想到,這個說是她哥哥的人,竟然是那個給她銀子讓她把事情給捅出來的人!

我們家主人不是卸磨殺驢的人,既然你做好了他的吩咐,自然有你的好處。那人非是旁人,竟然是歐陽瑞身邊的暗衛一號。

惠兒果然十分感動,要給他跪下,她剛剛真的很怕,怕自己做好了一切,卻沒有得到報酬。

眼下還有一件事,如果能做好,那麽,我家主人另有三百兩的重賞。暗衛一號看著小姑娘,繼續扔下了這句話。

三百兩對於她一個丫鬟來講那簡直是天文數字,惠兒連忙問道:是什麽事?我能做到嗎?

是暗衛一號把事情吩咐下去,惠兒一聽便答應了,不過她要先把手上這筆錢送到家裏,暗衛一號也同意了。

一切辦妥之後,聽了回稟的歐陽瑞眼底全然是一片肅殺之氣,好一個胡知縣!

34、第三十四章

此時縣衙的牢房中,西門慶麵如死灰的坐在破爛的茅草鋪蓋上麵,心裏麵什麽滋味都有想到歐陽瑞動的手腳,西門慶心中滔天的恨意翻滾著找不到發泄的出口,此時的西門慶恨不得生撕了歐陽瑞去。

然而這個想法不過隻是剛剛開始,隨後便剩下濃濃的歎息,事到如今,屢屢在歐陽瑞手底下吃啞巴虧的西門慶早就清楚得很,他是鬥不過歐陽瑞的,如今他已經被歐陽瑞先羞辱後置於死地,他還能怎麽樣?

恐怕就是他死後化作厲鬼,也奈何不了那歐陽瑞!生平頭一次,西門慶生出了濃濃的悔意,如果當初他沒有見到歐陽瑞的那張臉就好了,想到此,西門慶的腦海裏竟然還閃現的今天早晨的那一幕,那張閉著眼睛宛若九霄之上仙君的麵容,還有那雙驟然睜開的雙眸中倒映著自己的臉,還帶著歐陽瑞燦若星辰的笑意。

搖了搖頭,西門慶把這些畫麵像要都甩出腦海似的,此時的歐陽瑞並不知道西門慶竟然起了若是沒認識他就好了的心思,歐陽瑞把事情都吩咐好了以後,暗衛一號全都應下,這才易了容,去縣衙附近與惠兒匯合,二人直奔牢房。

隨著日頭的漸漸西斜,牢房陰冷潮寒的氣息讓西門慶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不由得又生出了幾許悲涼,想他今日落難,竟無一人能來探望於他,昔日對他張口閉口討好無數的應伯爵、謝希大之流如今怕是早就要和他劃清界限了!

吃飯了!外麵腳步聲響起,負責送飯的官差全沒好氣的吆喝著,把看上去難咽下去的飯食推了進來。

西門慶腹中本來已經饑餓,可一看那隻飄著幾根看不出是什麽菜得菜葉子、還散發著一股餿水味兒的飯,卻忍不住麵色發白心裏作嘔,那送飯的小吏見了忍不住譏諷了一句。

呦,瞧您金貴的,還當您是什麽大官人呢,呸,你愛吃不吃,不吃你就餓著吧!說罷那小吏走向下一個牢監了。

真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西門慶氣得紅了眼睛卻無可奈何,如今他的確是什麽都做不了!暗暗記下了那小吏的模樣,西門慶想著,若他能逃過這一劫,日後定要想方設法報複回來不可!

這樣想著似乎有了盼頭,西門慶的精神看起來倒比剛剛好多了,臉色雖然依然不好,卻不像剛剛那樣透出一絲絕望來,就在此時,忽然又響起了腳步聲,西門慶抬頭看去,隻見杜牢頭領著一個長相憨厚身材魁梧的大漢正往這邊走,西門慶瞧著不認識,便別過臉不再關注,哪裏想到這眼生的漢子竟然在他的牢房門口停住了。

有什麽話快說,免得待會兒被人瞧見了!那杜牢頭一臉不耐煩的催促著。

這位差爺,一點兒小意思給您買點兒酒喝,讓我們單獨說會兒話吧。那大漢說著又塞給杜牢頭一塊小碎銀。

杜牢頭接過了銀子,神色又和緩了許多:罷了,我先去前麵,你可要快點兒啊!

杜牢頭走了,西門慶一臉疑惑的看著眼前的大漢:你是誰?你認識我?

大官人,俺是大官人府上丫鬟李惠兒的二哥,常年在外地鏢局做個營生,正趕上保一趟鏢到了清河縣,記得俺大哥說過把妹妹賣到大官人府上做事,本想去看看的,沒想到大官人遭了事兒,俺妹妹說大官人是她的恩人,讓俺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大官人別看俺是個粗人,因為俺這個保鏢的營生,也經常和官府來往,這監獄可不是省事的地方,俺手頭還有些錢,打點了那個杜牢頭,待會兒給大官人弄些好飯菜,還要床被子哩,這牢房裏陰寒,別遭了病!那大漢一臉質樸,言辭懇切,聽得西門慶不由得大為感動。

沒想到他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之前對他百般巴結的那些好朋友一個個都不見了蹤影,反而是家裏那個今天險些以死明誌的丫鬟求了她哥哥來看他幫他打點,看著眼前一臉質樸的漢子,西門慶長歎了一口氣。

難為李二哥你妹妹還想著我,哎!西門慶想到那惠兒還被那個禽獸不如的陳敬濟給破了身,不由得又愧疚,又更加厭惡陳敬濟。

大官人,俺老家在這邊,這些年雖然常在外地,卻也聽說過大官人的本事,怎麽事到如今不能想些辦法脫禍呢。若是大官人信得著俺,盡管吩咐俺,衝著您是俺妹妹恩人,俺赴湯蹈火都幫您!那李二一臉的義憤填膺。

西門慶卻是又歎了一口氣:若是有法子便好了,你久在外麵跑鏢應該也去過東京,聽說過一個叫回春堂的大藥鋪吧,這次怕就是他們東家要借著楊提督的事兒治我於死地,他手眼通天,我不過就是個土財主,還能怎麽樣!

那李二一聽眼底閃過一絲微妙的神色,不過乍看上去還是那一派憨厚的模樣,露出驚訝的神情說道:怎是如此?不瞞大官人說,俺這次保的是高太尉的官鏢,俺們頭兒是東京的一個官兒,縣太爺請俺們吃酒,言語間還曾提起本地有個楊提督案得朝廷欽犯怕是要抄家的,他倒不如先下手為強得些寶貝,還說要分俺們頭兒些,托他在太尉麵前給說些好話早日升官。俺們頭兒答應了,當時他沒說大官人您的名姓,俺們從東京來的時候聽得的信兒,要流放的人裏可沒有大官人的名字啊?

西門慶一聽就愣了,眼裏當時就迸發出了喜色:你說的是真的?楊提督的案子?

是嘞,這案子鬧騰了好一陣,俺們離京的時候已經有了結果,隻是還沒把榜文發往各地,不會有錯的,大官人的名字俺早就聽說過,自然曉得。李二連忙說道。

西門慶不由得大喜,原來不是歐陽瑞,西門慶這才鬆了口氣,若是歐陽瑞想要他的命他可就在劫難逃,若不是,他還有一絲活路,他沒想到竟然是胡知縣見財起意,竟然要這般待他,虧他這些年對胡知縣多有孝敬,沒想到竟然是個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家夥!

不過,等榜文下來了,胡知縣知道抓過了人,會放過他嗎?西門慶心裏麵可不敢保證,不由得麵露難色,好半晌才像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對那李二說道:

既如此,我便麻煩李二哥了,你去那本縣的回春堂找他們東家歐陽瑞,就說我被胡知縣構陷進了牢房,還請他看在往日的份上救我一救,待我脫了難,定然會有重謝。李二個幫我傳這個話,日後我真有了活路,也重謝李二哥你。

西門慶雖然老大不願意且猜到他求到歐陽瑞之後會有什麽事兒等著他,可現在不求歐陽瑞也不行了,誰知道那胡知縣會不會一不做二不休,給他羅織罪名要他的命?他現在全家能理事兒的都在牢裏蹲著,家裏肯定也被看管起來了,他哪裏還能找到人和銀錢疏通,隻能寄希望於不知道肯不肯幫忙的歐陽瑞了。

李二滿口應下,此時那杜牢頭回轉了過來:都多長時間了,趕緊走趕緊走,待會兒讓人看見你也得貪官司,快點兒!

李二跟著牢頭走了,不多時,倒真有比剛才好上許多的飯菜提供給了西門慶,雖然不過是普通的青菜連肉末都沒有,但起碼看上去是人吃的,比剛才那餿的好多了。

西門慶是真餓了,此時捧起飯碗吃了起來,晚上蓋上破棉被抵禦著牢房的寒潮之氣,西門慶睡不著覺,想著這一天發生的事,此時知道和歐陽瑞無關,西門慶不知怎麽的,心情好了許多。

他就說嘛,那歐陽瑞要是想讓他死,動動手指頭他就沒命了,何苦饒這麽大一個彎子!沒有察覺自己心情好的異常的西門慶,終於在這樣的念頭下度過了在牢房的第一夜。

此時,剛剛還滿臉憨厚,一口一個俺自稱的李二,已經卸去了偽裝,又變回了歐陽瑞身邊的暗衛一號,把西門慶在監牢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說給了歐陽瑞聽,當然也沒漏了那段誤會歐陽瑞的話。

歐陽瑞已經想到西門慶許是會誤會了自己,然而想是想到了,親耳聽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此時的歐陽瑞,眼底的寒霜濃得化不開,剛剛還搭著手的上好實木椅子的把手已經化作了粉末,暗衛一號立在旁邊低頭垂目,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都打點好了?歐陽瑞冷冰冰的聲音終於在屋裏響起。

是,飯食、棉被都準備好了。暗衛一號連忙回答。

歐陽瑞安靜了半晌,想到西門慶遭受的搜飯、破草席的待遇,胸口的這團火氣燒得更加旺盛了。

今晚我要讓他好好嚐嚐噩夢的滋味!歐陽瑞的眼底浮現了濃濃的帶著血腥之氣的狠厲。

暗衛一號立刻應下,那噩夢是回春堂秘製的一種毒藥,無色無味,吸入者會在睡夢中夢到本人最為恐懼的事物,在噩夢中活活嚇死,事後不管再優秀的仵作,也隻會查出人是嚇死的,而發覺不到噩夢毒藥的存在。

看來家主這次,是要治胡縣令於死地了,想那胡縣令做過的虧心事隻怕也不少,不知道這場噩夢,他會是多麽驚恐了。

暗衛一號一邊想著,一邊對於自己的猜測更加確定了,噩夢這種級別的毒藥用在小小的一個胡縣令身上真是可惜得不能再可惜了,不過想想家主為了那西門大官人浪費過的好東西,噩夢什麽的,也就不是那麽難以理解了。

隻可惜,暗衛一號心裏麵腹誹,家主心裏麵再怎麽疼惜不說出來人家又怎麽知道,這還不說,家主還竟欺負人家大官人了,家主的感情路,還真是別扭啊!當然,這種話暗衛一號也隻能在心裏麵說說了,當著家主的麵,不該說的可別說。

35、第三十五章

西門慶這一夜睡得並不踏實,周遭環境的惡劣是西門慶從不曾經曆過的,縱然有一床棉被但牢房終年不見天日陰潮之氣尤甚,這一床棉被縱然能抵禦一些陰寒,卻抵不住這關押囚犯的監牢帶來的陰森恐怖的心理壓力。

在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壓力下,西門慶這一夜幾乎沒有真正睡著過,半睡半醒的狀態最熬人,迷迷糊糊過去了一夜,等西門慶被牢房的動靜驚醒時,他的雙眼全都布滿了血絲,整個人的精神都萎靡了下去。

這樣的西門慶落在歐陽瑞的眼中,歐陽瑞隻覺得他的心就像給尖利的刀刃紮過一樣的疼,眼前的一切都讓歐陽瑞周遭的溫度仿佛一下子落入了冰點。

破敗的牢房地下黑乎乎的不時還躥過一隻老鼠,破草席勉強鋪成了一個床鋪的模樣,卻也是髒得讓人看不下眼,一個小小的窗戶高懸在牢房的牆上,即便外麵是豔陽高照的清晨,也不過才能透進來一絲絲的光亮。

趁著這些光亮,更是現出西門慶憔悴的神色和全是血絲的雙眼,更不要說西門慶之前還包紮的白色紗帶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不知是被灰塵弄髒的,還是又滲了血凝結成了黑褐色。

歐陽瑞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冷厲,垂在身側的兩隻手不由得緊緊的握成了拳頭,而這邊終於完全清醒過來的西門慶從床鋪上坐起來,抬眼向門口看去,這一看,西門慶就愣住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牢房的鐵門已經被打開,歐陽瑞就這樣站在門口,西門慶坐在草席上抬頭看他,那一縷陽光正打在歐陽瑞的身上,更襯得歐陽瑞和這個陰寒髒破的牢房是如此的格格不入,西門慶甚至有一種不願意讓歐陽瑞看到他的想法,然而這樣的心態是稍縱即逝的,緊接而來的,便是狂喜了。

歐陽瑞的到來顯然不是看他笑話,他也沒什麽笑話讓歐陽瑞來看了,那麽唯一的解釋,就是歐陽瑞是來救他的!

西門慶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然而大抵是睡得不好加上精神上的大起大落,猛然站起的西門慶隻覺得頭一陣眩暈,沒等他站穩,整個人就向後跌了過去。

歐陽瑞在他跌倒的一瞬間衝進牢房攔腰抱住了他,跌進歐陽瑞懷中的西門慶隻聽到耳邊響起了劇烈的撲通撲通的聲音,隨後便失去了知覺,而把西門慶緊緊抱在懷裏的歐陽瑞,此時差一點跳出喉嚨的心更是劇烈的抖動了一下。

把西門慶橫抱在懷裏,大步流星的離開了監牢,從開門的小吏到管事的牢頭,麵對這樣的舉動,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杜牢頭發覺事情不對頭,剛要出言製止歐陽瑞私自帶走西門慶這件事,卻在對上歐陽瑞冰冷的眼眸後一句話都沒有了。

早有人先一步回了回春堂交代,等歐陽瑞帶著昏厥過去的西門慶回到回春堂時,大夫早就準備好了,來的還是上回那位孫大夫,到底是淡定的老大夫,麵對眼前的一幕孫大夫完全沒有任何異狀,坐到床邊仔細的把了脈,這才對歐陽瑞說:

東家,西門大官人是些微有些找了涼,有些寒氣入體,再加上心緒過重,便有些傷了元氣,頭上的傷沒有什麽大礙東家可以放心,暈厥大多是情緒問題,這是藥便有三分毒,大官人不必吃什麽藥,熬一碗濃濃的薑水,再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發一發汗,心事再散開便無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