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幸福並不遠 (2)

其實，這並非是憨胖子他媽和穿大喇叭褲的男人第一次發生爭執。以前也有過。最後大多都是憨胖子他媽讓步。但這一次卻是穿大喇叭褲的男人讓了步。盡管他有些不情願，不過他最終還是讓步了。讓步前，他對自己說，算了，別跟一個女人一般見識。

憨胖子他媽這會兒情緒還很激動，她像是在對走了的穿大喇叭褲的男人喊，又像是在對自己說，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憨胖子他媽的聲音很大，在那間屋子裏充滿了回響，也充滿了震顫力。

好半天過去了，憨胖子他媽的情緒終於平靜下來。不知為什麽，這會兒她似乎已經少了剛才的怨氣，掃了一眼屋子，卻多了幾分失落。這失落讓她徹底地沉默了。她似乎在思考。但事實上，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憨胖子他媽和穿大喇叭褲的男人的那次爭吵並沒有使他們分手。但我相信，那次爭吵在他們的心裏一定產生了情感裂痕。對於他們，這似乎是一種必然。我還相信，那次爭吵的發生，真真正正地成為他們關係惡化的一個開始。但這肯定是憨胖子他媽所不希望的。

憨胖子他媽和穿大喇叭褲的男人發生爭吵那天，我和柳芽正興致勃勃地蹲在落花街一側的那片少有人去、長滿野草的空地上看螞蟻搬家。不知為什麽，原本沒有螞蟻窩的那片空地最近搬來好幾窩螞蟻。為了蟻把巢築好，它們特別忙碌。和這些勤勞的螞蟻相比，我覺得自己太清閑了。這樣一想，我對上學更加充滿期待。柳芽和我一樣，她對上學也是充滿期待。她說她有好幾天做夢都夢到自己真的上學了，還戴上了紅領巾。

當年，柳芽說這話時，我並沒有覺得上學和帶上紅領巾會是一件多麽遙不可及的事情。然而今天，我卻發現，我那時候是多麽的錯誤和多麽的無知。如果柳芽今天還活著的話，我一定會對她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也許她根本就不會怪我。但還是要這樣說。

許多年來，我偶爾會在夢中夢到柳芽。夢中的她依舊是一個小女孩兒，而夢中的我也還是那年的我。等我醒來後，看到自己早已不是那年的我時，心中不免有些歎息。我想像不到，如果柳芽能活到今天會長成什麽樣？我知道，對我來說，那已經永遠都是一個無法實現的宿願。

每當我想起柳芽，或者寫一些與她有關的回憶性文章時，不經意間總會流露出一些傷感。我想，這不應該都怪我，誰讓柳芽那麽小就離開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對她是不公平的，她還沒有看到和感受到更多來自這個世界的豐富多彩的生活，她甚至從來都沒有看過電視節目。

然而，在我的記憶中，柳芽更多的時候都是充滿了快樂。柳芽不光像我一樣喜歡看螞蟻搬家，她還喜歡小貓小狗。這個世界對她來說是新奇的。是永遠的新奇。有時候我覺得這樣也挺好，你不必因為把一些失望的事情看清楚而煩惱。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總會有一些令你失望的事情存在和發生。但我相信，在她的心裏，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那天，在我和柳芽看螞蟻搬家的時候，意外地遇到兩個人，你們也許猜不出他們是誰，告訴你們吧，其中一個是楊青，另一個是憨胖子他媽。誰也不會想到，在他們之間，會有那麽一段讓人縷不清說不明的情愫發生。這當然是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除了當事人外，隻有我和柳芽知道，但是後來因為柳芽遭遇車禍而亡，所以，那之後，知道這個秘密的就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和柳芽先遇到的是楊青。要知道，在這之前，我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見到過他了。我還想看他唱戲。自從那次在他家看完他為我表演的京戲後，我曾經去找過他，但沒找到。這回看到他時，我感到很高興。

我問，你上哪兒去了？我上你家怎麽找不到你呢？

楊青猶豫了一下，說，我……我去外地演出去了，才回來。

我有些奇怪，問，你不是說你被開除了嗎？你不是說你唱戲要保密嗎？

我……楊青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楊青不會把他心中的秘密告訴給一個小孩兒。而我對那些秘密好像也不是很感興趣兒。

我又問，那你是來找我看你唱戲的吧？

我之所以會這麽問，是因為在我的感覺中，我覺得楊青特別想讓我看他唱京戲。哪怕我不願意看。當然，事實上我的確是願意看的。

楊青淡淡一笑，說，對啊，我就是來找你看我唱戲的。

我高興地跳起來，喊著，太好了！太好了！

柳芽跟我一樣，也很高興，她說，我沒看過唱戲。我能看嗎？

楊青說，當然可以。

我說，那你就在這裏唱吧。

楊青看了眼周圍，清了下嗓子，麵對我們唱了起來——

蘇三離了洪桐縣

將身來在大街前

未曾開言我心內慘

過往的君子聽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轉

與我那三郎把信傳

言說蘇三把命斷

來生變犬馬我當報還

……

其實，對於京戲，我就是一個外行，生旦淨末醜，隻是略知一二。小時候就更不懂了。那時候，楊青告訴了我一些關於京戲的常識，覺得很有趣兒。其實，我看他唱京戲，更多的就是看他的裝扮，看他的舉手投足，看的是熱鬧，至於唱的是什麽，根本就聽不懂。

我很清楚，與其說我喜歡看京戲，倒不如說，我更喜歡看表演京戲時的楊青。這似乎就是人們所說的魅力。

楊青的魅力不僅僅是由於他對京戲的熱愛，更由於他內心的孤獨。這是很多年後的某一天，我偶然領悟到的。

那天，楊青並沒有把那段《蘇三起解》唱完，而是唱到一半的時候，便戛然而止。我和柳芽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我看到楊青的表情怪怪的，驚愕中透著驚喜，驚喜中又帶著驚異。我一回頭，發現身後站著的竟然是憨胖子他媽。奇怪的是，憨胖子他媽的臉上竟然也流露出與楊青同樣的表情。

對於我來說，當年憨胖子他媽和楊青的重逢不過是一次偶遇而已，但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那卻是一幕愛情悲劇的延續。

寫到這裏，也許你們會問，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和一個隻有三十歲的男人之間會有怎樣的愛情呢？還是聽我慢慢講述吧。

準確地說，憨胖子他媽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再次遇到楊青。原本憨胖子他媽認為，那個叫楊青的男人早已結婚生子，但是，當她從楊青的口中得知楊青還是單身一人時，她的心中不免湧出一股愧疚之情。

當年，也就是在憨胖子他爸入獄之初，憨胖子他媽在一次下班途中，被兩個流氓騷擾，幸好被騎自行車途經此處的當時還是一名京劇演員的楊青相救，才得已擺脫流氓的糾纏。那次楊青為了救憨胖子他媽而受了些輕傷，這使憨胖子他媽十分過意不去，感激之餘，也對楊青多了份好感。楊青在與憨胖子他媽接觸的過程中，發現外表大大咧咧的憨胖子他媽，內心卻是充滿了細膩的感情。很快，楊青便愛上了憨胖子他媽。雖然憨胖子他媽對楊青很有好感，但是她清楚，自己有丈夫有孩子，況且年齡又比對方大，所以，他們之間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一起的。楊青早就料到憨胖子他媽會拒絕，但是他依然執著地追求著憨胖子他媽。楊青深信，他一定會給憨胖子他媽以及她的孩子幸福的。

那段時間，麵對楊青炙熱的感情，憨胖子他媽的內心充滿了矛盾。也就是從那時候起，落花街上有了關於憨胖子他媽和一個男人關係曖昧的傳言。麵對這些傳言，憨胖子他媽所能做的，似乎隻能是逃避。終於有一天，憨胖子他媽對楊青說，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們不能再見麵了。說完，憨胖子他媽將楊青推了出去，然後把門關上。

其實，憨胖子他媽對楊青也是有感情的。但是那個時候，憨胖子他媽沒有勇氣去麵對楊青的愛。錯過楊青後，憨胖子他媽似乎開始頓悟，這也正是她義無反顧地接受穿大喇叭褲的男人的愛的原因。

但是很遺憾，憨胖子他媽選錯了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