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沉默不語的少年 (3)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日看到，青筋從他拿著筷子的手背冒了起來。
夏知時伸手掐住了喉嚨，未吭一聲，但卻用一種無比痛苦的表情把嘴裏的東西咽了下去。
“一日，你根本沒辦法想象隊長吃東西時的表情有多痛苦。就好像他吃的不是食物而是毒藥，後來他就全部吐出來了……”
芙蕾雅的話毫無征兆地在一日的耳邊響起，一日不禁有些失神了。
她做的東西……有那麽難吃嗎？
為什麽……夏知時的表情那麽痛苦？
為什麽……都露出了那麽痛苦的表情，他卻還不停下來……
這根本，就不是吃相難看的問題吧？
“可以了！夏知時，你別吃了！”一日想要搶下夏知時手中的筷子，但卻被夏知時用手擋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搖頭。
“我說過了，我的吃相很難看，這並不是你做得不好。”
他的眉頭還微皺著，可是一日卻看到了他嘴角隱隱的笑意，就好像是在安慰她似的。
排除第一次夏知時找她入隊打怪物時客套的笑容，一日一直都很少見到他笑。
尤其是這種，溫柔的，淡淡的笑。
一日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夏知時，不知為何，一直平穩的心跳莫名地亂了一拍。
之前，她一直都希望夏知時可以吃她做的東西，她以為這樣就可以親近他。
可是……他真的吃了，一日卻忽然希望，他不要再吃了。
真的……這種吃相，太難看了，太痛苦了……
一日不知道夏知時吃了多久，最後將一日從失神中拉回來的是他的嘔吐聲。
他跪在垃圾桶邊，一手扶著牆，一手掐著喉嚨，那樣子……狼狽不堪。
“抱歉。我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
夏知時沒有回頭看一日，背對著她，通過意念對話。即使他的背影看上去很狼狽，可是一日腦海中的聲音卻不會過多地表現出來。
她無法阻止。
最後，雖然夏知時仍在很努力地咽，但大部分食物還是落進了垃圾桶裏。
整理完東西，一日把椅子搬到了桌子上，就在她站到上麵馬上要翻過去的時候，夏知時的聲音忽然響在了她的腦海中。
“晚上，你能出來嗎？我在這裏等你。”
晚上？
晚上，夏知時有事要找她嗎？
一日還來不及回應夏知時，便已經回到了儲物室。
癱坐在黑黢黢的屋子裏，一日一手握拳慢慢地抵在了胸口。
怦……怦……怦……
心跳，因為夏知時的那句話，又變得……有些不正常了。
從學校回到寢室樓，一日始終都顯得有些精神恍惚。她難得沒有跑去商店街，而是在房間裏失神地來回踱著步。
幸好芙蕾雅出去吃飯了，才沒有看到她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其實一日也很苦惱。
她到現在都懷疑自己的腦袋是不是產生了錯覺。
一直都要趕她離開的夏知時，怎麽會說等她去找他這樣的話？
究竟……她沒有去找夏知時的五天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雖然一日極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她還是趁芙蕾雅沒有回來之前，偷偷跑出了寢室。
這次，一日是走去學校的。兩個小時的路程，讓原本微紅的天空徹底暗了下來。
和門衛說有東西忘在了學校，一日順利地進入了教學區。
翻馬鞍的時候，一日多少都有些遲疑，但深吸了幾口氣，她還是決定去看看夏知時。
這次的墜落，是一日落得最穩的一次。
在她的身下，有一個人穩穩地接住了她，或者說，是抱住了她。沒有摔倒，沒有疼痛，她能感覺到自己靠在了一個溫暖而結實的胸膛上。
“夏……夏知時！”
天呐……他怎麽會正正好好接住她？
就好像是……一直都站在原地，等著她出現似的！
熱血一下子往一日的腦袋裏湧，她結巴地喊著，從夏知時的懷抱中跳了下來。
“你、你、你怎麽這次那麽巧地接住我啊！哈哈哈……我還以為我又會壓倒你呢，好巧好巧……”一日哈哈地大笑著，她想以此來掩飾自己的慌亂，可是，對方卻似乎並不打算配合她。
“這不是巧合。”
“哈哈……怎麽不是巧合呢！說得好像你在等我，哈哈……怎麽會呢？”
“我的確是在等你。”
啊呀？
啊這個……
看到一日呆若木雞的樣子，夏知時搖了搖頭，然後他握住了一日的手腕，轉身就往房間外走。
“走吧。”
“走？走去哪兒？”
“天台。”
沒有給一日拒絕的餘地，夏知時便將她拖出了房間。
這是一日第一次離開夏知時的房間去看破樓的內部，走出來她才發現……原來，它真的很破。
走廊的燈不知道接觸不良有多久了，“啪嗒啪嗒”地跳個不停，陳舊的階梯有了明顯的裂痕和缺口，一日很擔心她一不小心下腳太用力，會踩碎石階。
這麽想著，一日不禁兩隻手都緊緊地握住了夏知時的手。
走過彎彎曲曲的樓道，他們最後來到了破樓的天台。
平坦的屋頂，周圍沒有護欄圍著，站在天台的中心，一日能感覺得到有涼爽的風朝她這邊吹來，帶著淡淡的野花的香味。
但是，很明顯，他們的目的地並不是天台的中心。
夏知時拉著一日走到了屋頂的邊緣。
“呃……這是……”
“坐。”
夏知時做了個請的姿勢，可這對一日來說有些為難了。
一日沒有數過這個破樓究竟有多高，但隻是那麽往下一望，她就有些眩暈了。她掙紮了許久，最後還是咬咬牙，忍著心裏小小的恐懼，扶著夏知時的手慢慢地坐了下來。
第一次來到天台，坐在這麽高的地方，再加上雙腳騰空，輕微的失重感讓一日忍不住朝夏知時那邊靠了靠。她就怕自己倒黴的體質作祟，害她摔下去。
比起一日的緊張，夏知時卻顯得輕鬆無比。
他一手撐在身後，一手抬起指向無邊無際的天空：“你看上麵，一日。”
順著夏知時的手往上望，一日這才發現，今天的天空裏竟然有那麽多的星星。
皎潔的明月周圍，圍繞著無數的星星，小小的，亮亮的，滿滿的，宛如寶石一般點綴著天空這塊黑色的幕布，閃亮得讓一日移不開眼睛。
因為坐在高處，所以仿佛他們離天空特別近，好似一伸手，她就可以觸碰到它們。
一日張大嘴巴入神地看著滿天繁星，許久，她才欣喜地轉過頭看向夏知時。
“夏知時，你就一直都這麽看著天空的嗎？”
所以，才會那麽的入迷。
所以，無論誰的呼喊，他都聽不見……
夏知時不語，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在夜間隱隱地似在發光，有著星星相似的顏色，卻要比星星更清澈，更漂亮。
“嗯……自從我來到這裏後，幾乎每天都是這樣。”
夏知時的目光始終凝望著天空，沒有動的嘴角帶著很淡的笑意，那麽的輕鬆自在，好像隻有待在這裏，他才能毫無負擔地笑著。
“每天？呐……夏知時，你在這兒住了有多久？我以為你是因為這次受到懲罰，才被關在這裏的。可是……上次芙蕾雅說，她一年前就看到有人坐在屋頂上了……那個人是你嗎？”
夏知時並沒有馬上回答一日的問題，她的話音落下許久後，他才回過頭看向一日：“你想知道？”
“啊……如果不能說的話我就不問了，哈哈……”
“沒錯，那個人就是我。除了去遊戲空間之外，我一直被關在這裏。”
“一直？”
“七年。”
“七……七年？怎麽會……莫哈特學院不是隻有高中部嗎？一瞬連跳了兩級，也是十三歲考進莫哈特學院的。”
她更是丟人……為了跟上弟弟的步伐，十五歲考莫哈特學院，複讀了兩年，十七歲才考進，現在她能不能留在學校裏還是個很大的問題。
然而夏知時他卻……
“夏知時……你究竟有多大了？”一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夏知時一番。
難道夏知時和羅伯特一樣都長得特別嫩，所以二十好幾了也看上去像十幾歲的學生？
看出了一日的想法，夏知時輕笑了一聲，有點兒像是在自我嘲諷：“如果我沒有算錯，我應該跟你一樣大。”
“十歲……七年……夏知時，你……”
“我和你們不一樣，我不是自願進入莫哈特學院的。”
“不是自願，那你是？”
夏知時扯了扯嘴角，可是這次，他卻笑得有些僵硬了。
他移開了臉，再次望向璀璨的星空：“因為我殺了人，所以我被他們抓進了這裏。”
寂靜的荒地，風靜悄悄地吹著，卻無法把一日意識中那空靈的聲音吹散。
他說得那麽平靜，就好像在說“他早上幾點起床，下午又幹了什麽”這樣尋常的話。
隻是，一日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殺人？
夏知時嗎？
“雖然所有的人都為我找盡了理由，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是被我殺死的。因為除了我……沒有人能傷害到她，除了我。”
空靈的聲音依舊在持續著，而夏知時臉上的笑容卻越發難看了。
別笑了，夏知時……
這樣的笑，還不如哭……
一日靜靜地聽著，她沒有那個勇氣打斷他在她腦海中回響的聲音。
“一瞬想殺你，所有的人都想盡辦法阻止他。但是……沒有人阻止我，也沒有人能阻止得了我。嗬嗬……”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響了起來，夏知時的臉明明麵對著皎潔的月光，可是濃重的陰影仍舊覆蓋住了他的麵頰。一日看不到他的表情，唯一能看見的，隻有那雙在夜中隱隱發光的眼睛。
“為什麽要出現呢……一日。我又不是笨蛋……我當然明白，你這樣不顧被學校抓住的危險來我這是為了什麽。為了一瞬，為了找到他，你就真的什麽都不害怕嗎？難道你就不知道，他要殺你嗎？”
夏知時伸著手，神經緊繃地按在太陽穴的兩邊，他睜大了眼睛，琥珀色的眸子猶如野獸一般在黑夜中發光、顫抖。他的情感好像陷入了某種極端，然後……情緒一點一點地開始失控，通過意識傳達的聲音在一日腦海中漸漸變大，最後，變為如同困獸的叫囂。
莫名的恐懼在一日的心頭浮現，她下意識地將身體向後挪了幾步，隻是雙腳剛離開騰空的高處，她就感覺到有一束犀利的目光射向了她！
原來他都知道了……
他知道她這些日子的討好都是為了一瞬！
“夏知時……我……”
要彌補一個謊言，就要說出更多的謊話。
為了找一瞬，一日對芙蕾雅、羅伯特說過謊，可麵對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她卻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因為那雙眼睛裏，她看到的不是憤怒，而是憂傷和更多的讀不懂的情感。
“嗬嗬……不僅是一瞬，就連我，就連我都是多麽的想殺掉你……殺掉你，不讓你再在我麵前出現！你的樣子總會讓我想起她，總是讓我想起我是怎麽詛咒她，怎麽看著她從高樓上跳下去的！一日……為什麽你要和她一樣呢……為什麽，一日？”
她……她是誰？
那個所謂被他殺死的人是誰？
為什麽看到一日，就會想到那個人？
難道……她們長得很像嗎？還是……什麽？
夏知時的話亂糟糟的，一日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一日看得明白，此時的他，就像被憂傷吞噬的困獸。
他咬緊著牙關，沒有發出一聲呻吟，但是，她腦海中的叫囂的聲音卻在顫抖。
不斷地重複著，不斷地追問著。
為什麽……
為什麽……
一日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隻能，那麽沉默地看著他。
“可是……為什麽我總是不能下定決心殺掉你呢……在遊戲裏，看到羅伯特和你分開，我反倒很開心，明明知道……我根本沒有足夠的力氣和你遠距離地對話，可我還是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事……聽不到你的聲音，我甚至拋棄我的同伴，回頭去找你。那時候，我唯一能想到的隻是……把你從那個地方帶出來，用我自己的力量……嗬嗬……多麽可笑。”
那條迷宮，因為不能回頭，所以夏知時才站在隊伍的最後，時刻關注著他們的情況。
一日從未過多地想過，為什麽夏知時會突然出現在荒地找到她。
她想到更多的，隻是一瞬出現了。
她想知道更多的，隻是一瞬去哪裏了……
她……
“我以為，隻要趕走你，我就不會在意你是好是壞，可是……當你突然不出現時，我卻擔心得無法平靜……光是她一個人……光是她一個人就讓我痛苦得快要無法呼吸了，為什麽你還要出現……一日，為什麽我要喜……喜……歡上你？”
緊按在太陽穴兩邊的手一點一點地鬆開了，就好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在一日腦海中叫囂的聲音逐漸平複了下來。
最後，戛然而止。
一日在夏知時的臉上看到了無措，同時，她也完全不知所措了。
剛才……夏知時最後……是說喜歡她嗎？
可是……聽上去，更像是喃喃自語的問話？
“喜歡？你喜……喜歡我？”
一日活了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有人向她告白，對象更是她從來都沒有想過的夏知時。
況且，還是在這種狀況下！
原本就不平靜的心跳因為夏知時的話更加慌亂異常，一日完全不知道她這是怎麽了。
她急忙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
“你怎麽會喜歡我呢……哈哈……夏知時，你這是開玩笑的吧？我……”
“對，這是玩笑。我說的，全部都是玩笑。全忘了吧，一日。”
順著一日的話，夏知時堅定的回答反倒更加讓一日摸不著頭腦了。
從剛才到現在，夏知時始終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全部的聲音，都隻是在一日的腦海裏浮現著。
待一切陷入寂靜，待風撫平情緒，那些，仿佛都變成了一日的錯覺。
夏知時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他抬頭再次望向了無盡的黑夜。
一如開始的凝望。
“夏……”
“我不知道你弟弟去了哪裏，這不是謊話。你走吧，不要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