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有你的世界
男生的笑意變得更濃，身邊的風景一下子被削弱了美感。
舒涵走到他麵前，對他伸出食指，“你可不要告訴博物館老板，否則我會被追殺的。”
男生的皮膚白到幾乎透明，長長的睫毛下，那雙眼睛簡直可以看穿人的內心。
“謝謝你。”
這是男生對舒涵說的第一句話。
舒涵迷茫地看著男生，不過看在他沒有要舉報自己的分兒上，舒涵也沒有多想，朝他伸出手，“我叫沈舒涵，你叫什麽名字？”
男生眉宇間有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皺褶，輕輕地說：“羽……升羽……”
“你叫申宇？”舒涵興奮地叫道。
男生點了點頭。
“很高興認識你哦，你是學生嗎？”
男生想了想，“我是……彈鋼琴的。”
“真的呀。”舒涵的眼裏瞬間冒出星星來，“好羨慕會彈鋼琴的人哦，特別是你這麽帥的男生，一定迷死人了。”
男生微微一笑，“我可以教你。”
“其實那個時候你弄壞的那個黑鍵，就是我。你把它從那裏帶了出來，我就得到了釋放。”升羽一邊彈一邊解釋，打斷了舒涵的回憶。
舒涵終於想了起來，為什麽那個時候自己突然吵著要考音樂學院，原來是因為希望和升羽讀同一所音樂學院。
從那以後，兩人一直一起租琴房練習，升羽從基礎開始教她，一年之內舒涵突飛猛進。
進入音樂學院後，升羽很少去上課，大部分的時間都不知道他在哪裏，舒涵不知道去哪裏找他，但每次想念他的時候，他總會很及時地出現在她身邊。
“因為你所有的思念，都會通過音樂傳遞給我，所以你在哪裏，你在想什麽，我都能感受到。”升羽接著說。
由於升羽完全像一個來自不同時代的人，所以總是給人十足的神秘感。學校裏見過他的人沒有幾個，但沒想到的是，在第二十七屆鋼琴比賽的時候，升羽的才華受到了眾人的熱捧，獲得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評。
而正因為如此，為了不讓別人發現他是鋼琴精靈的事，升羽不得不消失，不得不回到鋼琴的世界裏。
其實他原本就不是人類，因此他原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如果不是舒涵解除了他的封印，或許他隻能一輩子沉睡在鋼琴中。隻是和舒涵日積月累的感情，是他唯一放不下的事。
還來不及與舒涵告別，就徹底在這個世界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離開前，升羽怕舒涵沒有他輔導鋼琴會跟不上課程的進度，所以留給她聽一遍就能把整首曲子彈奏下來的特殊天賦。
怕舒涵找不到他會傷心，他通過音樂抹去舒涵關於自己的全部記憶，隻是雖然刪除了記憶，卻刪除不掉舒涵靈魂中他曾經存在過的事實。
惘然間，有那麽幾次，舒涵總是那樣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遺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已經淚流滿麵的舒涵，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出去，升羽坐在鋼琴前演奏著她最喜歡的曲子。
“這首曲子是你最喜歡的電影《海上鋼琴師》的插曲——《Playinglove》，你一直說前麵太快彈不來。”升羽突然停下動作，看著她，“現在我把前麵的彈完了，後麵簡單的，就像以前一樣讓你來彈吧。”
舒涵哭著坐到升羽身邊，像以前一樣，雙手放到他的手上。
“那時候你還不怎麽會彈鋼琴，總是把手放在我的手上，然後一臉陶醉，好像是自己在演奏一樣。”
舒涵不知自己是在哭還是在笑，不知是幸福還是憂傷。
“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教你折白色的紙鶴，然後放在你的肩上。”舒涵說著，升羽肩頭的紙鶴扇了兩下翅膀。她又轉頭看向升羽鎖骨前的項鏈，“這個高音符的項鏈，也是我送給你的，還有家裏明明有《海上鋼琴師》的碟片，我卻一直不記得有看過。”
升羽的嘴角，永遠是那樣淡然的笑，即使眼中已經潮濕。
“我要走了。”升羽的聲音越來越輕柔，似乎再過一會兒就會聽不見的樣子。
“你要去哪裏？你去哪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會不會回來？你是鋼琴精靈也沒關係，你能不能不要再離開了？”似乎有些著急，舒涵說話的速度不由自主地變快。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自己手下升羽的觸感已經變得那樣模糊，好像他的雙手正在慢慢變透明，好像馬上就要徹底消失一樣。
“放心，我已經通過音樂傳遞給了肖曼，他會記起你。”
舒涵隻是一個勁兒地搖頭，“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抹去了我的記憶，我一定不會喜歡上肖曼。對不起，由於不記得你，一直在你麵前提及其他喜歡的人。我太笨了，其實你的傷心我應該早就發現，你笑得燦爛不代表你不難過。”
升羽緊閉雙眼落下一串淚，“我曾經和你說過，關於我的事告訴任何人，我都會消失，哪怕是我自己告訴你。”
舒涵緊緊咬著嘴唇，拚命搖頭，“不可以，不可以，至少把這首曲子彈完，我們還約定了要一起上台演出的，你不可以離開！”
“放心，這次我不會再刪除你的記憶，因為我將永遠消失。如果連你的記憶都保留不下來，那我就等於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這個有你的世界。”
與最後一個字同時消失的，是身邊那個淡淡的白色光影。
原本脖子上的項鏈和肩頭的紙鶴從半空中落下，沉悶地砸在琴凳上。
“這首曲子還沒有彈完，你怎麽可以走……”舒涵眼中含的淚全部落下，“說好的，要和你一起把這首曲子彈完的……”
月亮，把黑夜照得那樣明亮。
那些傷心人的眼淚，該往哪裏藏？
舒涵把身邊的項鏈慢慢拾起，戴在脖子上。
好在，那些與升羽有關的記憶，這次都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
錯綜複雜的感情交織在心頭，舒涵整個人坐在鋼琴前發呆。
自己喜歡的人，本應該是升羽，或許是因為潛意識中覺得肖曼和升羽相似，才會有那次意外的一見鍾情吧。
舒涵不知道，當升羽知道自己喜歡上肖曼的時候，是什麽樣的感受。
“那個笨蛋，一定會祝福我的。”舒涵用含糊到隻有她自己能聽清的聲音說完了這句話。
此時的皇家音樂廳內，肖曼正對著台下幾千位觀眾，“接下來是最後一首曲子，李斯特的《愛之夢》，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曲子。”
在所有人的掌聲中，肖曼坐到鋼琴前，腦中隱隱記起曾和誰相約一起演奏這首曲子，隻是卻怎麽都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
雙手落下，美妙的音符立即溢滿了整個大廳。
一瞬間，回憶如同潮水翻滾而來，那些流逝的記憶全部回到腦中。
關於舒涵，關於舒涵的點點滴滴都被回想起來。
音樂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著台上舉止異常的肖曼。
“舒涵……”他突然站起身來，雙手用力支著鋼琴，“我約好了要和舒涵一起演奏這首曲子，為什麽會忘記？”
肖曼迷茫不知所措，拿起話筒對所有翹首以盼的人留下一句“這首曲子，我要去找一個人回來和我一起演奏完”就走了。
像是被施了什麽魔法一樣，那些被遺忘的往事一下子重新湧入腦中。
肖曼無法解釋，他隻知道現在不顧一切地往前奔跑是為了要找回舒涵。
人生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被抹去，其他顏色都會黯淡無光。
當初明明為了她願意放棄夢想，卻怎麽會突然遺忘了有關她的所有？
像是之前趙亦雪一語成讖，舒涵和夢想隻能擁有一個，如今為了完成夢想就可以把舒涵丟到一邊去嗎？
上天的作弄總是讓人暈頭轉向，繞了一個大圈又回到原地做選擇題。
肖曼跑到學校，漫無目的地尋找，突然聽到一陣憂傷而深情的琴聲。
隨著琴聲一間間教室搜索過去，終於在打開二十八號琴房的時候看到了泣不成聲的舒涵。
“舒涵。”肖曼試著叫了叫她的名字，卻沒有得到回答。
“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肖曼又試著走近了兩步。
舒涵沒有理會肖曼，隻是低著頭，一手捏著胸前的項鏈，一手拿著紙鶴。
心中空蕩蕩的，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兩段失去的記憶，像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升羽的出現，在一開始就注定了不能以完美收場。
隻是現在，舒涵被一個和他那樣相似的少年擁著，似乎還能感受到與他類似的體溫。
升羽的事情，舒涵再也沒有提起。
好像他不曾出現過，好像他不曾存在過，就連音樂界也淡忘了這樣一個超天才的存在。
肖曼在國內名聲大振，有才華又帥氣的男生總是很容易成為所有人注目的焦點，而那句“要一起演奏李斯特的《愛之夢》”反而更提起了所有人的興趣。
那日天晴，舒涵說要去一個地方。
帶上在家中的鋼琴上躺了很久的那個木質琴鍵，來到那個之後再也沒有去過的博物館，讓肖曼在門口等她。
一切都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
舒涵在那架被自己弄壞的鋼琴前停下來，把被自己拿走的黑鍵放了回去。
放回到它應該屬於的位置。
“這裏一個琴鍵掉了很久了，你在哪裏找到的？”館長突然從身後出現，口氣中有失而複得的欣喜。
舒涵隻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片刻後，舒涵問：“對了，我可以用這架鋼琴彈一首曲子嗎？”
老板不解，“這個鋼琴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木頭都鬆了，估計發不出聲音來了吧。”
舒涵坐到鋼琴前，手指慢慢地，一根根撫過琴鍵。
“我有一首曲子，想彈完。”
老板沒有反對，默默點了點頭。
試著彈了幾個音，都是木頭與木頭之間摩擦的聲音，但漸漸地，它似乎能發出最美妙的聲音。
《Playinglove》
舒涵曾經最喜歡的曲子。
音樂，原本就有魔力，它能駐在人的心頭，久久。
就像初戀的滋味，生澀卻純真。
肖曼在屋外聽到這樣的旋律，淡淡地笑了笑。
一首曲子的時間，永遠不夠長。
不夠回憶刻在心頭的美好，也不夠遺忘那些不為人知的傷痛。
終究是要彈下去的。
那最後一個音符。
曲子演奏完畢的時候，就像是一部電影落下了帷幕，再怎麽不舍，片尾曲還是會響起。
“沒想到還能發出聲音來呢。”館長一副很滿足的樣子，“據說這架鋼琴原來的主人，是幾百年前的一個男孩。他天資過人，長得也俊俏，或許是太完美了，連上天都嫉妒，所以小小年紀就病逝了，死的時候還是趴在鋼琴上的呢。”
舒涵淡淡地聽著這個故事，心靜如水。
原來是幾百年前的人。
舒涵苦笑了一下，原來這樣的相遇本來就是奇跡。
遊戲開始的時候，不會有人想到結局會如此，所以當初舒涵不小心把那個黑鍵弄壞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命運帶給她的是一個擁有如此溫暖笑容的鋼琴精靈。
一切都過去了，連最後一支曲子都已演奏完畢。
值得留念的東西，都埋進了那一首曲子中。
從鋼琴博物館走出來的時候，天空依舊萬裏無雲。
恍如隔世，恍如從過去的時空中剛剛回來。
舒涵眯著眼睛，麵前一個男生安靜地等著她。
他有一頭烏黑的頭發，如墨般的眼睛盛滿了溫暖，他的手指可以彈出最美的旋律。
最重要的是，他的嘴角勾勒著微笑。
一笑璀璨，以至於整個世界都為之炫目。
肖曼的鋼琴樂團開啟了新的音樂篇章，無論是流行音樂界還是古典音樂界都給出了十分高的評價。
皇家音樂廳內，正在舉行一場古典鋼琴音樂演出。
上台前，肖曼整理著領結，一旁的舒涵看著他，滿足地笑。
“你不緊張嗎？”肖曼走過去，握住她的手。
舒涵搖了搖頭。
“話說回來，你現在的音樂造詣簡直讓人難以置信，加上電影的成功，你的知名度馬上就要超越我了。”肖曼寵溺地拍了拍她的頭，“今天可是你第一次登上這麽大的舞台。”
“所以，我都不緊張，你緊張什麽？”
肖曼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無論如何，我都會支持你，你哥走前我答應過他，要好好照顧你，一輩子。”
舒涵緊緊閉著雙眼，感受到對方傳來的安慰。
這樣類似於求婚的告白，比“嫁給我”更讓人安心。
主持人報幕後，舒涵踩著高跟鞋，穿著吊帶長裙上台。
鋪天蓋地的掌聲，璀璨奪目的燈光。
舒涵拿起話筒，“這是我第一次的個人演奏會，感謝大家的捧場。”
突然鼻子有些發酸，舒涵抿了抿唇，“以前答應過一個人，要和他一起上台演出。”
說到這裏，肖曼在一陣更加熱烈的掌聲中出場。
舒涵望著他，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謝謝他教會我鋼琴，謝謝他讓我感受到那種毫無保留的付出，謝謝他讓我體會到愛。”
對麵的肖曼一臉真摯地回應她的眼神，偶爾打過來的一束燈光映亮了他的臉，雕塑般的輪廓俊秀文雅，一瞬間黑色的頭發似乎變成了亞麻色，墨色的瞳仁似乎變成了琥珀色。
可是，一切都是錯覺。
舒涵知道。
她朝肖曼安靜地淺笑，然後坐到鋼琴上。
手心開始有一種莫名的溫度，不斷升高，一直延續到眼角，使它潮濕起來。
自己擁有看一遍譜子就能閉眼彈奏出來的音樂天賦，一定是那個人留給她的禮物。
或許通過音樂已經不能傳遞給他了，但是答應過的，要一同上台演奏。
雙手落下前，用細微到根本不可能被人聽到的聲音說：
“謝謝你，升羽。”
舒涵看著鋼琴對麵肖曼的臉，給了他一個眼神，隨即兩人的雙手同時落下。
在美好的李斯特的《愛之夢》中，似乎時光都在跟著倒流。
這是最完美的音樂，這是最完美的旋律。
台下的胡教授看著台上舒涵的一舉一動，感歎她成熟得這麽迅速。
動作也好，表情也好，處理過的音樂也好，都讓他深深回憶起了另外一個人。
似乎舞台上在演奏的人不是舒涵，而是申宇。
又似乎有某種感覺，台上的舒涵，在此刻通過這樣的旋律，用盡全力地在懷念一個已經逝去的人——已經逝去的，愛人。
——哪，升羽，說好的，要同台演出。
——終於完成了這個約定。
——就如同音樂一樣，你一直陪伴在我身邊。
——我能感受到。
——THEEND——
梧桐葉落滿的地方，總是讓人的心很平靜。
舒涵一個人躺在公園大片的草地上，聽著人們的歡笑，感受著陽光與微風，漫長的一天在這樣溫暖的畫麵中延展開來。
記得申宇在獲得第二十七屆鋼琴比賽第一名後，兩人也曾來過這裏。
那時的舒涵是黑色的長直發，躺在他的腿上，發絲傾瀉下來，悠閑地折著紙鶴。
“這樣的天氣真舒服。”舒涵換了個姿勢，幸福地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是啊。”申宇摸了摸舒涵的頭發，“感覺什麽事都可以放在一邊，就這樣陪在你身邊，什麽都不用想。”
舒涵笑了笑，把折好的紙鶴放到申宇的肩頭，停留了一秒就滑落了下來。
“喏，送給你。”舒涵把紙鶴往他襯衫的口袋裏一塞。
申宇抿了抿唇，“如果，我是說如果，以後再也見不到了怎麽辦？”
這樣突如其來的傷感問題，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脫口而出。
舒涵停下折紙鶴的動作，幹眨了兩下眼睛，“什麽見不到了？見不到什麽了？為什麽會見不到了？”
申宇的嘴唇動了動，最後沒有發出音節。
“對了，你音樂造詣這麽高，性格又好，長得還這麽帥，感覺好完美好不真實，有沒有什麽東西是一竅不通的？”舒涵坐了起來，靠著申宇的肩。
申宇皺著眉頭想了想，“我從小身體不好，所以體育類的都不行。”
“真的？”舒涵的眼珠轉了一圈，抓起他的手，“那我們去騎自行車。”
申宇還來不及拒絕，就被她拽著跑到了租自行車的地方。
“騎哪種？”舒涵指著各種自行車興奮地問道。
申宇帶著一絲新奇的神情看著形形色色的自行車，“我不會。”
“那就借最簡單的那種，我教你。”似乎覺得自己終於有比申宇擅長的東西，舒涵異常興奮。
兩人借好了自行車，推到一條無人的大道上。
“來試試。”舒涵把自行車推到申宇身邊。
申宇接過車，“我體育真的很差，基本什麽體育運動都不會。”
舒涵努起嘴，“我不管，你不會騎車，以後怎麽載我呀？”
申宇臉上晃過一抹難以捉摸的憂傷，“我試試吧。”
舒涵開心地笑了起來。
陽光下這樣的笑臉，是值得申宇銘記一輩子的畫麵。
稍稍試了試，果然還是不行。
“你怎麽這麽嬌弱呀。”舒涵歎了口氣，“以後到底是你保護我還是我保護你？”
又一次聽到“以後”兩個字，讓申宇莫名地心酸。
“唉，你看那裏，有兩隻蝴蝶。”舒涵輕易地被申宇身後的風景吸引了注意力，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
“小心。”看到她往河邊跑，申宇下意識伸出手想去抓她。
撲了個空。
她跑得那麽遠了，本就不該抓到才是。
“你看這兩隻蝴蝶，飛得多麽近，這隻飛到哪裏那隻就飛到哪裏。”舒涵睜大眼睛看得不亦樂乎。
申宇停好自行車，走到她身邊，“好羨慕它們。”
“這有什麽好羨慕的。”舒涵翻了他一個白眼，“我覺得我們這樣才更幸福。”
申宇不語，像是默認。
“就好像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唉，你說，人死後還能不能在一起？”舒涵期待地看著申宇。
“死後……”申宇指了指天上，“聽說會變成星星。”
舒涵朝著他指的地方看過去，太陽過於刺眼，她用手遮住額頭眯起眼，“那這麽多星星，我怎麽知道你是哪顆？”
申宇也抬起頭凝視了片刻，“那我就變成音樂圍繞在你身邊吧。”
舒涵嘟著嘴，猙獰地看著申宇，“憑什麽你先死？”
這樣的問題像是一股巨大的重量，撞進申宇的心髒。
“是你問我人死後會變成什麽……”
“你先死了，我怎麽辦？”有些賭氣，舒涵用不高興的口氣說道。
“忘記我。”
這樣的話說出後，即使再怎麽後悔，還是會滑進對方的耳膜。
像是把一顆石子扔到水中，擴散出一圈圈無法平息的漣漪。
舒涵放下手，眼前的人突然暈成一團白色，腦中剛才惱怒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跌跌撞撞往後退了幾步。
迷糊中說的一句話，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到，就感覺整個人一墜，跌入了身後的荷塘。
似乎有人呼喊她的名字，明明用了呐喊的力量，傳到耳中的聲音卻像是隔著厚重的玻璃，隻能在朦朦朧朧中斷定那兩個字。
“舒涵……舒涵……”
似乎是清涼的池水讓她一下子清醒過來，甩了甩頭，世界才從白色恢複成彩色。
“舒涵！舒涵！”
聽覺也終於恢複，順著聲音所在的地方望去，申宇正被嗆得連連咳嗽。
想起他體育不好的事，才意識到他一定一點都不懂水性。
“申宇。”舒涵遊了過去，把申宇拉到岸邊。
“嚇死我了。”終於喘過氣來，申宇一副餘驚未了的樣子拍拍自己的胸口。
“我低血糖，天熱在太陽下站久了就會發暈。”舒涵看著兩人濕透的衣服不知所措。
“那以後夏天不要站在太陽下，衣服都濕了，先想想怎麽辦吧。”
舒涵也覺得渾身濕透了非常不舒服，看到不遠處有人正在擺地攤，便指著說：“去那裏買衣服換吧。”
申宇看著一邊還好沒有弄濕的包點了點頭。
兩人換上一套幹淨的行頭，太陽都快落山了。
“這裏晚上也非常熱鬧，我們逛逛再回家吧。”舒涵拉著申宇的手，在人群中穿梭。
夏天的夜晚，微風代替灼熱的陽光，總讓人覺得特別清涼。
逛夜市是女孩子最喜歡的事情之一，各種小東西很容易就提起了舒涵的興趣。
“你看這條項鏈。”舒涵在形形色色的物品中停下視線，不舍得移開，“是一個高音符號，好適合你啊。”
申宇看過去，彎起眼角，“嗯，很精致。”
“老板，我要這根。”舒涵興奮地買下項鏈，把它戴到申宇的脖子上。
月光下，項鏈發著暗暗的光。
“一輩子不許摘下來，聽到沒有？”舒涵滿意地看著他鎖骨前的閃光，然後視線慢慢上移，直到看到他的眼睛。
琥珀色的眼眸中，有最清澈的笑容。
“一輩子不許。”
申宇深呼了一口氣，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似乎是覺得這樣的氣氛有些太過浪漫，舒涵馬上改變了說話的口氣，“很晚了，差不多是時候回家了。”
剛轉身，手腕卻被抓住，“今天晚點回家吧。”
“為什麽？平時你不都說不能太晚回去嗎？”
申宇抿了抿唇，“今天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那裏有最漂亮的星空。”
聽到這句話，舒涵立刻提起了興趣，“好啊，我最喜歡看星空了。”
“不過你不要害怕。”
“害怕什麽？”
“因為那裏是墓地。”
舒涵雖然有些驚訝，卻沒有害怕。
或許隻要跟著申宇，去哪裏都會義無反顧。
因為她相信，他會一直在自己身邊，不會傷害自己，不會離開自己。
當申宇帶舒涵來到墓地的時候，舒涵簡直不敢相信。
竟然有如此美麗的夜空。
繁星點點，整個天空閃爍著光輝，躺在草地上看著天，簡直就像是在宇宙中翱翔。
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想把這樣美麗的畫麵深深刻在心裏。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唯一入耳的隻有對方的呼吸聲。
“舒涵，你說，一輩子有多久？”
申宇用異常溫柔的聲音做了這樣的開場白。
不知道是聲音太好聽，還是眼中的景色太美麗，舒涵不由自主地流起淚來。
“一輩子就是一輩子，少一天都不是一輩子。”
這樣固執的答案，一聽就是出自舒涵之口。
“有時候，一天就是一輩子。”申宇閉上眼，握住一邊舒涵的手，“一輩子太短。”
舒涵微微側過頭，借著月光細細打量申宇的側臉。
他擁有世界上最完美的側臉，這樣的側臉能讓人放棄所有，隻為多看一眼。
“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間，就是一輩子那麽長。”舒涵加重了手上的力量。
申宇像是很滿意聽到這樣的答案，眼角蓄起了淚水。
“如果有一天你再也見不到我，會不會想我？”
“不會。”舒涵回答得斬釘截鐵。
申宇突然睜開眼，似乎對這樣的答案感到很意外，又似乎很欣慰。
“我不會有一天再也見不到你的，就算見不到你，也能感受到你。”
申宇蹙眉。
“不是你說的嗎，你就像音樂一樣，永遠陪伴在我的身邊。”舒涵突然笑了笑，“你永遠在我身邊。”
申宇眼角的淚終於滴落下來。
滲入土中，化成永恒的秘密。
“舒涵，我愛你。”
舒涵一個人躺在墓地的草地上回想起來，這竟然是升羽失蹤之前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樣溫暖，那樣清晰地在耳邊拂過。
一輩子的時間到底有多長？
對升羽來說，從與舒涵相遇那天開始到與她分別那天結束的這段時間，就叫做一輩子。
舒涵摸著頸上的項鏈喃喃道：“我說過你一輩子都不能摘下來，現在一輩子已經過了。”
一輩子太短。
真的太短。
就像一天那樣短。
才日落不久，天空就要被黑夜吞沒。
這裏夜晚的星光還是那樣美麗，倒映在舒涵璀璨的眼中，混合著鹹濕的**。
閉上眼，耳邊應景地響起那首《Playinglove》，配合得恰到好處。
循環了好幾次，舒涵終於接起了電話。
“喂，你在哪裏？”肖曼的聲音萬分急切。
“我馬上回來了。”
“嗯，我在家等你。”
掛上電話，舒涵站了起來，把身上的灰塵拍光。
轉過身，用極其緩慢的速度走著。
像是不舍得離開，每一步都那樣沉重。
一天就這樣結束了。
一輩子就這樣結束了。
即使再不舍，即使再傷心，也抓不住那失去了溫度的手。
舒涵突然停下腳步，最後再望了一眼那漫天的繁星。
恍然如夢這個詞，似乎就是用來形容此刻的感覺。
當初那樣真切的存在，在眨眼間就變成了幻影。
如同沙漏一樣的回憶，終會有流盡的時候。
關於升羽的記憶，曾經被遺忘得那樣徹底，回憶的沙漏中每一粒細小的沙礫，分別代表著他的快樂、悲傷、深情、可愛、微笑……
裏麵有他的愛，也有他的淚。
回憶很短，難忘很長。
沉寂的永恒，總有一天會浮出水麵。
當初約定過的永遠，始終是要兌現的。
而當初被遺忘的回憶，也始終要被記起。
就好像是把流盡的沙漏轉一個身，又是一輪新的開始，不停地反反複複，直到沒有力氣抬手為止。
關於升羽的所有，都被保留在了那個叫做記憶的沙漏裏，每當想念他的時候，都可以在音樂的陪伴下感受到他的存在。
曾經那樣徹底地將他遺忘過，所以這一次，要將關於他的一切銘記於心。
在這一天。
在這一輩子。
音樂這樣東西，或許是很多人畢生的夢想與追求。
很小的時候就被媽媽逼著學了鋼琴，因為她說她小的時候就很喜歡彈鋼琴，卻沒有條件去學，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讓我圓了她的鋼琴夢。一直以來，她都希望我往文藝方麵發展。媽媽一旦下定了決心，什麽都阻擋不了。身邊所有人都敬佩她的堅持，每周都風雨無阻地送我去上鋼琴課，哪怕發高燒也從來沒有落下過一節。
所以即便是那些小小的成就，也全都是她賜予我的。
雖然這條路之後沒有繼續走下去，但關於音樂的夢想永遠不會褪色。
我有自己非常尊敬的偶像，很小的時候就去聽過他的演奏會，那時候一下課穿著校服什麽都不顧地立刻趕了過去，卻還是遲到了。所以讓我一直遺憾的是，那天他的開場我並沒有看到。
記得那時候手裏拎著一個塑料袋，一個人在形形色色的穿著正裝的人們驚異的目光下，站在大廳中央用迷茫的眼神看著大屏幕上關於他的介紹。
一遍一遍地重複著。
哪怕是聽不到聲音，但僅從他淋漓盡致的動作中，就能感受到他彈奏出來的旋律。
休息的時候我終於入了場，當他的雙手落到琴鍵上的一刹那，我記憶猶新，那是我第一次覺得人與鋼琴能融合得這樣完美。
他在台上演奏的時候，是第一次，音樂那樣真切地感動了我。
或許就在這個時候，心中種下了一顆音樂的種子。
隨後在有陽光的地方，它就漸漸發芽。
寫了這本小說，或許也算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圓了我的音樂夢想。
即使它是虛構的，但我相信一定有人在音樂或者其他道路上努力奮鬥並最終獲得成就。
就像是我最喜歡的鋼琴家，那個演奏“中國的肖邦”的人。
那樣的旋律，好像永遠無法從我生命中離開，好像從未從我生命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