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撒腿就跑

顧芝唯一的反應就是低下頭,低到她的整個臉讓人看不見。

舒涵這才微微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但是怎麽都想不通到底是哪裏失了禮。

“媽,我……我要去打工了。”甩下這句話,顧芝拎著小提琴,迅速從麵館逃了出去。

婦女回答“知道了”的時候,顧芝似乎早就已經跑到幾條街之外了。

每次見到舒涵,顧芝都是這個反應,這讓舒涵擔心自己是不是什麽時候說錯了話,導致她連看都不想看到自己。

這麽想著,麵前的麵早已漲糊,連胃口也跟著消失。

在後麵忙碌的婦女走出來,看到舒涵對著麵發呆,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小心地問:“怎麽了?是麵不好吃嗎?”

舒涵忙不迭擺手,“不是不是。”

婦女臉上出現疑惑的表情。

“阿姨,我是顧芝的同學。”舒涵勉強地笑了笑,然後努起嘴,“不過她似乎不怎麽喜歡我。”

“怎麽會呢。”婦女坐到舒涵對麵,“她這個孩子從小就膽子小,內向不愛交朋友,對誰都這樣。”

被婦女的話這麽一安撫,舒涵一下子豁然開朗。

“你願意和她做朋友的話,阿姨會很開心。”

麵對婦女真誠的笑臉,舒涵反而靦腆起來,“我鋼琴彈得很爛,才不比她的小提琴這麽厲害呢。”

“鋼琴?”婦女眼中的光芒暗了暗,“顧芝從小就想學鋼琴。”

“那為什麽不學鋼琴而學小提琴呢?”

婦女歎了口氣,搖頭說:“鋼琴哪裏買得起,一個鋼琴至少得好幾千。她父親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外婆外公也半身不遂,一家人的開銷隻靠這個小麵館支撐。她從小就喜歡音樂,所以選了個相對便宜的樂器,她也從來沒有上過課,一直都是自學。”

聽著婦女這般沉重的訴說,舒涵的眉頭越壓越低。

“她一直都是靠這個在練鋼琴。”婦女走過去,把剛才顧芝鬼鬼祟祟藏好的紙攤開在舒涵麵前。上麵用鉛筆畫著一個鋼琴鍵盤模樣的圖案,一共八十八個鍵,一個不少。一米多長的紙已經陳舊得有些破爛,白色琴鍵上是一個個手指形狀的灰色圓點。

一股濃濃的辛酸,在舒涵心頭翻滾。

“音樂學院的學費又相當貴,顧芝那孩子為了不給我增加負擔,還出去打工自己付學費。”

“怪不得上次吃飯的時候看到她在那裏拉小提琴,原來是去那裏打工的。”舒涵一拍腦袋。

婦女看著舒涵,臉上很憂鬱的樣子,“你剛剛說你是學鋼琴的,能不能有空的時候教教顧芝呀?”

“嗯。”舒涵狠狠點頭,“沒有問題的阿姨,我雖然彈得很糟糕,不過一定會把我懂的都教給顧芝的。”

舒涵的影子在路燈下由淺變深,被拖長的線條似乎要延伸到路的另一端。在這裏等了將近兩個小時,終於看到顧芝消瘦的身影從餐廳裏走了出來。

舒涵跑過去,把手中的琴譜往顧芝手裏一塞,“這些琴譜都是我以前彈過的,送給你。”

像羞澀的表白一樣,舒涵塞了琴譜後,撒腿就跑。

顧芝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就看到一個飛速離去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內。

恍恍惚惚的一瞬間,隻感覺到自己雙手傳來的重量。

低下頭看去,厚厚的一遝琴譜,粗略翻了翻,都是一些難度不高卻很好聽的曲子。顧芝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眼中閃現出隱隱的光芒。

覺得自己剛剛做的事情很難為情,舒涵一路蒙著頭跑回家。

舒墨正好在她家,見到舒涵,無力地打了個招呼。

“怎麽了?一臉被休掉的樣子。”由於跑了太久,氣還沒喘勻,舒涵邊說話邊按著自己的胸口。

“我的確快被休掉了。”舒墨敲了敲她的頭。

“怎麽了?”

“惜穎對星期六我答應的事做不到很生氣,說要打我入冷宮。”

舒涵忍著笑,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嗯,這次你的確做得太過分了。”

“還好意思說我。”舒墨不客氣地朝舒涵背部拍了一下,“要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會參加那個樂團,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要不是你,說不定我已經在法國巴黎音樂學院學法語了。”

舒墨極少用這種抱怨的口氣和舒涵說話,這次是真的有點惱火了。

舒涵稍稍收斂了一下,放弱了聲音問:“這次真的很嚴重?”

“那也不至於。”舒墨聳肩,“還是和以前一樣,送個禮物哄哄就行了。”

“禮物算在我頭上!”舒涵舉起手,一副認罪的樣子,“你來選,我買單。”

舒墨撇了撇嘴,“怎麽可能會讓你買單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為了你和惜穎鬧不開心了。”

這番話說的人或許沒有放在心上,但是聽的人卻很不是滋味。回想起來,從他們兩個交往以來,的確已經有好幾次因為舒涵而爭吵了,雖然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沒有導致不可挽回的結果,不過這種成為別人感情隱患的感覺還是十分不好受。

或許一直以來都過於依賴這個什麽都寵著她的哥哥,才會讓他的女朋友在內心中產生一種隱隱的嫉妒。

雖然肉眼無法看見,但它一定存在。

意識到這件可怕的事之後,舒涵冒出一身冷汗。她突然想起自己和舒墨之間的親昵似乎已經惹得惜穎多次當眾黑下臉來,又想起舒墨好幾次因為自己的事而放惜穎鴿子。就連現在舒墨不得不參加這個計劃外的樂團,剝奪掉他大量的業餘時間,也是拜她所賜。但是內心深處有個自私的聲音告訴自己,如果不是舒墨,自己根本沒有辦法認識肖曼,也更不能像現在這樣讓肖曼對自己進行一對一輔導。

雖然有種對不起舒墨的心情,但是舒涵沒有勇氣承認,隻有在心裏默默地說對不起。

舒墨走後,舒涵一直對著鋼琴發呆,心裏升起酸酸的感覺,視線落到鋼琴角落擺放著的黑鍵上,不知為何眼睛突然濕潤起來。

周六彩排那天,肖曼一個人先到了大劇院音樂廳。那是一個很大的舞台,僅是台上無數的追光燈就能讓人瞬間流出汗來。

這一次的演出和以往的不同,一是節目現場直播不容許出現任何差池,二是這是剛成立沒多久的樂團第一次登台演出,很可能出現各式各樣的不安定因素。

肖曼憂心忡忡地等在演播室,一邊看著其他選手彩排,一邊頻頻地看著時間。

不久後,舒涵和舒墨到了演播室,肖曼總算鬆了一口氣。

“其他人呢?來了幾個?”

肖曼數了數,“現在隻有六個。”

樂團一共有十一個人,加上肖曼和舒墨才剛超過半數。

“剛才那個導演催過我很多次了,必須得上了。”肖曼甩了甩手腕,示意為上台做好準備。

“每個樂器各來了一個,也不是沒辦法彩排,到時候注意事項和其他人說一下就行了,他們今天可能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趕不過來。”看到這番場景,舒墨不得不打圓場。

“嗯。”肖曼也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

成員們站到台上,匆忙地調試著話筒音量。肖曼坐到鋼琴前,深深吸了一口氣。追光整個打到他身上,讓他的緊張無從躲藏。

台下的舒涵緊緊握著拳頭,雖然這隻是彩排與試音,但看到連一向淡定的肖曼都會額頭冒汗,也跟著擔憂起來。

畢竟隻來了一半的樂團成員。

才試了沒幾個小節,肖曼就喊了停,才這幾個人果然沒辦法達到預期的效果,肖曼低著頭,像是在沉思著什麽一般。

“肖曼。”拿著鼓棒的徐子琪敲了敲鼓,“我們才到了這麽點人,一定沒辦法試成音,問問主辦方能不能過幾天再來試音?”

肖曼緊緊蹙眉,搖頭。

徐子琪又敲了兩下鼓,“根據我演出這麽多場的經驗來看,如果沒有試好音,那正式上場的時候也懸。”

感覺到自己說話太直,徐子琪話音剛落就立刻抿緊嘴唇。

“算了,不試了。”肖曼站起來走下台,奪門而出。

舒涵的視線在肖曼離去的門口和舞台之間來回遊移,不知所措。

收拾好小提琴的舒墨對舒涵聳聳肩,“沒辦法,事先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舒涵有些心疼地望著已經看不到肖曼背影的門口,她知道他期盼了很久,排除萬難才走到這裏,卻在將要接近成功的時候遇到這種挫折,一定會很難受。

“這樣也好。”舒墨拍了拍舒涵的頭,“讓他徹底死了這條心,安心做個鋼琴家。”

“老哥,連你也不看好肖曼嗎?”舒涵拿下舒墨放在她頭上的手,一臉認真地問。

“拿自己的前途打賭,我覺得未必值得。”

雖然這樣的話很難令人接受,但無疑還是很中肯的。

心裏有一種柔柔的東西在湧動,舒涵推開舒墨,轉身拔腿往外跑,不久就看到逆著光的肖曼的背影。

雖然看上去孤單,但是有著堅定的力量。

像是能背負一切質疑。

舒涵沒有多想,跑過去抓住肖曼的手。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的肖曼,睜大眼迷茫地看著她。

“我相信你。”舒涵加重了手上的動作。

肖曼眼中的迷茫一下子全部消失,變成點亮整張麵龐的閃亮星辰。

“我相信你,所以請你不要懷疑自己。”

雖然從小到大得到過無數人的支持與肯定,但是肖曼不得不承認,這句簡單的“我相信你”竟然比任何一次肯定都要有力,比任何一個鼓舞都要真實。

有著溫暖人心的力量。

一向討厭別人碰觸的肖曼沒有甩開舒涵的手,反而展露出許久不見的笑容。

“謝謝。”

低沉的聲音像一架沉睡很久的鋼琴蘇醒後發出的生澀聲音。

肖曼盯著舒涵,眼睛很黑很亮。眼前的女孩子,就像是穿著惡魔衣服的天使,乍一看像是平靜生活中惱人的存在,其實真正深入了解就會發現,原來她有著別人無可取代的光芒。

而這種光芒,可以帶給別人超乎想象的溫暖。

舒涵的一句話就讓肖曼找回了自信,排除了試音不順的幹擾,進入到最後的魔鬼訓練階段。

日複一日的高強度練習,無論是鋼琴樂團還是舒涵的學校匯演。

直到演出的前一天,還沒有十足的把握,在忐忑不安中,肖曼迎來了既害怕又期待的周六。雖然直播一整天的節目要到晚上才輪到樂團,不過一向喜歡做足準備的肖曼還是一早就來到了大劇院音樂廳——整理思路、調整情緒,也順便看下其他對手的水平。

而舒涵則留在學校參加音楓音樂學院最受矚目的匯報演出。

之所以被稱為“最受矚目”,是因為演出當天,音樂學院的每個專業都會由導師挑選最優秀的三名學員,在音樂大禮堂對全校進行演出。學校會請來各個國家音樂學院的專業人士旁聽,當晚獲得非凡反響的人很有可能被著名的音樂人發掘,從而走上專業音樂家的道路。

由於鋼琴係是音楓音樂學院最優秀的專業,所以每年這個係的競爭都異常激烈。而由於去年參加匯演的三位選手成績都非同尋常,所以今年的關注度比往年更高。去年三位選手中的一位是趙亦雪,獲得了鋼琴組第三名的成績。之後由於形象出眾,幸運地被國際著名的鋼琴大師杜勒收為弟子進行培訓,現在已經是非常知名的鋼琴家。

第二位是去年的亞軍肖曼,他的音樂天賦是整個業界都認同的。精通各種樂器不說,加上帥氣逼人的外表和演奏鋼琴時的那份灑脫,若不是他並非一心向往古典音樂,成為世界級的古典鋼琴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三位就是去年的冠軍申宇,關於那個人的存在一直就是神話般的傳說。據說他有如同天使般的完美笑容,據說他可以讀一遍譜就直接演奏出曲子,據說他可以閉著眼彈琴一個音都不錯,據說聽過他彈琴的人都會得到真愛,據說他彈琴時會讓人感覺到天使的存在……簡直越傳越離譜。

隻是這個人在去年參加匯演後不久就退學,之後便不知蹤跡,以至於整個音樂界都為他感到惋惜。

今年的排場一如往常的宏大,吸引了國內外無數知名音樂人前來挖掘新星。

從來沒在這麽多人麵前演出過的舒涵難免緊張,光是從後台看出去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就讓舒涵的腦袋整個空掉,剛才還倒背如流的譜子變成空白一片。

折磨般的等待之後,主持人終於報出了舒涵的名字。起身深吸一口氣,走到舞台上,緩緩落座,台下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舒涵把手指輕柔地放到鋼琴上,剛想落下,卻在一瞬間有種奇異的感覺……

這個場景好像似曾相識,可是,為何她卻怎麽都想不起來?

好像有什麽很重要的東西,被她遺忘了。

像是一個光點出現了一秒,然後憑空消失掉,無從找尋。

手在半空中停留了幾秒,台下開始響起瑣碎的低語聲。

舒涵就這樣整個人定格在半空中,外界的嘈雜都被隔絕,她的世界安靜得什麽聲音都沒有。

從來沒有發生過類似的情況,主持人與老師也都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愣了多久,舒涵又做了個連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的動作。

她放下左手,伸出右手的一根食指,緩緩落下,那架被精心調過音的斯坦威鋼琴傳出一個音。

升la。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發生這樣的事了。

已經記不清什麽時候開始會做這個動作了。

隻記得每次都像是著了魔一般,手指不受控製地做著這個動作。

心被緊緊地揪著,難過地咬著下唇。

等這個音從偌大的禮堂中徹底消失的時候,靈魂出竅的舒涵才回過了神,睜著清澈的雙眼望向台下,就好像剛從一個遙遠的時空回來一樣。

意識到台下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演奏,舒涵重新準備好動作,雙手精準地落在鋼琴上。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隨著舒涵修長的雙手輕輕撫過琴鍵,耳邊浮現出陣陣輕快的音樂。鋼琴發出的音色猶如一汪清水,又似夏夜湖麵上的一陣清風,令人不禁感到心曠神怡。

到的地方,曲子漸漸加快了速度,變得狂野起來,整個音樂廳都被流水般的鍾聲覆蓋。

最後一根手指離開鋼琴的時候,整個演奏廳依舊留有悠揚的餘音,座無虛席的大廳除了這個音之外,再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響。

一曲奏畢,舒涵欣慰地一笑。

所有人都忘記了演奏前的反常,不由自主地被音樂感染,熱烈地鼓起掌來。

一瞬間,偌大的演奏廳被潮水般的掌聲淹沒,久久不能停息。

雖然心中的空缺沒有填滿,但舒涵覺得自己總算對得起肖曼,沒有發揮失常。

匯演完畢後,所有學員需要集體謝幕,舒涵隻能等謝幕後再離開。她一邊毫無心思地看著其他專業的演出,一邊不停地擔憂肖曼那邊的情況。

此時的演播室內,人群中的肖曼看著前麵一些選手的表演,忐忑不安的心終於放鬆了下來。

前麵那些選手的水平實在業餘,和音樂學院的專業水平相比,遜色了許多。

“你妹妹應該表演完了,不知道怎麽樣了?”雖然問話時的口氣很清冷,但肖曼不得不承認自己對答案很在意。

“剛才短信了,說出了些小問題,不過蒙混過關了。”舒墨把手機遞給他,屏幕上一連串的表情符號讓肖曼有些眼花。

“接下來就是我們了。”舒墨搓了搓手掌,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肖曼一邊點頭一邊數著人數,怎麽數都隻有十個人,突然驚呼:“徐子琪還沒來嗎?!”大家這才紛紛開始尋找,可是到處都沒有徐子琪的影子。

“都幾點了,還不來。”肖曼的血壓瞬間升高,走到場外安靜的地方,一邊看時間一邊撥徐子琪的手機。

鈴聲響了好久才被接起來。

“對不起肖曼,事出緊急,我忘了告訴你,我今天可能不能來了。”

像是一個晴天霹靂,就要出現彩虹的天空突然一陣閃電,大雨瞬間淹沒了將要被照亮的整個世界。

“你說什麽?!你不要開玩笑,你知道今天對我多重要!”肖曼的口氣冷到極點。

“對不起,我爸爸今天開刀,我必須陪在他身邊。”

肖曼的拳頭往牆上一砸,甚至都沒有感覺到痛,“該死!”

“對不起肖曼,沒有其他人陪,我真的走不開。”

肖曼緊閉雙眼,咬肌在明顯地顫動,看上去用了很大的力。

“肖曼,你怎麽在這裏?”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喘氣聲,舒涵拍了拍肖曼的肩膀,“還沒輪到你們比賽嗎?”

“比賽不了了。”肖曼絕望地搖頭,“鼓手來不了。”

“為什麽?!”舒涵支著膝蓋,大口喘著氣。

“他父親開刀,必須有人陪在身邊,走不開。”

舒涵的眼睛輕輕一掠,隨後滑到肖曼臉上,“我去陪,行不行?”

肖曼眼睛閃了閃,拿起還沒掛斷的電話,“我讓別人來陪,行不行?”

電話那頭傳來猶豫的聲音,“可是……”

“你就和你爸爸說讓你女朋友來代替你陪一下,事出緊急,你考慮一下吧。”

聽到肖曼說“女朋友”三個字,徐子琪立刻答應道:“好,如果有‘女朋友’來陪效果一定比我在還好。”

聽到這句話,肖曼大吐一口氣,“那把醫院地址告訴我,我讓她過去,你給我速度過來。”

掛上電話,肖曼還沒有開口,舒涵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包在我身上吧。”

本來一看到就頭大的舒涵,現在竟然是自己最相信的人。

這種微妙變化的速度,連肖曼自己都難以置信。

一直都欠她一句感謝,肖曼想,一定要找機會好好對她說。

過了不多久,徐子琪就趕了過來。肖曼看到他,鬆了口氣,蹙眉問:“伯父沒事吧?”

“沒事,還有多少個人才輪到我們?”

“還有兩個。”

“哈,好在趕上了,”徐子琪把玩著鼓棒,“對了,我‘女朋友’去了吧?”

肖曼點頭,這時舒墨突然走了出來,不明所以地問道:“對了,舒涵呢?”

來不及解釋的肖曼怕影響舒墨的發揮,故意轉移著話題,“做好準備吧,馬上就是我們了。”

這句話一出口,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所有人都在瞬間緊張到了極點,手中拿著的樂器都發出了嘎嘎聲。

不安地等待報幕員介紹完鋼琴樂團,團員們上台後一臉青澀,麵對讓人睜不開眼的追光和攝像機,每個人的麵部表情都僵硬到連笑起來都困難的程度。

即便是身經百戰的肖曼和舒墨,也不能像以前任何一場表演那樣從容。

肖曼對著攝像機向觀眾致意後,瀟灑地坐到鋼琴前,給所有成員做了個手勢,然後便把所有的期望全部寄托在落下的雙手上……

舒涵按照地址趕到醫院的時候,徐子琪的父親剛剛被送進手術室不久。舒涵隻好守在門口,一邊等待一邊祈禱。

不知是手術很簡單還是人緊張的時候感覺時間過得特別快,似乎過了沒多久手術就完成了,舒涵立刻一臉緊張地跑過去詢問醫生:“請問手術結果怎麽樣?”

醫生一臉詫異地看著她,“一個盲腸炎手術這麽大驚小怪的。”

被醫生的回答搞得有些窘迫,舒涵怔怔地愣在原地,正好這個時候肖曼和徐子琪趕來了。

“怎麽樣怎麽樣,比賽怎麽樣?”

“怎麽樣怎麽樣,我爸爸怎麽樣?”

徐子琪和舒涵同時開口。

“你爸爸沒事,比賽呢?”

徐子琪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身邊黑著一張臉的肖曼,然後指著病房,“我去看我爸。”

徐子琪走後隻留下肖曼和舒涵,她這才發現醫院裏的空氣竟然如此壓抑,簡直要令人喘不過氣來。

不用多問,僅從肖曼的神色就能看出演出非常糟糕,舒涵便很識趣地沒有多問什麽。

“糟透了。”肖曼終於開了口,伴隨著沉重的吐氣。

舒涵不知道是該安慰還是該沉默,不知所措地看著肖曼。

“我以為是多大的事,原來隻是盲腸炎。”肖曼又好氣又好笑地說著,雙手環在胸前。

舒涵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或許是因為他太擔心,鼓的節奏很不穩,影響了整個發揮。當然,和上次彩排沒有到齊人也脫不了幹係,總之和平時排練的水平差很遠,簡直慘不忍睹。”肖曼甩了甩手,“不說也罷,回家吧,你哥叫我來接你回家。”

看到肖曼臉上明顯的疲憊,舒涵覺得力不從心,自己什麽忙都幫不上。

剛想走,徐子琪突然從病房出來叫住舒涵,“那個,沈舒涵……”

舒涵轉頭看著他。

“我爸爸說他想見你。”帶著大男生的靦腆,徐子琪低下頭抓了抓腦袋。

“見我?”舒涵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

“嗯,他想看看……”徐子琪說話支支吾吾的,“看看未來兒媳婦。”

被這個稱呼嚇得不輕,舒涵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張大。

“要不你回去吧,我和他說你有事先走了。”雖然這麽說,但徐子琪眼中是滿滿的期待。

舒涵看了肖曼一眼,肖曼點了點頭。

“好吧,不過我不能久留。”

聽到她這麽說,徐子琪馬上笑了,“不會的,打個招呼就行了。”

舒涵慢吞吞地走著,突然被徐子琪牽過手,小跑到病房裏去。

原本心情就糟糕的肖曼看到這個動作後更加不爽,心中燃燒的怒火無處發泄,越積越多。

不久後,徐子琪摟著舒涵的肩膀從病房出來,關上門後,立刻放開了舒涵。

“對不起對不起,剛才是演戲需要。”

舒涵的臉已經紅得可以滴出血來,“可是你一直這樣瞞著也不是辦法,還是早點告訴他比較好。”

徐子琪甩了甩手,“等過段時間他出院的吧,躺在病床上叫我怎麽忍心,我可是個孝子。”

在一邊沉默許久的肖曼終於忍不住了,“夠了,隻不過是盲腸炎而已,嚇得我們都以為……”

覺得後半句話有些詛咒的意味,肖曼沒有接著說下去。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確有些緊張過頭,徐子琪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能怪我,我爸突然痛得路都走不動,從來沒來過醫院的我當然嚇得不知所措了。”

雖然恨得咬牙,不過肖曼對這樣的解釋也無可奈何。

“還莫名其妙賺了個女朋友。”徐子琪一邊抓腦袋一邊低下頭。

肖曼的嘴一張一翕,有些惱怒地拉著舒涵的手離開。

感覺到手上傳來的重量,舒涵的身體微微失去平衡,下意識地跟著肖曼的腳步離開。雖然看不到肖曼的麵部表情,但是僅從那烏雲密布的背影就不難想象那雙眼睛該有多麽冒火。

回家的一路肖曼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舒涵不知道演出究竟有多糟糕,但肖曼一向追求完美,任何事都不容許出一點小的差池,更何況是麵向這麽多觀眾的直播節目。

告別後,肖曼一個人佇立在路燈下沉默,所有關於夢想的火苗都被澆滅,在那失敗的處女秀之後,肖曼徹底放棄了鋼琴樂團這個念頭。

不帶一絲遺憾。

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家,想到父母一定都在電視機前“欣賞”到了他那“出人意料”的演出,又想到要麵對他們的質疑與擔憂,肖曼的頭就大起來。

抱著“負荊請罪”的心態,最終推開了家門。

“是呀,真的好久不見……哎呀,曼曼回來了,我先掛了,一會兒再打電話給你。”屋裏傳來肖母清脆的笑聲,和想象中的壓抑氣氛截然相反。

“曼曼回來啦,猜猜剛剛誰打電話給我了?”

聽到母親的口氣這麽輕鬆,肖曼安下心來,不知所謂地搖了搖頭。

“是羅莉羅阿姨,記不記得?”肖母一臉興奮。

肖曼抬了抬眉,“趙亦雪的媽媽?”

“是啊,她剛才打電話給我,說亦雪回國了。”

“關我什麽事?”

“這孩子怎麽這樣?”肖母毫不客氣地朝他的肩膀擊了一拳。

肖曼無所謂地聳聳肩。

“羅阿姨說她和亦雪看了你今晚的表演,說很看好你呢。”

肖曼不屑地哼了一聲,“這是人家諷刺的話,你都聽不出來嗎?”

“怎麽可能呀!”肖母甩了甩手,“我和你爸爸也看了,挺不錯的,畢竟這種音樂形式很新穎,誰會那麽關注你們的專業水準呀,至少我覺得很特別,很好聽。”

本以為會被否定卻突然得到肯定,這種反差讓肖曼一下子難以適應。

“之前我是有些懷疑的,不過今天以後,老媽百分百支持你。”肖母說完後不好意思地轉身,給肖父使了個眼色,在角落研究吉他的肖父立刻不停點頭,“是的兒子,你媽都恨不得抱著電視機親呢。”

肖曼的嘴角抽了抽,不知是控製不住愉悅的心情,還是覺得肖父朝他嘟著嘴的表情很搞笑。

得到了表揚,明明心裏很高興,但肖曼還是習慣性地不把任何表情放在臉上,冷著張臉回到房間打開電腦瀏覽起“命運交響曲”節目的官方論壇來。偶然間看到點擊率最高的一個帖子,是觀眾對所有參賽選手的投票統計排名,而肖曼的鋼琴樂團出乎意料地排在了第三名。

這樣的結果肖曼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然而在他看到帖子的回複後,喜悅的心情卻散了一半。

“14號樂團那個演奏鋼琴的男生實在太帥了!”

“求肖曼鋼琴樂團鋼琴手的聯係方式!!!”

“同求鋼琴王子聯係方式啊!那氣質,那形象,不做明星太可惜了!”

……

好幾頁,凡是提到鋼琴樂團的都圍繞在肖曼個人的形象上,根本沒有人關注他的音樂。肖曼忘了這是一個娛樂化的電視節目,怎麽可能靠這個來向那些習慣聽流行歌曲的觀眾傳達自己獨特的音樂呢?

苦笑了兩聲,剛準備關上電腦,屏幕右下方卻顯示有一封新的郵件。

順手點開郵件,跳出來兩行簡單的話。

周二我會來學校找你。

發件人:趙亦雪

剛看到這封郵件的時候,肖曼沒有任何反應,關上電腦後才開始煩躁起來。

趙亦雪對肖曼的愛慕一直表現得非常明顯。因為母親是好朋友的關係,兩人從小就待在一起,長大後又因為在同一所學校,所以趙亦雪順理成章地把肖曼歸為自己的私有財產。

肖曼如今這麽排斥女生,有一大部分原因是拜她所賜。

雖然擁有萬裏挑一的外貌與出類拔萃的鋼琴演奏能力,但嬌生慣養的生長環境並沒有帶給她出眾的氣質,反倒讓她多了不少刁鑽自私的習氣。

肖曼從小參加過各種名流音樂會,接觸過各式各樣的女生,就數這個最讓他頭大。

好在她也不會長待的樣子,肖曼想,應該稍微應付應付就行。

周二早上舒涵去上專業課的時候,胡教授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注視著她,讓她渾身不自在。

“看什麽呀老師?我今天可有準時到。”

胡教授意味深長地挑挑眉,“和肖曼是什麽關係?”

隻需一秒鍾臉就徹底紅透,舒涵捂著雙頰,聲音都被擠得變形,“哪有什麽關係呀,男生和女生的關係呀,非常純潔的那一種。”

“肖曼竟然願意把這個重任交給你,最讓我驚訝的是你還完成得不錯,看來受過他不少‘特殊’輔導啊。”

一直以嚴師形象示人的胡教授居然也會扭動眉毛,讓舒涵有些不習慣。

“老師,你別再取笑我了。”舒涵把整個臉埋到手裏,“我雖然對他有非分之想,但真的隻是想想而已。”

胡教授也自認為玩笑開到了位,咳嗽了兩聲,“好吧,就不開你玩笑了,不過你的表現真的讓我刮目相看,看來我得好好培養你了。”

“真的嗎?”舒涵興奮地大叫。

“反正現在肖曼不想往鋼琴家的方向發展,我也沒有其他要培養的人。”胡教授說著歎了口氣,“一個個都這樣,每次有看中的學生決定好好培養就會出狀況。”

舒涵不解,疑惑道:“除了肖曼,教授還有人想培養?”

“是啊,上一屆鋼琴比賽冠軍的那個人啊,唉……”

“去年的冠軍?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為什麽我從來沒見過?”

胡教授的臉上一下子露出一絲憂傷,“他……是個鋼琴天才。”

像是在回憶什麽一樣,胡教授突然仰起頭,“他是我目前為止見過的鋼琴演奏得最好的人,隻要看一遍譜子就可以把樂曲演奏出來。”

“這個,肖曼也可以啊。”舒涵似乎有些不服氣。

胡教授搖搖頭,“他是閉著眼。”

“這麽厲害?”舒涵不相信地大叫出來。

“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相信。”胡教授加重了語氣。

雖然覺得匪夷所思,但胡教授認真的神色讓舒涵也不由自主地相信起來,“那他現在人呢?出國了?還是成為著名的鋼琴家了?”

胡教授歎了一口氣,“不知道,退學後沒了蹤跡。”

“為什麽會突然退學呢?”舒涵又驀地大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