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後來時過境遷,我感到這樣對待他是不對的,但再也沒有機會找他道過歉。我想,當時對他本人的反感和對這類事的反感都有一點。”

“初中有男生給我寫信,我覺得髒,覺得不應該,就交給老師了。”

一位女性回憶了她在“文革”中度過的青春期,講述了那時一個敏感的女孩所處的環境對她性格的扭曲:“我去兵團的時候是15歲,在一個過去的勞改農場當車工。我從小學過唱歌、跳舞和畫畫,所以經常要畫板報什麽的。那時我很敏感,因為我老被人謠傳各種可怕的事情。如果回北京就是去打胎了,好可怕的謠傳!所以當時我不和任何男孩說話。有一個男孩,我每次去拉料,他都主動幫我裝車。有一次,我在車間畫板報,一邊畫一邊唱歌。我不知他一直在偷偷看我。我下來後才發現他,我上了火,覺得不能原諒這個偷看偷聽我的人。他對我說:別人說的我都不信。我卻大聲對他喊:混蛋!後來我有點後悔。那時我挺矛盾的,又想接受他的感情,又怕別人議論。後來多年以後,我們都回到北京,有一次我突然在公共汽車上遇上他,我看他走了過來,就趁開門時一下溜掉了!

一位女性講起小學時聽到人講結婚的事的反應:“我班上有個學習很壞的男孩,有一次他對我說,長大以後第一個娶我,第二個娶xx(我的一個女友),當時氣得我直哭,好像受了侮辱似的。”

“我大約是15歲對異性開始有好感的。從那時開始就有男孩追我。有時在街上走,就有人過來說:對不起,我告訴你我是誰,咱們認識認識好嗎?我不理他們要不就說‘討慶’,‘沒必要’。”

有一個女性講到一個對她單戀的男孩及自己當時的反J:“他去當兵,我下鄉當知青。他給我寫信,寄明信片。有一次,他送給我一手絹,讓我回家再看。我回家一看,裏麵盡是血手印,還有他寫的詩,都是‘永遠不變’這一類的活。我藏東藏西,結果還是讓我媽發現了。她問我,這是什麽東西?我當時覺得就像犯了罪似的,其實我什麽也沒做。”

“從小我就知道要回避男人對我的注意。我在遊泳隊學遊泳時,有一個教練對我特別好。有一次我把他推下水去,忘了因為什麽。媽媽說了我說隻有舉止輕浮的女孩才對男孩動手動腳。我媽老說我輕浮,使我不能不覺得自己是不是很壞,從此就有意回避男人對我的注意。”

“直到20歲,我和男孩之間都是特別純潔的。一個眼神啊,拉拉手啊,說說話啊,就特別滿足。如果我見到一個男孩特別聰明,和他聊聊天就覺得特別滿足。我男朋友有一次忍不住,想讓我看看他那個東西,我就使勁閉著眼不看;當時覺得一看我就是另一個人了。我從沒見到過男性**,一看之下,覺得醜死了,很恐怖的,跟王小波小說裏寫的陳清揚的感覺一樣。我都快暈過去了。我記得當時有惡心的感覺,連晚飯都不想吃了。我哭了,覺得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似的。回家的路上,我一路悶悶不樂,我認定他做錯事了不到結婚時就提前讓我接受這個,沒有美感。我對他說,你做錯了,我得懲罰你。他說,怎麽懲罰?我說,你把眼鏡摘下來。他把限鏡摘下後,我‘啪’地打了他一個耳光,他很慚愧,一直說:我錯了,我錯了。等他走了以後,我才感覺舒服了一點。後來是他主動找了我,我和他盡釋前嫌,從此人人都知道我有男朋友了。他多才多藝,長得特別秀氣。我喜歡的男孩都是比較清秀文靜的,有點書生氣的,一看就特別男人氣的反而勾不起我的興趣。我當.時.覺得自己特別幸運,男朋友那麽棒。我常常和他一起吃飯,正兒八經地討論學業。有時也互相撫摸一下,但沒有進一步的接觸。”

“我和男孩接觸,一個是感覺遲鈍,一個是自尊心特強。我不願取悅男人。中學時有很多男孩給我寫信。有宣傳隊的男孩追我,給我寫信,我覺得他們粘乎,不理他們。‘文革’中鄰居有一個男孩,性情憂鬱。他提出想和我一起去插隊,還流了眼淚。

“他比我小兩歲,我覺得我倆像是姐弟的關係,要提這種男女關係,我就決不能接受。我當時特別不願意接受這種事(戀愛關係),覺得是恥辱。我到山西後,每次接到他的信都很不安,跑到廁所去看。他寫信說:決定我命運的時刻到了,我被分到陝北,可是我想跟你去山西。他還寄來照片。我當時氣得要命,把他的照片撕了。我想,要是不快刀斬亂麻,以後就沒完了。我就回信告訴他,完全不可能。他又來信說,我們還可以做姐弟吧。我就不回信了。長大以後,我覺得這件事我處理得太粗暴了。我老想找個機會向他道歉,可又覺得事情已經過去了。後來知道他的生活還比較疋常,我才不內疚。

這位女性還分析了自己感情壓抑的原因,她對於男性自然流露的好感、好意總是不僅毫無好感,反而很反感:“記得插隊時,有一個知青對我的好感表現得非常露骨。我家裏托他給我帶了些東西,他一路上就一直抱著不讓別人碰。我從別人口裏聽到這件事之後,不但沒有對他產生好感,反而很反感。我想這和我從小沒有父親有關。我沒有在男人麵前邀寵的習慣。”

禁欲主義環境的影響

有的女孩對與異性關係的反感明顯受到禁欲環境的影響:“初中我喜歡的那個男孩上了中專,因為出身不好,他自知上不了大學。我上了高中。我們每周通一封信。他家有一大幢房子,他自己有一間小屋,我們倆有時在他的小屋裏聽唱片。有個女友對我說,你多危險哪,出了事都沒人知道。其實我們倆連手都沒拉過。他寫來的信我以為沒什麽就給別人看了。後來團委幹部找我談話,問得很仔細:他的信抬頭是怎麽寫的?怎麽落的款?我怎麽稱呼他?他們讓我少跟他交往,說他資產階級思想嚴重。後來我覺得這事真的不大好,確實不該和他來往了。他再來信我就推說學習太忙,信也寫得冷冰冰的。那時我真以為談戀愛是不正當的事。”

“那時我在一個三線工廠,我因為表現好被選上當護士,去x市的醫院實習。當時我和另一個女孩老去找一個醫大的大學生,和他關係處得比較近。他是麻醉師,我倆是手術室護士,所以跟他接觸比較多。當時有規定,不許我們談戀愛。我們隻是關係比較近一點,領導就對我說:不要談戀愛。因為那個女孩是,人家對她很寬容,對我就不寬容了。後來就因為這件事,領導竟然不讓我當護士了,把我調回工廠,讓我去燒磚,還要讓我幹翻砂工。我找他們去分辯,結果在全廠傳得沸沸揚揚的。

第四部分女性性研究(2)

“我當時是19歲,廠裏的正經人都不理我了,隻有二流子來找我糾纏。有整整3年時間,我誰都不理。後來通過我爸的關係換了工種,可別人還都拿我當壞人。”

“我是從上高中的時候開始對異性有感覺的。小學時我看不起男孩,因為老師寵女孩,女孩學習大都比男孩好。我那時就不願和男孩相處。到初三時,我們學雷鋒,排節目。我突然覺得男女同學一起排節目挺有意思的,蠻好的感覺。有次我病倒在家,同學們來看我,先是女孩,後是男孩。我聽男孩聊天,多是談的國內外大事,覺得有新鮮感。一個男孩引導我看哲學書,給我介紹了不少好書看。書店買不到他就借給我看。後來聽別人說,有一次他問過老師有關談戀愛的事,他懂得這些事特別早。

“老師勸我別理他,說,他爸是資本家,母親是外國人,他能教給你什麽好思想呢?我們後來沒有進一步的發展,但這個男同學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在禁欲主義的氣氛中,的接觸被看得非常嚴重:“有一次我們去看電影,他第一次握了我的手,那時我們倆的關係已經有兩年了。”

有時無知會使人變得殘酷;而孩子們之間的殘酷有時會比成人之間的殘酷更強烈百倍,它能令涉世不深的當事人有“種陷人絕境的感覺。一位女性講到她接受青春期教育的一段痛苦曆程:“中學時我們學校實行男女分班。我發現有一個男孩老注意我,我心裏朦朦朧朧地能感覺到,所以就多看了他兩眼。他雖然個矮,可挺能打動我的,我那時心裏就蠢蠢欲動。後來‘文革’開始了,我們去支農,回來我就接到一封信。

我在學校裏還從來沒接到過信,很好奇,就當眾拆開了信,見上麵寫著:支農的時候我看見你心裏特別放不下,我心裏老忘不掉你的大眼睛,總注視著你……總之,都是這一類的話。落款是個假名字。我當時也不懂這有什麽嚴重的,就跟一個女同學說了,大家就都傳著看了。結果一個‘革軍’子弟就說我是流氓。從那以後,所有人都不理我,孤立我,在我課桌上吐唾沫,用粉筆寫上‘大流氓’,還拔我自行車的氣門心。我把信交給了學校的軍訓排長,讓他為我做主。同學們都說我招惹男孩。我當時覺得委屈極了,因為那時候我純樸極了,根本不懂什麽。後來學校呆不住了,我就跨學校和我媽一個同事的孩子去插隊了。在那麽悲慘的情況下,我好像全靠他了。他比我大幾歲,很照顧我。我們走的時候我還不到17歲,18歲時我就和他好了。”

對禁欲主義環境的理性批判

有些女性對禁欲環境采取了理性批判的態度。一位單身女性講到過自己的壓抑感:“我有壓抑感,小環境(指家)大環境(指社會)都一樣。想不在家呆著、不和父母一起住都不可能。人的選擇餘地太小了,不能痛痛快快地生活。壓抑感是一陣一陣的,中國人總按別人的反應來改變自己,別人怎麽說很重要。我相對來講不太在意這些,但也不能全不在意,不可能逃脫。”一位愛好文學的知識女性說:“我在性方麵始終是壓抑的,這和從小的教育有關。直到三十一二歲看到一本書,叫做《光榮與夢想》,裏麵說性解放對美國起了很大的作用,我才覺得性不是髒的、壞的。我的第一篇小說就是寫性壓抑和性罪惡感的。”

禁欲主義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希臘人澤諾。他在公元前315年創立的禁欲主義認為:通過壓抑情緒波動,不計較個人享樂與痛苦,用忍耐所獲得的貞潔是最高的善行,最完美的事業。基督教的禁欲主義想家認為:是內心罪惡的證據;女人的全身和男人的腰部以下都是魔鬼的傑作;的滿足是“俯身試毒”;婚姻則是“生命的玷汙和腐蝕”;是令人作嘔的;是汙穢而墮落的;是不體麵的;是不潔的;是可恥的;是一種玷汙。

禁欲主義的流行有時間、地域和文化的區別:在歐洲,性自由並沒有像盎格魯撒克遜國家那樣遭到無情排斥和扼殺因此,精神分析學家對英國人的精神狀態特別感興趣,稱之為“盎格魯一撒克遜神經症”。英國人之所以在一切人中首先激起精神分析學家的好奇心,這既是因為他們的保守主義,又是因為他們的同質性。在英國人中,可以看到高度發展的端莊,或不如說是假裝正經,這一點似乎在維多利亞時代的人那裏達到了頂點。此外,還有人認為,北美社會的清教傳統和反性政策可能比舊世界的盎格魯撒克遜人更僵硬。禁欲主義社會氛圍的後果是造就了一大批性冷淡的女人和一大批道貌岸然的男人。

在英國的維多利亞時代,女性被劃分為兩大陣營:一個是受人尊重並準備結婚的淑女的陣營;另一個是“壞女人”的陣營,由女仆和工人階級女性組成。第一個陣營是貞潔而非性的;第二個陣營有性但不貞潔。在那個時代,女性的生理特征有極多的言語禁忌。有人在遊記中這樣記載:在當時,甚至連某些鋼琴的腿也用粗布遮蓋了起來;吃雞時不能說“腿”或“胸”,隻能說“黑肉”或“白肉”;“懷孕”要說是“處於一種有趣的狀態”;女病人在醫生的診室裏不能脫衣就診,隻能在醫生準備好的一個人體模型上指出她們感到疼痛的部位。

有些狂熱的禁欲主義者竟然反對預防梅毒,或對有效地治療這種疾病的前景感到憂慮,因為他們擔心這會造成更大的性自由。就像現在有人以為的艾滋病是對同性戀的懲罰那樣,過去也有人相信梅毒是對性自由的懲罰。其實,一種疾病就是一種疾病,它肯定不會是上帝對某些人的刻意懲罰;如果是那樣的,上帝就要為人類的許多痛苦和死亡負責;我想,上帝是不會樂意負這個責任的。人幾乎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能夠作自殺性選擇的動物。即使某些事有百害而無一利,還是有人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