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是冬日裏陽光燦爛的一天。金燦燦的陽光灑在樹葉上,散落在綠色的草地上。走廊角落的山茶花正欣欣向榮地發芽。旺達坐在涼廊裏畫畫。德國畫家站在她對麵,兩手拱著,一副崇拜的樣子,看著旺達。不,他凝視著旺達,完全沉醉於其中,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但是旺達並不看他,也沒有看著拿鏟子整理花床的我。但是,我能看見她,感受到她離得很近,在我看來,她就是一首詩,一段音樂。

畫家走了。我決定做一件很冒險的事我走到涼廊,離旺達很近,問她:“主人,你愛這個畫家嗎?”

她看著我,並沒有生氣,而是搖搖頭,最後甚至還笑了。

“對他,我感到遺憾。”她回答道,“但是我不愛他。現在我不愛任何人。曾經,我深深地愛著你,對愛充滿了激情。但現在我也不再愛你了。我的心死了,空洞洞的,這讓我感到難過。”

“旺達!”我叫著她的名字,深深地感動著。

“不久,你也將不再愛我了,”她繼續說下去,“當你不再愛我的時候,告訴我,而我也將還你自由。”

“我這一生都將是你的奴隸,因為我崇拜愛戴你,直到永遠。”我大叫,我被這狂熱的愛緊緊抓住,它已經一再地傷害了我。

旺達驚奇歡喜地看著我。“好好想想你所做的事,”她說,“我永遠愛你,對你專橫是為了完成你的夢想。那些我曾經對你的感覺,一種深切的同情仍然在我心中蕩漾。當這些感覺都消失以後,誰知道我是不是會還你自由呢;我是不是不再變得冷酷無情甚至是野蠻呢;也許我不會再因為折磨虐待崇拜我的人而從中獲得魔鬼般的快樂,同時也不會對愛有所感覺或是愛上其他人;也可能我會很享受他因愛我而死的情景。你好好想想吧。”

“這些我很早就都想過了,”我回應道,感到一陣燥熱,“沒有你我無法活下去,如果你給我自由,我寧願死掉,讓我留在你身邊當你的奴隸或是殺了我,但請不要趕我走。”

“那麽好吧,你就繼續做我的奴隸吧,”她回答道,“但是不要忘記我已經不再愛你,你的愛對我來說就跟一條狗的是一樣的,至於狗,我還能一腳踢開呢。”

今天,我參觀了梅第奇的維納斯像。

那時還很早,這小小的八角形談判室裏透著微弱的光,仿佛是個避難所。我站在這尊沉默的女神像前,雙手交叉,陷入了沉思。

但是我並沒有在那發呆很久。

這涼廊中沒有一個人,甚至連英國人都沒有。我雙膝跪在地上,抬頭望著這尊女神可愛苗條的身材,微微隆起的胸部,少女般天真卻撩人的臉蛋,那仿佛帶著芬芳香氣的卷發似乎隱藏在前額兩端。

我的主人又按鈴了。

現在已經是中午時分。但是她還躺在床上,脖子枕在手臂上。

“我想去洗澡,”她說,“你跟著來。把門鎖上!”

我順從她的命令。

“現在下樓看看下麵的門是否也鎖好了。”

我走下那從她臥室通向浴室的螺旋式樓梯,我的腳在發軟打顫,我不得不扶著旁邊的鐵欄杆。我在確定通往涼廊和花園的門都鎖好後才返回,旺達已經坐在床上,頭發鬆散著,裹在綠色天鵝絨的裘皮大衣裏。當她挪動的時候,我發現她隻穿著這件裘皮大衣。這令我感到恐懼,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就像一個被宣判死刑而正走向絞刑架的人,而當他看到絞刑架時,開始顫抖。

“過來,格列高,把我抱起來。”

“主人,你的意思是?”

“哦,叫你抱著我,你明白了嗎?”

我將她抱起,她就在我懷裏,手繞過我的脖子。慢慢地,一步接一步,她的頭發不時地摩挲著我的臉頰,她的腳頂著我的膝蓋。我手裏負擔著這美女,腳卻在打顫,感覺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這間浴室很寬大,是高高的圓形建築,從圓形屋頂上的紅色玻璃透進一道柔和的光線。兩棵棕櫚樹展開寬闊的葉子,就像屋頂上蓋了一層綠色天鵝絨墊子。這兒的台階鋪著土耳其地毯,直通向占據屋子中央的白色大理石浴盆。

“在樓上我的梳妝台上有一條綠色絲帶,”當我將她放在沙發上時,旺達說道,“去拿過來,再把鞭子也帶過來。”

我飛奔上樓,又馬上回來,跪著將綠絲帶和鞭子交給她。她要我將她一頭厚重的卷發用綠絲帶盤個發髻。然後,我開始放洗澡水。我顯得特別笨拙,因為我的手腳都不聽使喚了。我不由自主地一直看著這個躺在紅色墊子上的漂亮女人,她那美妙的身體在裘皮下隱約可見。有一股魔力推動著我忍不住去看。她半掩欲露的姿態是多麽豔麗多麽**。我想入非非的時候,澡盆的水滿了,旺達一下就脫掉了裘皮大衣,站在我的麵前,就像是八角談判室裏的女神。

在她脫掉外套的那一瞬間,她看起來是那麽的神聖純潔,仿佛就是多年前崇拜的女神。我跪在她的麵前,低著頭親吻她的腳。

我的靈魂,之前還是波濤洶湧,突然間完全平靜下來,而我也感覺不到一絲旺達的冷酷。

她慢慢地走下樓梯,我看見她平靜地走下來,沒有夾雜一絲的痛苦或是。我看著她走進這晶瑩透亮的水中,又從水裏浮了上來,她激起的小小波浪纏繞著她,仿佛是溫柔的愛人一般。

虛無主義的美學家說得對:一個真正的蘋果比畫中的要漂亮得多。一個活生生的女人要比一尊石雕維納斯美妙得多。

當她離開浴室的時候,銀色的水珠和玫瑰色的燈光照在她身上,閃閃發光,我完全被迷住了,心裏暗自歡喜。我用亞麻布裹住她,擦幹她美妙的身體。此刻,靜靜的喜悅環繞在心裏,即使現在她的腳放在我身上,把我當腳凳。她躺在天鵝絨披風上,柔軟的毛皮撩人心扉地裹住她冰冷的大理石般的身子。她用左手臂伸進黑色的裘皮袖子,支撐著自己,看上去像一隻睡著的天鵝。右手不經意地玩著鞭子。

偶然間,我瞥到對麵牆的鏡子上,忍不住叫了出來,因為我看見我們倆在這金色的邊框中仿佛是在一幅油畫裏。這幅畫是如此美妙、如此奇特、如此富有想象,一想到它的輪廓與顏色會像霧一樣消散,我便陷入了深深的哀傷中。

“你怎麽了?”旺達問。

我指著鏡子。

“啊,好漂亮啊!”她也叫了出來,“不能將這一幕定住,永遠保存下來,真是太遺憾了。”

“為什麽不呢?”我問道,“為什麽不叫個畫家來呢,即使是最出名的畫家也會因你給他機會為你畫畫,用他的畫筆讓你永恒而感到自豪呢。”

“一想到這麽美麗的女子將消失於這個世界,”我望著她繼續慷慨激昂地說,“該是多麽可怕的事情啊。美妙的麵部表情,深邃的綠眼睛還帶著些神秘感,充滿魔力的卷發,動人的軀體。這種想法令我害怕得要命。但是藝術家之手會將你從滅亡中挽救出來。你不會像我們一樣永遠從人世中消失。你的畫像會活在這個世界上,甚至存活到你已經變成塵土的時候,哦,美麗的女子會超越死亡而存在。”

旺達笑了。

“但是糟糕的是現在意大利沒有提香或者拉斐爾了。”她說道,“但是,愛情也許能創造出一個天才,誰知道呢;那個小小的德國畫家或許可以為我作畫?”她沉思道。

“是的,他很適合為你畫畫,我確信愛之女神會將顏料調好。”

這個年輕的畫家已經在別墅裏弄好了一間工作室,他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下。他剛開始的時候畫了位“聖母瑪利亞”,一位紅頭發、綠眼睛的“聖母瑪利亞”!隻有這個德國理想主義者才會企圖將這個完全暴躁的女人畫為一個純潔的形象。這個可憐的家夥比我更像是頭蠢驢呢。不幸的是,我們的蒂塔妮婭14很快就發現了我們的驢耳朵。

現在她正嘲笑著我們,還不知道她會怎麽嘲笑我們呢!當我站在工作室的窗戶下,聽到她傲慢卻美妙的笑聲在工作室裏響起時,便嫉妒得要命。

“你瘋了嗎,我哈!真是不可思議,我像聖母嗎!”她尖叫起來,接著又大笑,“等等,我給你看我的另一張畫像,一張我自己畫的畫像,你可以模仿一下。”

她的頭伸到窗子邊上,在陽光下紅色的頭發像是團火焰在燃燒。

“格列高!”

我飛奔上了樓,穿過走廊,走進工作室。

“帶他去浴室。”旺達命令道,然後她便急促地走開了。

過了一會兒,旺達出現了,身上隻套著那件黑色貂皮外套,手裏拿著鞭子,她走下樓,像之前一樣躺在天鵝絨墊子上。我躺在她腳邊,她將一隻腳踩在我身上,她的右手玩著鞭子。“看著我,”她說,“用你那深切而狂熱的眼神看著我。這就對了!”

這個畫家的臉變得慘白慘白的。他那美麗的夢幻般的藍眼睛貪婪地望著這個場景,他的嘴張開著,但是什麽也沒說。

“怎麽樣?喜歡這樣的畫麵嗎?”

“是的,這就是我想畫的樣子。”這個德國畫家說道,但這並不僅僅是語言,而是無奈的歎息,是一個受傷的心靈在哭泣,一個受到致命傷害的心靈的哭泣。

炭筆素描畫已經畫好了,頭部和部分已經填上顏色。在一些粗線條的勾勒下,她魔鬼般的臉已經顯現出來了,她的綠眼睛已經開始有生氣了。

旺達雙手交叉在胸前,站在畫布前看著。

“這幅畫,就像很多在威尼斯學校裏的畫像,既是人物肖像又在敘述故事。”畫家如此解釋道,他的臉又變得煞白,像死人的臉一般。

“那給它起個什麽名字呢?”她問,“你怎麽了?病了嗎?”

“我恐怕是”他著迷地盯著這個穿裘皮的漂亮女人,回答道,“我們還是來談談這畫吧。”

“好吧,我們就談這畫。”

“我想象著這愛的女神已經因為一個凡人從奧林匹亞山上下凡。這凡人的世界總是很冷,所以她隻好裹在厚厚的裘皮之中以便禦寒,並將腳放在愛人的膝蓋上。我想象著這個美麗的暴君最喜歡做的是在她厭倦了親吻她的奴隸時,使勁地鞭打他。她越是將他踏在腳下,他便越瘋狂地愛著她。因此我給這幅畫取名為《穿裘皮的維納斯》。”

這個畫家畫得很慢,但是他的熱情卻越來越高漲。我擔心他最後的結局將會是自殺。她玩弄著他,設了許多他無法解開的迷,他的血液已經開始凍結,但這些都令她愉悅。

坐在畫家麵前時,她一小口一小口吃著糖果,卷起紙張,包成一個個的小彈丸,用來扔畫家。

“我很高興你今天心情這麽好,”畫家說道,“但是你的臉上卻失去了我要畫入畫裏的表情。

“你需要畫入畫中的表情?”她笑著回答道,“等一下。”

她站起來,給了我一鞭子。畫家驚惶失措地看著她,臉上現出孩童般驚訝的表情,還夾雜著惡心和崇拜。

當旺達鞭打我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殘酷與輕蔑,這令我既害怕又竊喜。

“這是你畫畫所需要的表情嗎?”她叫道。在她冰冷眼神的注視下,畫家低下了頭,陷入困惑中。

“這個表情”他結結巴巴的說,“但是我現在不能畫”

“什麽?”旺達藐視地說道,“也許,我能幫你些什麽?”

“是的”那個德國人叫道,好像瘋了一樣,“你也鞭打我吧!”“噢,好的,非常樂意。”她回答道,聳了聳肩,“但如果我鞭打你的話,我將會是很鄭重嚴肅的。”

“鞭打我到死都可以!”畫家叫道。

“你願意被我綁起來嗎?”她笑著問。

“是的”他呻吟道。

旺達離開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幾條繩子。

“那麽你是否真的有勇氣將你自己交給一個穿裘皮的維納斯,一個漂亮的暴君,不計較是好或是壞?”她諷刺地開始問話。

“是的,將我綁起來吧。”畫家沉悶地回答道。旺達將他的手綁在背上,用一條繩子綁住手臂,另一條綁住身體,然後把他綁在窗戶的十字柱上。接著她卷起裘皮,抓住鞭子,走到他麵前。

對我來說,這樣的場景無比吸引我,我無法形容我有多入迷。我感覺到心在怦怦地跳。旺達微笑著,揮起鞭子,鞭子在空中嘶嘶地響,第一鞭打在他身上時,他稍微退縮了一下。然後她一鞭接一鞭地打在他身上,她的紅唇半啟,露出牙齒,直到他用那藍色哀怨的眼神向她求饒,這才罷了手。這樣的場景美得真讓人無法形容。

現在旺達正和他一起在工作室裏。他正畫她的頭部。

她將我安置在隔壁的房間,在厚厚的窗簾之後,在那裏他們看不見我,而我卻能清楚地看著他們。

但是現在她想做什麽呢?

她害怕他了嗎?旺達已經將他變得很愚蠢了呀,或者這是她對我一種新的折磨方式?我的雙腳開始顫抖。

他們倆開始談論些什麽。他放低聲音,我什麽也聽不見,她也同樣放低聲音回答著。這意味著什麽呢?他們倆在商量著什麽呢?

我承受著可怕的痛苦,我的心都快要爆炸了。

他跪在她麵前,抱著她,頭靠在她懷裏;而她無情地大笑起來。然後就聽見她大聲說起來。

“啊!你需要再次挨鞭子。”

“夫人!天啊!難道你這麽無情嗎?你沒有愛嗎?”德國人呼喊著,“難道你甚至不懂得,愛意味著什麽?不懂得那種被渴望與激情包圍著的感覺嗎?你甚至無法想象我所受的折磨,你一點都不同情我嗎?”

“一點也不!”她驕傲地嘲弄般地回答,“我隻有鞭子。”

她迅速地從裘皮外套的口袋中掏出鞭子,抽打在他臉上。這個德國人站了起來,向後退了好幾步。

“那麽,你現在能開始作畫了嗎?”她無情地問。德國畫家沒有說什麽,隻是默默地走回畫架前,拿起了畫筆和調色板。

這幅畫出奇地棒!這幅肖像畫得無比逼真,畫出了一幅理想的畫麵。畫中顏色如此濃烈,惡魔的形象栩栩如生。

畫家將他所受的折磨,他對旺達的愛慕和對旺達的詛咒全部都畫進了這幅畫。

現在他正給我畫像;我們倆每天都有好幾個小時單獨待在一起。今天,他突然用顫抖的聲音問我:

“你愛這個女人嗎?”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