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色鬼朱三

朱三撿回一條命,自然忘不了董傳貴的好處,非要和他結為異姓兄弟不可。開頭董傳貴是死活不幹,認為朱三是小題大做,說他們早就是好兄弟了還要拜什麽把兄弟?最後經不住朱三死纏活纏,董傳貴看朱三也是一片赤誠真心,拗不過,隻好點頭應允。侯誌國是個老實人,從不肯主動發表意見,一切都是董傳貴和朱三他們倆人說了算。哥仨找了個好日子,殺了一隻雞,打了半瓶酒,跑到鳳鳴山上的三姓廟裏,磕頭燒香,拜了兄弟。仨人同歲,按生月算董傳貴為大、侯誌國為二、朱三命裏就是“仨”的命。

末了,朱三懷著十二萬分的感激之情,信勢旦旦地對董傳貴說:“大哥,今後你就是我親哥,誰敢動你一根汗毛,我就動他的腦袋。”

別人倒是未動董傳貴的汗毛,朱三卻動起董傳貴媳婦的念頭。細細想想,朱三自己也臉紅。可是沒辦法,朱三最管不住自己的就是在“色”這一點上,以後的吃虧占便宜統統都在這一點上。

朱三這陣就在想啊:董傳貴摟著天仙般的女人睡覺,可能“嬲”(方言:快活)得都要昏過去了。自己吃不上肉,聽聽別人喝酒,過不了嘴癮過耳癮,也就等於是自己享受了。這樣想著,他就趴出被窩翻身下地,宋秀珍勞累了一天,睡著就像休克一般,踢她一腳都懶得哼哼兩聲。朱三摸索著悄悄穿上衣服提上鞋,躡手躡腳地來到院子裏。他知道平時爹媽睡得就早,兩個哥哥更不用他放在心上,所以他就大著膽兒打開大門,回身再掩上。然後像個夜蝙蝠一般,一溜煙兒直奔董傳貴家。

董家和朱家比鄰而居,相去不過幾十米,以泉水為圓心,朱家離泉子近些董家離泉子遠些。一家在坡上一家在坡下,說是坡其實就和塄坎差不多。中間隔著不多幾戶人家,鄉間本來就有早睡的習慣,何況現在差不多是小半夜了。夜深人靜,月明星稀,萬賴無聲。這一小段路,朱三走過何止成千上萬次,唯獨這次走得最艱難。有道是做賊的心虛,天上飛過一隻鳥,他縮在牆角裏貓一陣,路上跑過一隻貓,他躲在樹後瞅半會。誰家的男人打呼嚕,他都要立馬站定仔細辨別清楚了到底是真拉呼還是假打鼾他才敢邁開下一步。他花了比平時多十倍的時間才捱到了董傳貴家的大門口。董家的院牆不高,這讓他省去不少力氣。

朱三不知此時是啥時辰,好在月光當頭,照得滿院子亮光光的。朱三顫顫抖抖地摸到董傳貴和他媳婦住的小屋窗口,窗戶紙頭幾天鬧洞房撕碎了不少,這為朱三提供了極大的方便,他屏住呼吸往裏瞅:咦,怎麽炕上隻睡了一個人?不對呀,還有一個呢?……朱三正納悶著哩,屋裏頭傳出了說話聲:

“哥,你還沒睡著?你到炕上來,咱倆換換吧。”這是趙春蓮的聲音。

山裏人習慣,夏天有時也燒炕。夜裏冷,寒氣重,不加把火,關節容易出毛病。

“別管我,你快睡吧。明天還有事哩!”

順著說話聲朱三這才發現董傳貴打了個地舖就睡在屋地上。這世上的怪事偏偏都讓他朱三碰到了,叫男人不叫名字叫哥倒也罷了。人還以為他董傳貴摟著俏媳婦、流著涎水嬲得當神仙呢,誰知叫化子偏就是要飯的命,拾上個金磚頭還當是爛瓦塊哩!

老郎中的雪蓮花配的中藥發生了奇效,父親董萬山已經拄根棍兒可以下地走路了。老人家有起夜的毛病,剛一開門就看見兒子的窗口蹴著一個人,忍不住喊了一聲:

“誰一個?”

“我呀,我一個,大叔。”朱三吃了一驚,好半天才緩過神來,趕忙站起來往前走兩步,壓低嗓門說,“我老三哪,大叔。”

“好你個狗日的,半夜三更不睡覺,聽你哥的窗戶根?”

“不,不是,大叔。我爹病了,拉肚子。我想請我大哥給我做伴去請先生。”

“那還不趕快把傳貴叫醒?”

“不了大叔,我大哥睡得正香,我再另想辦法。”朱三邊說邊退,頭碰到牆上,才知道伸手開門。

董萬山微微一笑,心說:“這小子,怕是哪裏馬尿灌大了吧。”

朱三一路上都在想:董傳貴真是個天下最大最大的大傻瓜。要不就是肯定有那兒毛病,有毛病?朱三突然茅塞頓開:有毛病好啊!巴不得他有毛病呢!還說我命苦,不知是誰命大哩?娶了個媳婦當花看,好戲在後頭哪!……朱三樂顛顛地一路小跑著回了家,這時他的心氣呀真比大熱天喝了一杯冰糖水還舒暢。

外邊公公和朱三的對活趙春蓮一字不落地全聽見了。這一段時間,她心事重重,常常是徹夜不眠。俗話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她趙春蓮的心就是鐵打的?即便是鐵打的也會化成水的呀,何況她一個懺弱女子,受人這麽大的恩德,豈能無動於衷?董傳貴死守他的承諾,堅決不和她在一個炕上睡覺,自己鋪一張草墊子就睡在屋地下。這時間久了人能受得了?這叫過的啥日子啊?有好幾次,趙春蓮想走,想一走了之。有一次她已經走出好遠了,想想不合適,又原路返回來。是啊,麵對人生,她是個無能的人。她是那種靠男人吃飯的人,離了男人就寸步難行。除了能幹點家務活,她什麽都不會幹。當初如果不是於占水,她可能老早就草草嫁人了。出了這個門,她能上哪兒去?哪兒是她的家?她還能碰上董傳貴這樣的人嗎?於占水會回來嗎?要是能回來,今天最好,明天也行,如若三五年,十年八年,那就害死人了。救了命的人,不給人家回報倒也罷了,還讓人家受這麽大的連累,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想來想去,趙春蓮暗下決心,她不能再等那不能再等的人,她要鐵了心和董傳貴過日子,她要感化董傳貴。當然她也明白,像董傳貴這樣正直誠實的人,不可能一天兩天讓他改變主意,她要用滴水穿石的毅力來感化他,來捂熱溫暖他的心,這樣既報答了他的深恩,又讓她和她的孩子有了安身立命之地。

今夜的月光真好,先在牆壁上露了頭,又照得炕上亮光光。她本來早想把窗戶用紙糊好了,可是家裏頭一點打漿糊的白麵也沒有,隻好任由窗戶一直這樣暢著嘴。趙春蓮不放心睡在屋地上的人,剛囑咐了幾句話,就聽見了屋外的說話聲。

朱三這個人,她見過好幾次了,對人挺熱情,見麵不笑不開口。模樣不算難看,男人嘛,高高大大的,就很體麵了。最不好說的就是他那一對小眼睛,好壞都在那兒說話。看人怪怪的,和一般人不一樣。今天都這時候了,這個朱三還蹲到牆根底下幹什麽,屙屎這也不是屙屎的地方。莫非他知道了什麽?莫非他聽到了什麽?她和傳貴的事,好人知道了說好,壞人知道了說壞,這個朱三到底算是哪一路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