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當官的感覺原來這麽好

董榆生曾有過美好的憧憬,也曾做過當官的好夢。隨著時日變遷、歲月蹉跎,他漸漸淡泊了名利,不再去做那些非份之想。可偏偏就在此時,廠裏卻一反常態破格提拔他到食堂去當管理員。管理員雖說是個小官,但要算是幹部編製哩!董榆生對自己的突然擢升總覺著沒有高興的理由,心想天上哪會掉餡餅呢?太陽還是那個太陽,地球還是那個地球,像他這種人(當然他自己不是這樣想的)怎麽會有好事輪到他頭上呢?果不其然,不到三天的時間就接到通知,讓他到“五.七”幹校參加幹部輪訓。

這一批除了他一人是以工代幹外,其他兩人都是國家正式幹部,廠革命領導小組副組長朱桐生和廠團委書記方千紅。大光明印刷廠的幹部基本上都輪訓過來了,該去的不該去的都去過了。數來數去,還剩下馬三丁、朱桐生、方千紅仨人沒去過幹校。除方千紅不說,廠裏一、二把手同時掛職輪訓也確實不是辦法。朱桐生提出從“優秀”的工人當中突擊提拔一個幹部頂替馬三丁,首選就是董榆生。老廠長不假思索,立馬點頭應允。他早就發現董榆生是個有能耐的人,好幾次在廠黨委會上提出要用一下董榆生,無奈朱桐生總是推三阻四。他也不想因這件事影響班子團結,所以就拖了下來。老廠長見朱桐生不計前嫌、仗義薦賢,很是有些感慨,拍拍朱桐生的肩膀說:

“老朱啊,你做得對,幹革命嘛,多一人總比少一人要強。這事就這麽定了,你說咋辦就咋辦!”奇怪,馬三丁頭回說話這麽連貫。

朱桐生自有他的如意算盤:這次輪訓,他是癩蛤蟆避端陽,躲是躲不過去了。其它都好辦,唯獨一件事他放心不下,就是董榆生。董榆生這幾年在廠裏蒙蔽了不少人,包括馬三丁在內大家都在為董榆生說話,甚至還有人放出話來說是他占著茅坑不屙屎,搶了董榆生的老婆而且又打上了縣長女兒的算盤。如此等等,形勢急轉直下,對他相當不利。在這種時候,他一走就是半年,誰知道這半年會發生什麽事?真要讓董榆生占了上風,生米煮成熟飯,那時再回來搞秋後算帳,不知要費多大的周折。唉,他一輩子活的就是董榆生,董榆生是他時時刻刻不可分割的死對頭。他既不能讓董榆生死,又不能讓董榆生活舒坦。他要讓董榆生變成一條狗,而且是一條夾著尾巴順牆跟走的狗!每當他看到董榆生倒黴沮喪的樣子,他比過年還高興。別人當皇帝他不管也管不了,董榆生有屁大一點進步比死了他娘還難受,他就是這樣的人,誰讓他狗日的當年騎在他頭上,朱桐生的頭是可以隨便亂騎的。董榆生不是想當官嗎?就讓他以工代幹到幹校出上半年臭汗,回來後再繼續回車間當他的小工人,就讓他狗咬豬尿泡空歡喜一場吧!“工”就是工,代的什麽幹呀,像他這種貸也能代幹,幹部隊伍能純潔得了?

東灣“五.七幹校”座落在黃河邊上,方圓數十裏一馬平川,水渠縱橫、地土肥沃。經無數“五.七戰士”的辛勤勞作,已經建成相當規模的農林牧副漁一條龍作業農場。校部下設麵粉廠、粉條廠、副食品加工廠,有養殖場、奶牛場、養魚場,另外還有果園中隊、小麥中隊、水稻中隊等等。學員成份相當複雜,長駐幹校的大部分是“不肯改悔的走資派”、“叛徒”、“特務”等等。分期輪訓的在職幹部有前來鍍金的新秀、有身居要職的老將、也有像董榆生這樣冒名頂替的“以工代幹”。幹校的主要任務就是幹活,遇刮風下雨、農閑活少時就學習。幹校實行“革命化、軍事化、戰鬥化”作風,每每軍號一響,男女老少聞風而起,列隊集合,出操跑步。有些年歲大些、身體弱些、動作慢些的,水火來不及處理,發生意外情況的並不鮮見。

董榆生當了班長。朱桐生很是惱火,這小子有什麽能耐,怎麽不管走到哪兒都有人把他當成一塊料。

方千紅因為錢正標的事和董榆生好久沒有說話了。那件事過後不久她便上調到廠團委,本來他們見麵的機會就不多,加上方千紅性格要強,她才拉不下臉向董榆生賠情說好話哩!所以漸行漸遠,他們之間便斷了來往。這次到幹校,他們天天在一起,她突然又可憐起董榆生來了,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大男人,沒人疼沒人愛的,連個女朋友都沒有。站著比人高,躺下比人長,濃眉大眼的,差了啥了,怎麽就找不上個對象?不像那個詭計多端的朱桐生,有老婆有兒子,還和別的女人整天混在一起,是個什麽東西?慢慢那久已熄滅的愛火又複燃了,她決定要找董榆生好好談談。

董榆生起初不肯,總找借口推諉,但經不起方千紅那含情脈脈眼神的企盼。自己又不是什麽高不可攀的人物,有什麽架子可擺?於是倆人相約來到了黃河邊。

“老董,當年為錢廣的事我和你吵架,你還記著嗎?”方千紅臉兒紅撲撲的,仿佛兩朵剛剛綻放的玫瑰。

“多少年的事了,記那幹哈?”董榆生揀一塊石頭扔出去。他從小給農業社放羊,當兵又練手榴彈,投擲是他的長項。石頭在很遠的地方濺個水花,沉入河底。這是黃河的一個支流,當地人叫河叉子,水流平緩,河麵雖寬河水很淺,最深處也沒他們涼水泉子澇壩裏的水深。董榆生偷偷在這兒遊過幾回泳,他的水性雖好,但深水區是萬萬不敢去的。

方千紅也試著扔石頭玩,擲出去不過七八米。她不好意思,轉過來朝董榆生說:

“還是個大男人哩!心眼就針尖那麽大,幾年都不和人說一句話?”

董榆生又拾起一塊石頭,剛要扔就被方千紅拽住袖子。他掙脫了站起來說:

“河邊有蚊子,咱們回去吧!”

方千紅委屈得眼睛裏幾乎要流下淚水:董榆生原來才是這麽油鹽不進的家夥,人家主動和他搭話,他反而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人,早就不理他了!遂沒好氣地說:

“董榆生,你是逼得啞巴開口!人家好心找你談話,你還這麽心不在焉,什麽意思呀你?”

董榆生直挺挺拔站著,也不說破,嘴裏含混不清地道:“什麽意思,能有什麽意思?”

方千紅也跟著站了起來,她本不想和董榆生吵架,而且今天也不是吵架的日子。由於生氣,一張俏臉漲紅漲紅的,她沒料到幾年沒見,董榆生的脾氣怪成這樣。她剛要開口說幾句讓董榆生難受幾天的話,猛抬頭發現朱桐生的影子一閃,躲在一棵大樹下,頓時恍然大悟:怪不得董榆生疑神疑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和誰串通起來又要在董榆生的頭上放把火呢?她本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索性裝作視而不見,故意放大聲音指桑罵槐道:

“董榆生你不用躲躲閃閃,門背後的光棍算什麽英雄好漢?屎殼螂跟著屁哄哄,有本事出來,站到人前頭,別像個縮頭縮腦的烏龜王八一般……”

朱桐生藏不住了,大模大樣地掏一支煙出來,佯裝無事地點著火,搖搖擺擺地轉身走了。

方千紅怒氣未消,仍舊在碟碟不休地罵個不止。董榆生笑說:

“別罵了,罵誰呀?當真罵給我聽啊?”

方千紅笑了,是因為董榆生的笑才引起她的笑。姑娘的兩頰露出一對淺淺的笑靨,生氣的時候更加嫵媚好看。不像她姐姐何萬紫,沒有這麽豐富的表情,整天扳著一張臉,見了一般的人理都不帶理的。方千紅不知是給董榆生出氣還是替自己出氣,末了還狠狠地加上一句:

“天底下真還有這樣不要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