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剃個禿瓢進牛棚

當天廠裏就有人貼出了大字報:董XX同誌,你的屁股坐歪了!

朱桐生好不容易得到一次機會,立即派人把董榆生“請”來,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董榆生早有思想準備。先給自己剃了個光頭。

朱桐生高高翹著二郎腿,躊躇滿誌地斜躺在椅子裏。見董榆生進來,鄙夷的掃一眼,先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一口水,潤潤嗓子,這才說:

“哎喲,董班長呀!你不是有郭富榮、趙新生撐腰嗎?你不是牛球得很嗎?你不是老是口口聲聲和我比嗎?比什麽?比打槍、比爬電線杆、比剌殺?可惜呀,空有一身本事,竟然英雄無用武之地。你的那一套,咱們廠裏一樣用不上。還比什麽呀,董班長,比背牛鬼蛇神,這可是你的長相,因為你本來就和’牛’字沾邊兒……”朱桐生從褲兜裏摸出一支煙,旁邊的人趕忙給他點上火。

“朱副組長說話幹脆些,不要拐彎抹角。”董榆生不抽煙的人也掏出一支煙來自己劃火柴點燃。

“當然要說。”朱桐生從椅子上坐起來,再喝一口茶,眼神中透露著得意,口氣還是那種**不羈的口氣,“你以為你是誰呀?想和我比,等下輩子吧!我職務不高,大小還是個科級哩!”

“聽說副組長還沒轉幹呢!”董榆生譏笑道。

“啊——對。是沒轉幹,我是以工代幹。那麽,你呢?你代什麽?你恐怕是兩個肩膀帶個頭、兩個卵子帶個球吧!哈……”

“請嘴裏放幹淨些!好像你的褲襠裏就沒東西,這樣的水平還當領導哩!不怕無知,就怕無恥,我看你是既無知又無恥。”董榆生轉臉往四周看看,這些人他都認識,起碼見麵還打個招呼。今天怎麽啦,這些人都把臉扭過去,好像他有什麽傳染病。

“我是個粗人,這你是知道的。上學時成績就沒你好,當兵時文化沒你高。當了四年大頭兵,你騎在我脖子上三年,我才領導你幾天,水平哪就提高那麽快?”

董榆生看朱桐生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覺得可笑,不想和這種人多費口舌,再不吭聲,任由他一人唾沫星子亂濺。

幾個小兄弟也開始躍躍進欲試,前後左右圍上來,揮胳膊掄拳就要動手。董榆生是見過真章的,哪裏就怕了這幾個,隻聽他大喝一聲說:

“幹啥?要動手啊。誰先來?”

早聽說董榆生偵察兵出身,練得一手絕活,擰手手斷,踢腿腿折。誰手不疼往磨眼裏塞?幾個人非但沒敢上前試,反而倒退了兩步。

“喲——”朱桐生臉上掛不住了,一急眼從腰裏拽出把“五•四”式,“啪”往桌子上一蹾,冷笑道,“咋?吃軟飯屙硬屎,跑這兒耍威風來了?想來橫的?”

董榆生眼快,離的又近,隻見他輕輕一掠,那把槍就到了自己的手裏。一隻手往屁股上一蹭,“嘩啦”一聲,子彈上了膛。他把食指伸進扳機環裏,“嘟嚕嚕”一轉,笑道:

“大雪天穿褲衩子,抖起來了?這也是你玩的東西?懷裏揣上隻燒雞,不比這實惠?”

朱桐生本想唬人末了倒把自己唬住,遂變臉變色驚叫道:“榆生小心走火!

“當年郭指導員拍了拍桌子,你誣陷他拿槍威脅你,今天你又是威脅誰?”

“老戰友玩笑開不得!”朱桐生又驚又怕,頭往旁邊一歪,大聲嗬斥道:“你們幾個窩囊廢,還愣著幹什麽?快給老董點煙倒茶呀!”

朱桐生知道董榆生的手段,倒不是怕走火,他是怕董榆生真開火。他們之間殺父奪妻、埋地雷放黑槍,已經到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地步,按照一般的規來律,董榆生殺他的心都有。這種時候,董榆生困獸猶鬥,啥事幹不出來?朱桐生自然是光棍不吃眼前虧,先說幾句軟話,哄著把槍要回來,下一步再說下一步。

手槍仍像風車一般在董榆生的手上旋轉。他豈不知這可不是兒童玩具,隻是因為藝高的人膽大。董榆生的這一手絕活可不是一天兩天練出來的,他的老班長正是大比武時期的高手。當時朱桐生在食堂練蒸饅頭,他跟著老班長練槍械。外行人看不明白,就在他拉開槍機之際就已經關掉了保險。朱桐生肉眼凡胎,能看懂裏麵的道道?董榆生也是有意讓這幾個不可一世的家夥出一身冷汗,朱桐生和他的**隊在廠裏民憤極大,連小孩子見了**隊的人都會嚇得大哭不止。董榆生不想把事情弄大,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隻見他輕輕一甩,槍脫手而出,不偏不倚,正好又落回到原來的地方。

朱桐生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組的幾位弟兄也是人人目瞪口呆。朱桐生卸下彈夾,數數子彈不夠,伸手就跟董榆生討要。董榆生鄙夷地轉過臉去,朱桐生遍尋不見,開口罵道:

“董榆生,你少來這一套,騙得了誰呀?少一發子彈!”

董榆生要過手槍,打開機頭,“嘩啦”一拉槍機,一發子彈應聲而出。他伸手接住,連槍帶子彈遞給朱桐生,冷笑道:

“朱副組長,還有事嗎?”

朱桐生惱羞成怒,原本想借機煞煞董榆生的威風,誰知反被他戲弄了半天。精神上沒占到便宜,心裏頭感到有種說不出的窩囊,想再說幾句硬氣話都覺得底氣不足。遂揮揮手,不耐煩地說:

“走吧走吧!不過我告訴你,事情先擱著,以後再和錢廣穿一條褲子,惹出麻煩來我還得找你。”

錢正標病愈出院,見到董榆生眼圈一紅,“撲嗵”一聲跪倒在地,千恩萬謝地說:“董師,我代表我全家給您磕頭了。”

董榆生趕忙阻止,苦笑說:“我說錢廣,你還想讓我再剃一次光頭嗎?”

錢正標要哭的人反倒笑了,故意納悶地問道:“錢廣是誰呀?朱廠長叫我錢廣,你也叫我錢廣,我長得跟他像嗎?”

董榆生望望錢正標一本正經的表情,突然心中生出一絲莫名的悲哀:這老頭本是很精明的一個人,卻要在人前裝出三分傻來,錢廣是全中國的大明星,難道他會不清楚?他已經被人整治得失去了原形,這個他絕不是那個本來的他。回想自己,會不會也有那麽一天,他不由得**了一下,趕緊收住了念頭,不敢再往深裏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