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蒼蠅落到屁上了

高原縣大光明印刷廠坐落在城西區進士巷,據說是明朝崇禎某年,本地出了一個進士,才有此名。老進士在高原做官數載,為百姓作了一些好事。奈何好景不長,不久清兵攻下縣城,他被當作明朝的遺老遺少殘渣餘蘖抓了起來。加上老人家碰巧也是朱姓,這下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就打他琅鐺入獄的那一天起,再也沒人聽到過他的消息。但是老百姓總記著他老人家的許多好處,為了紀念他,就把他曾經居住過的那條巷子取名“進士巷”,一直延續止今。文化街區自然有些文化品位,除了印刷廠,還有文化局、文化館、新華書店、文化體育用品商店等等都集中在進士巷。如今趕上形勢需要,印刷廠屬於“上層建築”,是宣傳馬列、思想的重要陣地,還是當地一家重點企業哩!廠區坐南向北,占地麵積很大,一條馬路橫貫全廠,直通市區。廠裏有職工三、四百人,內設排版、印刷、裝訂、機修共是三道工序四個車間,在小小的高原縣城算是一家大廠子了。

董榆生退伍之後就在這家工廠上班。不知出於何種原因,進廠後他一直沒有分到正式的工作,諸如戰備工程、農場勞動、植樹造林自然唯他居多。一次偶然的機會,改變了他的命運。他給報社投了一份稿件,幸被錄用,刊登在幾乎找不到的地方。廠裏領導這才發現他原來是個“人材”,文墨還不錯,遂調他到校對室當校對工。董榆生不善交友,除了打球活動活動身體,偶爾下兩盤象棋,業餘時間主要就是讀書。而且他讀書沒有選擇,隻要白紙上有黑字他就看,什麽哲學、科技、文藝等等,他不問青紅皂白,統統拿來涉獵一遍。遇到好書他甚至通宵達旦,徹夜不眠,非一口氣看完方才罷休。有時他也寫點文章,搞幾段順口溜,或者模仿著寫寫小說、編個故事。他的文學底子薄,又沒上過正規院校,因而他所投的稿件大都如數退回。這次報紙選中他的文章,不知是因為編輯看走了眼,還是那塊地方實在沒有東西好放了。他自己倒像是中了狀元一般,偷偷高興了好些日子。他還以為開了竅,苦盡甘來,以後再寫,照退不誤。

董榆生棋藝不高,充其量頂多在廠裏也就算個二三流的水平。可是因為下象棋他沒想到就開罪了廠裏的“一把手”。

老廠長馬三丁,原先是個老公安,在一次執行任務中跑了犯人,有人懷疑與他有關。後經審查證據不足,此事也不便不了了之。幾經周折,老馬退出公安,到印刷廠當了廠長。

馬廠長有幾樣短處,在廠裏傳為笑談。其一是跑了犯人。其二是馬廠長夫人葛俊美,既不俊也不美,頭小臉大,肚圓腿短,兩腳尖尖還是個小腳。醜俊不說,最關鍵的問題是和馬廠長結婚十數載,從未見她眉高眼低、想酸想辣,因而馬廠長家的戶口本上也就沒有添丁進口之說。有人多事,勸老馬離婚再娶,反被他罵了個狗血噴頭:

“你想讓我當陳世美啊!你把我當什麽人了?你管我有娃沒娃,你給我當兒子我還看不上哩!”

馬廠長識字不多,方言又重。大會講話,不是串音走調,就是錯字連篇。什麽標點符號,他根本不屑一顧。有時全是句號,有時全是逗號,有時幹脆不管,愛哪兒停就那兒停。前些日子發下來一個“通告”,說是一個警察丟了一把手槍。馬三丁嫌念稿子麻煩,索性就直接講解,說某處某地丟了一個警察,說到這兒他停下來,望望台下,接著又端起杯子喝水。起初人們還以為是警察丟了,警察怎麽會丟呢?莫不是遭人暗算了,大家正納悶呢,馬廠長喝罷水又開始念稿子:“的’五•四’式手槍”,眾人方才恍然大悟,進而哄堂大笑。馬三丁尚蒙在鼓裏,不知大家為何發笑。警察丟了這麽嚴肅的問題也值得發笑,這還像話?真一點覺悟也沒有了。

馬廠長愛廠如家,責任心極強,有事沒事總愛到廠裏轉轉。尤其是碰到下棋的一定要湊上去,指指點點,人家不聽,他幹脆把人家推到一邊,自己親自上場。馬廠長棋風不好,愛悔棋不說,輸了棋還罵罵咧咧,大家送他一個外號叫“老賴也夫斯基”。沒人願意和他下棋,他一來大家就散夥。這一天合當有事,有人老遠看見馬廠長過來,喊一聲“丟警察的來了”,眾人紛紛而起作鳥獸散。董榆生不知其中緣故,坐著未動,被馬三丁當麵叫住,訓斥了一頓:

“你小子,太狂了!……”

馬廠長喘著粗氣,邊罵邊走,正好碰上朱桐生站在遠處,就招呼一聲說:“老朱,你過來一下。”

朱桐生是廠革命領導小組副組長,馬三丁是組長。工人們一來順口,二來叫組長好像廠長降了級,所以還是按老稱呼。朱桐生因為是革命的新生力量,剛當上領導不久,如何稱呼有一定的難度。因此有叫“老朱、小朱”的,有叫“朱委員、朱常委”的,還有就是叫“朱師、朱頭”的。唯獨沒人叫他“朱副組長”,因為廠裏生產班組幾十個,哪裏一位廠領導,怎麽就好意思叫人家“組長”而且還是“副組長”哩?而朱桐生又特別愛挑剔,就怕有人叫他“朱師、朱頭”什麽的,為此還和人翻過臉。無奈大家弄不清楚他的啥意思,他自己也不明說,所以到最後也沒有形成統一的意見,還是胡叫亂稱呼,叫啥的都有。朱桐生跟在馬三丁屁股後頭,人還沒進辦公室,就聽老馬嚷嚷道:

“你們那個董榆生,到底怎麽回事?”

朱副組長尚不知馬組長為何事發火,一聽董榆生,來了精神,湊上去問道:“他惹你生氣了?”

“這小子我看他思想品質有問題。他罵我是丟警察的,我丟警察的啥了?這件事上級領導都沒說我啥,他一個小小的複員兵知道什麽?你說老朱,他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敗壞我的名聲,氣人不氣人?”

朱桐生掏出一支煙,給馬三丁點上火,微微一笑說:“馬廠長你別往心裏去,跟他見識啥嗎?董榆生這個人我是最清楚不過了,男同誌長了一張婆娘嘴。沒真本事就會耍小聰明。專愛挑別人的毛病,起外號、拉閑話,他背後說你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算了,馬廠長,有些話不好聽我就不往下說了,傳出去又成了是非……”

“你說吧,老朱,沒啥關係,我是不會往心裏去的。”

“他說你機器有毛病,葛師傅另件不配套……。還說你大老粗當個副手還湊合,當一把手太勉強……按說這些話我都不該講,你知道我這個人的脾性,不愛搗騰這些閑言碎語……”

“這和你沒關係。”馬三丁狐臭加屁、火上添油,雙頰頓時氣成豬肝色,長長的半截煙扔到地下,用腳狠狠地踩滅,氣呼呼的說,“算我瞎眼了,算我瞎眼了!原先我還把他當成一碟子菜了呢,一直想找個機會把他安排到工會搞個宣傳啥的,沒想到原來才是這麽一路子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