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將軍管不了一個兵

司令員下連當兵,就住在董榆生他們這個班。

趙新生年約五十來歲,個頭不高,身單力薄,黑黑瘦瘦的,除了嗓門高些沒啥其它特征。就這麽一個貌不驚人的小老頭兒,竟然還是位身經百戰的老紅軍哩!司令員從士兵到將軍,幾上幾下,充滿著傳奇色彩。

據說解放戰爭時期,趙新生當時在某部當團長。一次戰役中,抓了個敵軍團長,那個家夥頣指氣使,目中無人,當了俘虜還盛氣淩人。吃飯時挑肥揀瘦,嫌冷嫌熱,把一碗麵條當頭扣在一位戰士的頭上,戰士礙於政策沒有發作,紅著臉又給他盛了一碗。此時趙團長打此路過,親眼目睹了這個場景,就停下來,倒背著手走到那位俘虜團長的麵前。俘虜團長斜眼瞟了瞟趙新生,壓根就沒有把這個小個子當成一盤菜,仍舊直著嗓子衝那位戰士喊道:

“這是人吃的飯嗎?”

“你說呢?我的團長大人。”趙新生雖然是壓著嗓門說話,仍舊是字字如雷聲聲震耳,“你先說你是不是人?”

“你別狗眼看人低!我怎麽不是人?老子是堂堂團長、黃埔四期高材生。你是哪路貨色,有什麽資格和我說話?”俘虜團長圓睜雙眼,朝趙新生怒目而視。

“蔣家王朝壞就壞在你們這群王八蛋的頭上,做了敗軍之將,成了階下囚了還這麽囂張,可想而知不知平時有多霸道!”趙新生不動聲色,微微笑道。

“老子就是這脾性!不成功便成仁,誰相信你們的綏靖鬼話,誰希罕你們的豬湯狗食?”

“好好,算你有種,今天我就成全了你,讓你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來來來,過來幾個人,把他給我綁到那棵樹上。”趙新生喊道。

立即過來幾個戰士,七手八腳把俘虜團長老鷹捉小雞一般,摁到樹上捆了個結結實實。接著,趙新生從一個戰士手中拿過一支步槍,拉開槍機,推子彈上膛。槍托著地,槍眼頂著俘虜團長的下巴頦。趙新生讓一名戰士脫掉俘虜團長的鞋和襪子,挽了倆繩圈,一頭套住他的腳指頭,一頭套在槍扳機上。一切準備就緒,趙新生說:

“親愛的團長大人,怎麽樣?隻要您的腳指頭稍稍一動,您立刻就成了黨國的精英,蔣介石的英烈簿上自然少不了您的大名。”

俘虜團長原先隻不過是門背後的光棍,虛張聲勢做做樣子的,真要動起真格的就另當別論了。不消片刻,隻見他渾身亂抖,冷汗直冒,戰戰兢兢道:

“報、報告長、官,這個玩笑開、開不得。兄弟知、知錯了……”俘虜團長威風掃地,再也不敢小覷眼前的小個子了。

趙新生不依不饒,說:“對你這號人有什麽政策好講?白花花的麵條你硬要說成是豬狗食。警衛員,你去到老鄉家的豬食槽裏舀一瓢豬泔水,讓他嚐嚐豬狗食的味道。”

俘虜團長懾於趙新生的虎威,也是自己口出狂言惹的禍,隻好自認倒黴,閉著眼,憋住氣,硬生生把半瓢豬泔水一氣灌進肚子裏去。

為此,趙新生也犯了紀律,團長降為副團長,成了代理團長。

司令員還有許多傳奇故事,在戰士中間廣為流傳著……

這次司令員下連隊,自然是有事而來,人人心裏清楚,老頭也不說破。扛槍訓練,出操站崗,和普通戰士一般無二。

一連三天,天天如此。到第四天頭上,是個星期天,一大早司令員就發話了:“今天我當一回代理班長,全班集合,全副武裝,出發!”

全班到了打靶場。司令員命令董榆生、朱桐生出列,每人一支半自動步槍、五發子彈。麵向正前方,半身人像靶,任選姿式,開槍射擊。

董榆生出槍迅速,來了個跪姿,“鐺鐺鐺”連發五槍。報靶員報靶,合計四十八環。

朱桐生身體肥胖,動作遲緩許多,他慣用臥式。臉胖肉多,掛腮掛不住,貼腮貼不成,搗鼓了半天,好容得打出去五發子彈,兩個脫靶,三槍中了十七環。

司令員又給每人發了一支木槍,防護衣罩穿戴整齊。司令員號令一下,倆小夥子捉對兒廝殺,不上三個回合,董榆生一槍出擊,朱桐生仰麵朝天。畢竟訓練,董榆生槍交左手,右手去拉朱桐生。朱桐生摔開,恨恨地說:

“不算!”

司令員濃眉一皺,詰問:“憑啥?”

朱桐生呼呼喘著粗氣,十分不服地說:“這都是他的強項,我要和他摔跤!”

司令員微微一展雙眉,點點頭說:“戰場上什麽情況都有,摔跤就摔跤。”

倆人隨之擺好架勢,司令員還未發令,朱桐生求勝心切,先下手為強,往前一撲,就拽住了董榆生的衣領。董榆生動作敏捷,稍一側身,左腳去踢朱桐生的右腿。朱桐生不知是計,迅速抬起右腿。趁這功夫,董榆生的右腳早到,一腳踹在朱桐生的支撐腿上,頓時站立不住,摔了個大大的仰巴叉。訓練場都是硬地坪,朱桐生身子又重,這一下摔得不輕,痛得他呲牙咧嘴,半天爬不起來。董榆生轉臉去看司令員,司令員示意他把朱桐生拉起來。董榆生剛一貓腰,被朱桐生趁勢摟住脖子,兩隻手狠狠撕住他的脖頸。董榆生俯在朱桐生的身上,兩手皆可用力,他隻須狠狠一拳足可以使對方滿臉開花。但軍紀和道德不容許他這樣做,況且司令員就在麵前,不能讓首長尷尬。司令員連喊三聲“停”,朱桐生才鬆開手,董榆生的脖子上已是鮮血淋漓。戰友們為董榆生包紮好傷口,朱桐生一邊拍打身上的土,一邊嘟嘟囔囔:

“有本事再來……”

司令員滿臉不悅,把手一揮,喊道:“撤!”

晚上是例行班會。

司令員首先發言:“同誌們哪,我的小戰友們哪!今天我本想通過比武活躍一下氣氛,既鍛煉了隊伍,又增強了團結。看來我這個老道失算了。目的沒達到,還發生了抓人事故。大家都暢所欲言,談談你們個人的意見,咱們班到底存在哪些問題,症結何在?聯係到前一段時間連續發生丟東西事件,大家說說,都是什麽原因造成的?”

新戰士姚成首先發言,他說:“我給班長提個意見。班長啥都好,就是沒有原則性,一味地牽就。特別是對朱桐生同誌,不敢批評、不敢管理、不敢使用。朱桐生同誌自己不能嚴格要求自己,一遇到刮風下雨或者後半夜的崗哨,不是頭疼就是肚子疼,保證有點事。遇到這樣的問題應該開班會,刹歪風。可是班長不,自己悄悄爬起來替他站了。出力還不討好,何苦來者?你這不是幫同誌。你這是害同誌!有句話說,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存,以退讓求團結則團結亡。”

朱桐生狠狠地睋了姚成一眼,含混不清地咕噥了一句:“狗拿耗子!”

司令員點點頭,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記下了姚成這個名字。

老戰士雷毅說:“不是我巴結班長,也不是光替班長評功擺好唱讚歌,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就這麽簡單。班長的錯誤就是人太好、太正直、太善良了。剛才姚成說的一句話,出力不討好,我有同感。有些人就是你給他擦屁股,他嫌你的紙硬了,你給他喂著吃,他嫌你的飯燙了。叫我說一句話,不理!愛咋咋。人要服人哩!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別不服人還使壞,前頭埋地雷,後頭打黑槍,那算啥真本事?……”

董榆生示意別離題太遠,司令員揮揮手說:“讓他說!”

有司令員撐腰,雷毅來了精神,索性放開手腳,放大嗓門,繼續說:“說話要有證據,別想咋說就咋說。班長的一百塊錢我見過,還有誰見過?請舉一下手。”

呼喇喇,全班十個人舉手的多,不舉的少。司令員苦笑笑,也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記下了雷毅這個名字。

雷毅有了這麽多人壯膽,幹脆把話挑明:“有人說班長偷東西,打死我我也不信。有人想訛人,訛人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不能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你放屁!”朱桐生實在坐不住了。

“我放屁,我敢把屁放到桌麵上。你敢在人前頭拉屎嗎?”雷毅早有思想準備,據理相爭。

大丈夫不爭一時一日之短長,朱桐生搖搖頭、咧咧嘴,再沒吭聲。

司令員問雷毅還有什麽話要說,雷毅搖搖頭:暫時就說這些。

戰士張國平接著發言:“我們班上的主要問題就是班長和朱桐生同誌鬧矛盾,我認為兩方麵都有責任,一個巴掌拍不響嘛!從某種程度上說,班長應負主要責任,誰叫他是班長呢嘛!”

副班長李向東說:“前麵同誌講的,我不重複。我想說的是,我雖然是副班長,但班上黨員就我一個,我沒有發揮黨員的模範帶頭作用,對班上發生的問題,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班上丟了東西,大家臉上都不光彩。叫我說呢,做人要本份,咋相就咋相。我說我丟了一塊金磚,你們信不信?你們肯定不信,話說得大了些,道理是一個道理。”

雷毅舉手,斜眼瞅了一眼副班長,不滿意地說:“有話就直說嘛!幹嘛拐彎抺角的?我認為,這東西丟得好,丟得是時候。早不丟,晚不丟,黨支部一找班長談話他就丟。這裏頭名堂大著哩,哄鬼去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發言異常熱烈。司令員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美麗”牌香煙,會抽煙的一人分了一支。頓時幾個小高爐星光閃爍,煙霧燎繞。趙新生瞅了一眼朱桐生,笑笑說:

“小鬼,你也說兩句嘛!今天是班會,也叫集體談心會,有啥說啥,不要有啥子顧慮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