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村民進山

涼水泉子後山,是一條十幾裏長的大峽穀,山大溝深,峽穀兩旁不是峭壁就是陡坡,白天進山都感到陰森可怖,頭皮發麻,因而老名叫作“玉殞穀”。山道旁,青草茂密,山坡上,長滿半人高的刺槐、沙棘、枸杞子。山腰往上或者再往深處,就是連綿不斷的山林了。山林裏有許多珍貴的藥材、無數的山葡萄野杏子以及取之不盡的木材、藥材、燃料等等。春天長蕨菜夏天長沙蔥、沙蒜、野韭菜。秋天一場毛毛雨,樹杆上綴滿野木耳,樹根下草叢中滿都是牛糞坨兒般大小的山蘑菇……

然而,終年累月以種田為生的山民們除非萬不得已,極少進山尋寶。打獵,更不是他們的長項。因此,人獸各占一方,互不侵擾,大家各安其事。

偏偏,今天進山來的卻是一個隻身一人的小夥子。

小夥子名叫董傳貴,二十來歲的樣子,平平常常的長相,結結實實的身板。如果不是情況緊急,即便他身手再好膽子再大,也不敢獨自一人貿然進山。他今天進山不為別事,就是“打獵”來了。

頭一天村裏來了位郎中王先生。老先生是遠近聞名的王神仙,雖無扁鵲之名、華佗之術,但也看好了不少疑難雜症、挽救了許多垂危之人。王老是位忙人,難得進山(外人都把涼水泉子叫作山裏)一次,東家來請西家來接,把個王老漢忙得,手不得閑腳不得停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嗓子幹得直咽唾沫。好不容易輪到董傳貴家,已經是掌燈時分。

老先生說,像董傳貴父親這種病得需要雪蓮花作引子。雪蓮花也是世間希罕之物,老頭兒得來不易,花多少錢都是賣不來的。王先生思之再三,要董傳貴拿麝香換。不是老王為難董傳貴,為了治病救人,老頭兒眼下也正好急需麝香配藥。

董傳貴剛生下來不久就沒了娘。父親好不容易把他拉大**自己卻躺到了炕上。小夥子為了父親的病已經費盡周折,今天好不容易得到這樣一個機會,他決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因此他未加思索借了把獵槍就上了山。他想,他一個小夥子為了一個麝香,還要叫上幾個人興師動眾的,讓人知道了不笑話?

他畢竟是個生手。他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他甚至連一隻野兔都沒有見到,倒是有幾隻山雞故意和他捉迷藏似的,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搖搖擺擺,直到他快要捉到它們時,它們才不慌不忙地在他的指頭尖兒上飛走。

現在正是正午時分,山裏頭也隻有這一會的太陽最毒,火辣辣的照在人身上、頭上、臉上,董傳貴清晨出門時還穿了一件棉襖,這時候他渾身上下差不多已經被汗水濕透了。他本來可以躲到某一棵樹下或者鑽進灌木叢中乘乘涼的,然而他不能這麽做,家裏有病人在等,王大夫急著配藥,他哪裏有那些閑情逸致?其實他真要這樣做了,沒準還真能獵到一隻獐子或者別的什麽,最低不會空手而歸。畢竟獵人和農夫中間隔著一座山,種田的小夥子哪裏能懂得那麽多?心裏赿急,他腳下走得就赿快,好在總算他還是放了幾槍,打的是獐子是野鹿還是岩羊,由於距離太遠速度又快他因而看都未能看清楚。其實這已經很難為他了,小夥子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這方圓幾十裏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裏轉悠了多半天,一般人別說幹活做事,嚇也能嚇個半死。這不是一條一般的峽穀,這是一條恐怖的峽穀。山林裏不光隱藏著狼蟲虎豹狗熊野豬,而且還有野人,還有還有……

山裏**都迷信,碰到一些解不開的迷團,總愛疑神疑鬼。不過現實當中也的硧存在大量的難解之迷,不由你不往別處去想。

前麵正是“玉殞穀”穀底。

“斷魂崖,玉殞穀,埋下多少少女骨,平常女人不涉足,就是壯漢也止步。”傳說古時候有一位羌王的女兒因反抗父親為她許配的婚姻,跨馬登峰墜崖而死。此事開了先河,隨後就有無數的妙齡女子由於各種原因命喪崖下,此處也就成了“香消玉殞穀”,也叫“娘娘穀”。據說年長的醜陋的多少有點殘疾的婦女尚且猶可,特別是那些十歲的再加上有幾分姿色的女孩子如果不慎途經此地,頓時之間就會花容失色變腔變調。本地人說外地話女人說男人話中國人說外國話……

傳說赿傳赿神赿傳赿奇,以至於人們談穀色變,視穀為禁地,輕易不敢赿“雷池”半步。這反倒造化了那些飛禽走獸們,“玉殞穀”變為了無人穀,成了它們自由翱翔和馳騁的天堂。

董傳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眼前的一切讓他倒吸幾口冷氣,渾身起了無數的雞皮疙瘩,頭上的頭發也都根根豎了起來。極目所致,滿地皆是白骨死屍和動物們的皮毛羽毛。一陣冷風吹過,樹葉草屑動物的毛發等等隨著旋風呼嘯而起,山穀裏發出陣陣低沉的嗚咽聲,如泣如訴,不由人不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董傳貴循聲望去,斷魂崖聳入雲中,一兩隻蒼鷹在高空盤旋,忽上忽下,悠然自得。斷魂崖刀砍斧鑿一般,陡峭如壁,三五棵鬆樹和六七叢長著紅果兒的灌木雜亂地鑲嵌在懸崖上的壁縫中。如果不是這些植物的點綴,斷魂崖倒更像是一塊放映電影的大幕布。換句話說,斷魂崖其實就是一塊幕布,幾千年來它所演繹的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不是還在人間廣為流傳著嗎?

“……”忽然,董傳貴似乎聽到了一種什麽動靜,——原本是人才有的那種動靜。小夥子雖然不迷信,但是那樣的故事聽得多了也難免不對他產生影響。驀地他看到崖角邊一棵兀立的大榆樹下臥著一個人!這著實讓他吃了一驚。莫非這世上真有鬼?大白天都敢裝出人形來嚇唬人。董傳貴本能地往後退,如果說剛才還有點害怕,現在則是恐懼十分了。一旦他轉過身去,可以想象,那將是沒命的一路狂奔。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如果在他的人生軌跡上曾經有這麽一段插曲,那對他將是終生的恥辱,即便是沒有人看到,難道他自己也會充耳不聞熟視無睹嗎?這樣一來他反倒鎮定了許多,他要走過去親眼目睹一下那個物體到底是人是鬼?

這是一個女人,一個十分年輕而又十分好看的女人。但是眼下對董傳貴來說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她究竟是死人還是活人。怎樣才能辨別出她的生與死呢?當然最好的辦法就是喚醒她,董傳貴也試著大喊了幾聲,然而除了空穀回聲、峽穀四周不久傳回他自己的聲音之外,再沒有別的其它聲響。小夥子開始猶豫了,他長這麽大還沒有接觸過女人的身體,況且還是一個和他毫不相幹的陌生女人,況且還在這樣一個荒涼的峽穀中,況且不知她是否還活著……

正當董傳貴就要轉身離去的時候,猛聽到那個女人真真切切地“哦”了一聲。現在,董傳貴已經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來考慮了,他知道那個女人還活著。活著,就是一條人命,救活救不活是一回事,見死不救是另一回事。他決心要救這個女人,不管村裏人怎麽說,他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人沒啥不能沒了良心。話是這麽說但心裏頭還是撲撲嗵嗵的,他小心翼翼地走近那個女人,摸摸她的額頭似有一點熱氣,拭拭鼻孔尚有一絲鼻息。

董傳貴放下獵槍,一貓腰背起女人,然後騰出一隻手來提著槍,也不管路高路低,也不管坡陡地滑,沿著來路,撒腿狂奔。

沒走多遠天就黑了。白天山路就難行,何況夜間,而且身上還背著個人。董傳貴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往前挪動著,不一會兒汗水又浸透了破棉襖。

正行之間,董傳貴眼前一亮頓感大事不好:兩個黑影一左一右攔住去路,兩對眼睛宛如四隻小燈籠發出幽藍幽藍的光柱。董傳貴從小在山裏長大,當然知道此為何物?

這是兩隻大狼,在一般情況下狼是不會無端傷人的,這回它們主要是看中了董傳貴的背負物,它們早就注意到這個從高崖上跌落下來的女人了,之所以沒有下手是因為時辰尚早閑雜動物太多幹擾太大。還沒等它們選好機會,倒讓董傳貴這個家夥得了便宜,把它們現成的晚餐搶了去,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吧。因為是它們咽不下這口氣才要堵在道口討回本就屬於它們的獵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