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白傘蓋佛事 (2)

我陪恰那回中都的兩個月間,正值春雨連綿的季節。原本兩個月可以走到的路程,卻因道路泥濘走了近三個月。直到四月十五日那日清晨,天氣方轉晴朗,可我們此時距離中都還需走一日。再如何緊趕,最多隻能在傍晚時分到達。我坐臥不安魂不守舍,索性向恰那提出我想先行回中都。

因為四月十五日,是八思巴第一次在忽必烈的都城——中都舉辦白傘蓋佛事。

《大日經》上說,佛祖釋迦牟尼頭頂化作輪王形,是如來眾相之頂,以白淨大慈悲遍覆世界。蒙古人崇尚白色,八思巴取此寓意,在去年四月十五日於大明殿禦座上置白傘蓋一頂,用素緞、泥金書寫梵文經文於其上,稱為鎮伏邪魔護安國刹,以庇佑忽必烈。

這年四月十五日,正是白傘蓋覆於大明殿禦座上一整年之日,八思巴早已奏請此日舉辦佛事。這奏議一提出,忽必烈立刻批準並全力支持。在我出發去涼州之時,忽必烈已命宣政院著力承辦此次佛法盛典。

宣政院為了討好忽必烈,不惜花費重金置辦鎧甲袍服器仗,並命教坊樂司出管工伎樂300餘人,雜耍隊伍150人,鼓手120人,中都所有寺院提供佛像、幢幡、寶蓋等。還從駐京的近衛部隊中抽調了500人做儀仗隊,另又調500人做雜用。此次盛典,比元宵燈節的規模還要大。

這般由八思巴一力倡導並主持的佛教盛會,我怎可失去一睹他風采的機會?與恰那匆匆告辭後,我使法術很快趕到中都。到達時,盛會已經開始了。

這日一大早,八思巴帶領著弟子們在大明殿禦座前念誦經文,將懸掛一整年的白傘蓋恭請下來,放置在裝飾華貴的寶輿中。忽必烈和察必帶著後宮的嬪妃和公主們,在玉德殿門外搭了彩樓觀賞盛典。彼時,500人的儀仗隊整齊地列於大明殿前,護送八思巴與弟子們駕著寶輿出宮,朝崇天門緩緩走去。

我趕到時,儀仗隊正一列列通過崇天門,我已錯過了先前在大明殿裏的盛景。

狐狸身子太小,怎能在比肩接踵的人群中看得清楚。我索性化出人身,罩著大鬥蓬遮蓋藍眸藍發,踮腳在擁擠的人群中張望。

軍馬儀仗隊鎧甲閃亮,氣勢威武。儀仗隊中間便是放置白傘蓋的華麗馬車,由四匹渾身沒有一絲雜色的純白馬拉著,緩緩行進。八思巴帶著眾位弟子走在寶輿旁。他身披最隆重的金絲袈裟,頭戴五彩大帽,舉手投足間優雅出塵。他神情清鑒,法相莊嚴,眼波流轉時,睿智的雙眸仿佛掃過所有人。

如化外仙人的他,卓然神采令世間所有男子相形見絀。一時間,周圍一眾女子皆眼冒紅心狀,讚歎聲不絕於耳。

寶輿和儀仗隊走過後,接下來是大鼓方陣、雜耍方陣和歌舞方陣,首尾排列了近二十裏。這些方陣的藝人穿著鮮豔,裝束奇巧,邊走邊表演一番。熱鬧的氣氛,精湛的演出,引得人們大聲叫好。燕京城內的百姓幾乎全部湧上了街頭,人人興高采烈,和著鼓樂聲載歌載舞,整座京城幾近沸騰。

可我卻沒心思看這些表演,隻顧擠在湧動的人群中,跟著儀仗隊走。隊伍走得極慢,中午時分到達了西門外的慶壽寺。

所有文武官員今日均有要務在身,分工各有不同。禮部負責所有雜耍伎樂方陣,刑部負責巡城阻止打架鬥毆,中書省分守途經的各大城門,而掌管軍政大權的樞密院則負責寶輿到達慶壽寺的接待工作。

早已恭候在此的樞密院最高長官——皇子真金出迎。他身穿考究的蒙古朝服,臉上粗獷剛毅的線條襯著高大矯健的身姿,極具英豪之氣。去年剛做了父親的真金今年將再添一子,他的妻子闊闊真又快要生了。

寶輿被恭敬地迎入寺中,儀仗隊和八思巴帶領的梵僧隊要在此處用齋飯。吃完飯後,寶輿將由西門外的垣海子南岸入厚載門,由東華門過延春門向西行,最後回到宮裏的大明殿,八思巴會將白傘蓋重新恭送回禦座之上。

八思巴用完膳後,真金將他恭送出慶壽寺。寺外擁擠的人群一見到八思巴便沸騰了,人人伸長了脖子爭看國師真容,口中大呼:“那位可是國師,我等尋常怎能見到!”

儀仗隊想要上前驅趕將寺門擁堵住的人群,被八思巴製止了。他駐足在寺門口的高台上,和藹莊重地微笑著,衝百姓們揮手致意。

他一直是忽必烈宮廷裏的禦用僧人,平常隻為皇親貴族傳授法旨,尋常百姓很難與他直接溝通交流。可我知道這非是他的本心。為天下眾生布道說法一直是他的心願,隻是身入皇室便再難得自由。

今日這時機難得,我想幫他一把,為他多多爭取些民心。

眾人正在推搡著踮腳觀望時,天空飄來一片五彩祥雲,在八思巴頭頂處停留住。接連下了許多日的瀝瀝小雨,陽光被壓低的雲層遮擋,本是個沉鬱的陰天。這一片炫目的五彩祥雲照亮了周圍的天空,立刻引起了所有人注意,皆是大張著嘴仰望著。

八思巴吃了一驚,目光立刻在人群中搜索。我不能放下鬥蓬,靈機一動,將綁頭發的藍絲帶扯下,高高舉起。他果然看到了,臉上頓時露出溫暖的笑容。

五彩祥雲投射下七色光芒,籠罩在八思巴瘦削的身上,如同出現了菩薩的背光。他神聖的麵容安詳寧靜,渾身散發著讓人無法抗拒的聖潔光芒,仿佛有股強大的向心力。人們紛紛頂禮膜拜,更有人激動得哭了。光芒漸漸散去,天空恢複陰沉。所有百姓都激動萬分,不停嚷著“活佛顯靈啦!”

八思巴點頭示意繼續按計劃遊行。鼓樂齊鳴,儀仗隊威武列陣,寶輿被駕駛出慶壽寺大門,繼續向西門進發。八思巴朝人群中的我投來關切的目光。我微微點了點頭,回他一個安心的笑,讓他放心。

八思巴走了,人群也跟著走。不一會兒工夫,慶壽寺門口便空空蕩蕩了。我一陣頭暈目眩,急忙找棵樹倚靠。我這些年雖然法術進步不少,可剛剛對著那麽多人使幻術,實在消耗太大。但願,我休息一會兒後還能剩點兒體力回到國師府再暈厥。

正在抵抗不住湧來的睡意時,我突然聽到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姑娘,你怎麽了?”

我的體力果然下降得厲害,居然他到了我跟前都沒有聽出腳步聲。不行,不能讓他看到我。我掙紮著想要站起身,手腳卻顫抖得厲害,虛弱地向前栽倒,還未倒地便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拉住了。我的身子被他翻轉過來,鬥篷垂落,再也遮擋不住散落的藍色長發。

°是你!”一聲驚呼,欣喜若狂中帶著難以置信的顫音,“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我勉強睜開眼,看到一張方闊的臉上洋溢著喜悅,弱弱地喊出:“真金……”

再也支撐不住,我在暈厥前隻來得及念最後一遍咒語固定住我的人身,免得昏死後現出原形來。

“你之前說過,八思巴給你的感覺更像是政治家。”我下炕走向書架,邊走邊說,“的確,他的大部分精力是放在西藏政治上。但作為宗教首領,他也組織了不少佛事活動。除了在忽必烈的宮廷外,他還創立了一項人人皆可參與的佛教盛事——白傘蓋佛事。”

我從書架中抽出一本《元史》,翻到卷七十七,指給年輕人看元朝的國俗舊禮記載:“白傘蓋佛事自八思巴倡導後,每年都要舉行,當時的老百姓稱為‘遊皇城’。這項佛事的規模之大,絕不亞於漢地的元宵社火。即便當年有要事不能舉辦,也必在下一年恢複,一直到元朝滅亡。”

年輕人翻看著《元史》,略有些費勁兒地讀著那些文言文,感慨道:“記載得真詳細,這樣的規模,的確盛況空前。

我點點頭:“忽必烈對這種僧俗軍民一起參與的宗教慶典十分重視。後來,他下令在每年六月中旬,依樣在上都也舉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