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往事隨風

餘鴻才本是一個有抱負的人,用他的話來說,既是生得逢時又是生不逢時,難道他的人生經曆,真是如此嗎?夏天本不想去了解別人的,可是餘鴻才卻不管這些,偏要把他的好漢當年勇傾訴給夏天聽,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往事隨風了。

在餘鴻才的娓娓道來之中。他的起伏人生就呈現在夏天的眼前。

公社文化站在公社大院的對麵,一條冷水河把公社大院和冷水街道分為河東河西。餘鴻才來當這個站長,他認為是領導屈了他這個才子,但公社的領導還認為是對他相當的照看了。

文化站不是正式的國家編製單位,隻是一個群眾文化團體的組織,它沒有獲得財政支出的資格,隻是上級部門為了豐富群眾的文化生活,在各地成立的一個臨時機構。文化站的人員大部分時間都是業餘的,他們隻有一定的補助。

象餘鴻才這個既是站長又是兵的人,他一月能從上麵的拔款中得到那幾十元的補助,他也心滿意足了,要說他的能力,當然不是和這幾十元成正比的,可是他能怨誰呢?

餘鴻才不是庸碌之才,他也很會動腦子,公社成立文化站時,就和電影隊一並成立的,在他的再三請求下,公社領導給了他放映員的機會,他除了每次完成到鄉下去放影的任務外,他就利用在文化站的空餘時間,再把那個文化站稍加改造就成為了一個小型的電影院。

他從縣電影公司租來好片,在那個電影院裏搞收費播放,這樣他也得到了實惠,除了上交租金之外,他又主動把收入的大部分用於文化站的投資,本來上級沒有多少投資來的,可是他就是能對現有的設備,把個空有其名的文化站搞得風生水起。

夏天剛來時就聽說過有個文化站站長,是一個很有能耐的人,他隻認為是這裏的人們在胡侃神吹罷了,現在和他一接觸,才知道他餘鴻才的確人如其名,是一個有真才實學的人才。他那鴻才並非隻是浪得虛名。

六十年代的高中生,還是在文革前的,餘鴻才從縣二中畢業後,隻因為**開始了,他也就中止了再向上提升學業的機會,回到鄉下之後,餘鴻才並沒有象一般的中學畢業生那樣,回家就是修理地球,他本來就喜歡把自己的才幹顯示出來。

當然機會一般都會光顧那些善於表現的人,餘鴻才常到公社中心校去玩,他那能言善辨的口才,一手乖巧玲瓏的字體,立即就把那個老校長給征服了。

中心校的師資本來還是不缺的,老校長憐憫餘鴻才是一個人才,就大膽地啟用他,從此他就到學校做了一名教師,雖然隻是代課的,可他的風頭很快就蓋過了那些正式編製的老師。他能歌善舞,也彈得一手好琴,至於教學對他來說就更不在話下,用他的話來說,在學校的那段時光就是他過的社會的幸福生活。

好運一個接一個,餘鴻才教書才一年多一點,老校長就爭取到了一個名額,把他送到師範學校去了。在他從師範學校回來後,他就是一個公辦的教師了,他成了公家的人了,也實現了脫農的夢想。此時的餘鴻才常大發宏誌,他把有誌敢補天上窟,無聊才做洞中仙這兩句作為座右銘掛在自己的宿舍裏,他立誌要做陶行知第二。

餘老師的本事高強,也引來不少異性目光的追逐。他心氣很高,就是不想在冷水這個地方長久呆下去,他的目標是向縣一小進軍,那是全縣最好的小學校,他就是想在那更廣闊的地方去施展他的才華。他沒把冷水作為他的終點,隻想把這裏當作他的人生驛站。

他認為一個人的至高目標在沒有實現之前就談婚論嫁是極其庸俗的,因而他根本就沒把心思放在冷水這個地方。

學校有個才來的女老師,她對餘老師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她最愛餘老師會彈一曲,她雖然也懂一些樂理,但在如何使用樂器這方麵她還是空白,她一有空就找餘老師給她指點。有一次在餘老師彈一首歌曲時,她在餘老師的身邊陶醉得完全不知自己姓什麽了,當餘老師那渾厚的男中音隨著琴聲的伴湊唱起那首《三套車》時,她聽得如醉如癡。此時正好沒有人,她對餘老師發嗲,就把整個身子都傾倒在餘老師的身上,可是餘老師硬是柳下惠在世,他就沒有讓她的陰謀得逞。

事後那個女老師委屈得大哭一場,她想,憑自己的身段,以她的能力和現有條件,她還愁找不到象餘鴻才這樣的人,當她被餘鴻才拒絕後,她發誓,這一輩子,若是找的對象比他餘鴻才差,她這一生寧願不嫁人。

餘鴻才傷了那女老師的心,她恨恨地對她的好朋友講了此事,那個好朋友卻是個裝不住話的人,她又把餘鴻才清高的事傳了出去,傳來傳去他餘鴻才就成了生理有缺陷的人。

有好事者就悄悄地提醒他,餘老師,你要多去看看醫生,病是拖不得的,耽誤了終身大事就後悔莫及了。弄得餘鴻才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待他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他也是百口莫辨,隻能讓他們去說。

外麵的世界精彩極了,轟轟烈烈的**運動也讓冷水這個地方不得安寧,老校長也成了臭老九,可是餘老師還是安然不動。他照樣做他的事,認真教學,一副任你東南西風,我就穩座釣魚台的樣子。這就惹惱了那些造反派,他們找來找去的,就是沒有找到他餘鴻才的反動言行。

他們心有不甘,最後還是找出他的反動證據,他那有誌敢補天上窟,無聊才做洞中仙這幅條幅,不就是他對抗這場運動的證據嗎。你還說你無罪,那你為什麽就想去補天上的窟窿,你不是想超過偉大領袖還想幹什麽,還想做洞中仙,難道不是想逃避現實,對抗這一偉大的革命運動你又是在幹什麽,而且人人都在投身於這場運動中,你還要去教學生一門心思讀死書,象你這樣的人不是反革命就是偽革命?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當餘鴻才被推上批鬥台時,對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餘鴻才始料不及,他很是不服氣,說出了上麵這句極不合時宜的話。好了,你還不認罪,就憑你鴻才兩字,就知道你是封建主義的殘渣餘孽,你不是姓餘嗎?正好是舊時代的餘留,這就夠了,現行反革命就是你,餘鴻才。

從此餘鴻才就每天要去接受批鬥。他在被批鬥中也不老實,最後就被新組建的革命隊伍掃地出門,被取消了教師資格,注銷了非農戶口,他成了過街老鼠,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

那個女老師則是揚眉吐氣了,她先是極積投身於這場運動中,後又嫁給了那個工宣隊的隊長,這時她就再不顧和餘老師的交情了。她給那些造反派提供了許多餘鴻才的罪證,讓他嚐到了世上最毒婦人心這一至理名言的萬分可信度。

餘鴻才從學校回到農村,他不但不會做農活,還背上一個反革命的罪狀,他的曆史從此改寫了,餘鴻才再不是那個人人尊敬的餘老師了,他是人民的敵人,是專政的對象,從前的一切都成了隻在夢中出現的美好回憶了。

失誌不渝的餘鴻才,他總是相信真理的存在是要經過痛苦經曆的,那布魯諾就是因為支持哥白尼的天體日心說理論,被羅馬教皇燒死在絞刑架下麵,可是到如今世人還不是給他證明了嗎。自己雖然不能和他們相比,但是烏雲遮天難持久,紅日永遠放光芒。他期待著那一天,東方戰線上傳來的好消息。

就是不會種地那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本來就出身在農村的他,很快就學會了各種耕種方法,他可以象那些老農一樣,再不用在飯前洗手,再不用每天都要漱口涮牙,更可以一邊大便,一邊吃東西。

他變了,變得連他都不認識自己了,脫胎換骨不就是那麽一回事嗎。現在我餘鴻才難道不是和廣大人民合在一起了。頭上既然頂著一頂帽子,也沒有什麽,魯迅先生不是這樣寫著,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有一頂不錯的帽子,在夏天可以遮太陽,冬天能擋寒風,隻要自己不去想它,人們再怎麽說,一切都是無所謂的。口是長在人家的頭上,又不能用一張樹葉把他的口給封上,讓他們愛怎麽說就怎麽說罷。

我餘鴻才現在是什麽都不在乎了,家,隻有我光棍一個,當年錯過了那段“美好”姻緣,現在也不後悔了,人,就這麽一個,吃的在口裏,穿的在身上,唯有那滿腹經綸才是自己終身所擁有的。

沒有了麵包,還有稀飯。沒有了手風琴,還有那萬能的嘴,能吃能跑,能睡能笑。世上的磨難又何止我餘鴻才一人,那戰功顯赫的彭總賀總,那學富五車的章世釗,還有那激情飛揚的賀綠汀,朝氣蓬勃的郭小川,他們不也是在劫難逃嗎?自己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教書匠。

想到這裏,餘鴻才心裏亮堂了,世上沒有後悔藥,山不轉那個水要轉,說不定哪一天我餘鴻才就時來運轉了,到時候拔雲見日也未可預料。餘鴻才就這樣給自己打氣,農村的條件是艱苦的,可是再苦也沒有紅軍過草地,翻雪山那樣苦。我餘鴻才是反革命,那隻是你們用莫須有的罪名強加於我的,我不信黨中央會永遠給你們這些投機鑽營的小人以長久的機會,我堅信勝利永遠屬於人民的。

跳梁小醜們,你們蹦噠罷,秋後的螞蚱你們還能活多久。我現在蒙冤受屈,隻是暫時的,沒有永遠的昨天與今天,隻有永遠的明天,明天在那裏呢?它就在眼前,就在我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