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無痕
《雪蓮》製作完成,已送去歐洲參展。田導派人送來了樣片,我們含著淚看完片子,這是我們合作的作品,它就是我們的孩子,隻是這孩子快失去它的媽媽了。
靜竹的病情開始發作,並且一發作就進入重症階段,隻能靠流質食物來維持生命。我覺的好象還有什麽事沒又做,是它,靜竹的蝴蝶發卡,我拿出來發卡給靜竹看。
“靜竹,你看這是什麽,這是你的發卡。十三年前,我第一次在劇組見到你,你就帶著她,我是趁你不注意偷的,去年我找東西又發現了它,《雪蓮》的創作就緣於這件事。”靜竹拿著已被摩挲成青銅色的蝴蝶發卡,靜靜地掉淚,幹裂的嘴唇張了張,小聲地說:“紫東,我想我這輩子沒什麽遺憾的了,我真的知足了,上天待我也不算薄。”
“別說了,好好休息了。”她說完這些話就已有氣無力。
“我死後,把我埋在呼倫貝爾,那地方大,清淨,我可以自由地活動活動身子,沒有你陪伴我會憋的慌。”
《雪蓮》在歐洲電影節上獲得評委會大獎,靜竹得到了最佳女演員提名,當我把獎杯和證書拿給靜竹看時,靜竹流著淚,不說話,蒼白的臉上的泛起久違的紅暈,仿佛白雪映襯下的一朵紅梅,竟是那麽的耀眼,那麽的絢麗。可惜這獎來的不是時候,靜竹再也沒機會走紅地毯了。
四個月後一個暮秋的夜裏,靜竹忽然精神振作,還想下床來活動活動,眼睛也亮了許多,難道是我們感動了上天,發生了奇跡。我急忙把她攬在懷裏,想扶她起來,但不一會她的眼神慢慢暗淡下去,脈搏跳動漸慢,身體一點點變硬。
“靜竹,你醒醒,醒醒呀,千萬別睡過去。”我知道一切都無濟於事,但是還想喚醒她,我知道隻要她睡著就永遠醒不過來。
“紫東,……照顧好我們的……孩子,……我的孩子,多去看看我……我會想著你。”這些話耗盡了她的最後一口氣。終於像個孩子似的在我懷裏睡著了,睡的那麽香,睡的那麽安詳。我默默流著淚一遍遍吻著她幹裂的嘴唇,瘦削冰冷的麵頰,緊閉的雙眼,輕輕呼喚著她的名字。她的眼角裏竟然有兩滴晶瑩的淚滴,我想在她走的時候她也很傷心,也有很多牽掛。她的身體是那麽的輕盈,輕的我一隻手就能把她抱起來。
我打了個電話,這是一個隻屬於我自己的秘密。瞞著靜竹我花巨資給靜竹做了一幅水晶棺,我不能承受永遠看不到她的結果,一天也受不了。在等待的時間裏,我給靜竹換上她最喜歡的衣服,擦了臉,點了口紅,梳理了頭發,別上了那隻蝴蝶發卡,穿上平時很少穿的靴子。
現在她躺在水晶棺裏真像睡著了一樣,我甚至覺得的她沒去世,隻不過離開我一段時間,早晚會回來。
第二天我通知了親朋好友,所有的人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震驚的忘記了悲傷,大家麵麵相覷,不知做什麽好。我忘記了周圍一切的存在,自己呆呆地守護著水晶棺前,一遍遍隔著厚厚的水晶撫摩著靜竹的臉。想著我和靜竹的一幕幕,她的哭泣,她的歡笑,她的拘謹,她的憤怒,她的傷心,她的委屈,她的善良,她的賢淑。想一遍,望一眼,望一眼,哭一次,哭一次,痛一回。我一天沒說一句話,沒吃任何東西,沒離開靜竹身邊半步。
如果說辛夷的去世讓我有所醒悟,那麽靜竹的去世徹底掏空了我的一切,我們的生命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凝結在一起,現在她離我而去了,我的靈魂也隨她而去,現在的我隻是一具空空的皮囊。靜竹,那邊冷嗎?那邊熱嗎?那邊的生活你習慣嗎?你在那邊寂寞嗎?不會太久了,我不會讓你等太久。我想這兩個世界之間一定有什麽東西相連,我要找到這條路,靜竹也一定會天天守在路的那一端等著我,像我這樣想她一樣想著我。
所有的人都在勸我想開點,為了孩子,為了老人,為了關心我的人,我心裏感謝她們,但她們不會理解我的心情,我的心已被靜竹帶走了,一點也沒給我留下,我沒有任何心思為了除靜竹以外的人,哪怕是我的孩子,我的父母。這些話我不能說,也不想說。
思錦,碧雲,盛潔經常來看我。
思錦紅著眼睛說:“紫東,我不想勸你什麽,知道你也聽不進去,我隻想說千萬別做傻事,多想想咱們的女兒。現在我真的理解你了,也理解靜竹姐。”聽到‘靜竹’二字,我的眼淚沒有任何的征兆如泉水湧出,呆呆地一言不發。看著這個曾經生活在一起近十年,也曾經心愛過的男人,如今卻形如枯蒿,萬念俱灰,傷心的像個孩子,思錦哭著離開了我家,心裏一點點殘留的嫉妒和怨恨都煙消雲散。
最對不起的是盛潔,她幹脆請了長假來我家照顧我,對此我什麽都沒說,每天除了坐在靜竹的水晶棺邊上發呆,我心裏再也容不下任何事。隻有在餓的實在受不了的時候我才吃點東西,吃饅頭吃麵條和吃山珍海味一個味道,我已傷心到失去味覺。偶爾在鏡子裏看見我,竟認不出來自己,仿佛變成一個四十多歲的半個老頭,胡須滿腮,頭發斑白,瘦的隻剩一把骨頭,目光呆滯,身子已經有些鞠摟,一向注意儀表的我竟然沒任何驚奇,我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也許這樣才能平息一點點我心裏的悲痛。
我對盛潔的態度沒讓盛潔離開我,這不是冷淡,而是根本忽視她的存在,我連愧疚的心思也沒有了,我的心裏早被靜竹的去世占滿了,滿的再也容不下任何事情。按照文藝作品的慣例,我會在盛潔的感動下回歸正常生活,還可能和她結婚,但生活不是文藝作品,我沒一點這樣的想法,甚至想都沒想過,這和有無良心無關,一個人連心都沒了,你再指責他有沒有良心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
“紫東,我知道你心裏難過,別老呆在家裏,這樣會毀了你,你不心疼自己我還心疼呢,別這樣了,求求你,你已經三四個月沒出家門了,再這樣你都會腐朽,都會發黴。我想靜竹姐地下有知你這樣,她也會不放心。”盛潔哭著說。
“盛潔,你是教授,你說到底有沒有那個世界,我想一定有,我要去那裏找靜竹,她天天晚上托夢給我,她說她很冷,她說她很寂寞,讓我去快點陪她。”我抓住她的手不放,盛潔被我的舉動嚇的直哭,手足無措。
當天晚上我又夢見靜竹,她對我說:“紫東,我在這兒很好,就是想你,也不知你什麽時候來,對了,我還碰到了你的朋友林辛夷,記得她還送給我她的一套書呢。”突然兩個力士模樣的人要把靜竹帶走,靜竹拚命掙紮,向我伸出手大聲呼喊:“紫東,紫東,快來救我!”我猛然坐起,看到身邊水晶棺裏的靜竹依然安詳地睡著。摸著狂跳不已的胸口,我想是該追隨靜竹而去的時候了,甚至我怪自己為什麽不早點隨她去,那樣她就不會在那個世界受那麽多苦了。
我寫下了一份遺囑,把我的所有財產分作六份,盛潔,思錦,孩子,靜竹孩子,靜竹父母,我父母各一份,委托盛潔處理身後的事情,把我和靜竹火化,將我們的骨灰埋在呼倫貝爾大草原腹地。
做完這些事情,我仿佛和這個世界再沒有任何關係了,心裏竟有幾分高興,終於下決心見靜竹,終於到了見靜竹的時候,我仿佛看到靜竹在那邊也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正滿懷欣喜地等著我。
我很平靜地服下早就準備好的烈性安眠藥,在一片混沌中踏上了通向那個世界的道路。我心愛的靜竹,我可憐的靜竹,我就要來陪伴你,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從此再也沒有什麽能把我們分開了。
彌留之際,有若隱若現的歌聲在耳邊響起:天邊一朵雲,隨風飄零/隨風飄零,浪蕩又逍遙/我的情郎,孤苦伶仃/孤苦伶仃,就像一朵雲/獨自守歲月,花開又花謝/他把那光陰費,孤單影不雙/虛度好時光,像雲一樣飛……是白光還是吳鶯音,是《天邊一朵雲》還是《哪個不多情》,都記不清了,身體漸漸飄起,歌聲漸漸遠去,靜竹的輪廓漸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