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針對李小多的教育,李文韜和陳小瓷就從英語著手,兒子牙牙學語時起,就給他聽英文歌曲,教認簡單的英文單詞,如動物、生活用品等等;稍大點兒,專門請了一位英語教師,每天陪孩子“說”一小時英語,不要求背記單詞,隻要嘴裏經常“嗚嗚啦啦”地說英語就成;等孩子上了小學,英語家教每天陪孩子“說”英語的時間增加到兩個小時;另外,李文韜和陳小瓷每周還陪孩子看一部原聲中文字幕的外國電影,以歐美片子居多。所以,從小學時起,李小多不但學習優秀,英語更是倍兒棒。小學畢業後,李文韜兩口子把李小多送到省城一家私立學校,這家學校最出名的就是外語教學,請有大量外教,而且要求學生在平時生活當中盡量用英語交流。該校是全封閉式教學,每個月隻允許家長在最後一周的雙休日探望孩子一次,一年四季如此,沒有寒暑假,隻有到了春節才會放半個月假。這家私立學校的收費挺高,李文韜兩口子是咬著牙把孩子送進去的。李文韜兩口子對兒子的要求很簡單,就是希望兒子能像使用漢語一樣使用英語,能說、能唱、能寫。

說起來簡單,實際上難度很大。李文韜一直對劍橋大學情有獨鍾,私下裏還真希望兒子能夠圓圓他的劍橋夢。他曾經了解過,像劍橋、牛津這樣世界一流的大學,根本不通過考試錄取,怎麽錄取呢?學生自己申請,前提是:你得足夠優秀,還有,你的英語得達到母語的水平。這兩個條件,把百分之十的中國學生擋在了劍橋的大門外麵。

想到兒子,李文韜心裏有種成就感,心想自己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生了個好兒子。李小多也爭氣,才初二,就能夠讀英文原著,用英語寫文章。

這周的雙休日沒什麽要緊事,又剛好是月末,李文韜就和陳小瓷商量利用雙休日去看兒子。李文韜沒有從市府辦調車,而是借了一輛朋友的車,星期五下午下班後直接開車向省城進發。車子還未駛出雎陽地界,遠遠望見翠雲峰,李文韜一時心血**,很想上去瞧瞧,車子一拐,直奔翠雲峰而去。

這個翠雲峰,在雎陽地麵上還有個俗名,叫雞頭山,因其主峰陡峭直立,山峰怒張,有點像打架的公雞,故而得其名。當年,在打造地方旅遊的時候,雎陽挖空心思地想找點人文曆史方麵的遺跡做點文章,硬是找不出來,後來,一幫子窮酸文人引經據典,說《史記》載,秦始皇當年“巡隴西、北地,出雞頭山”,振振有詞地說《史記》上記載的這個雞頭山就是雎陽的翠雲峰。於是,雎陽就跟秦始皇沾上了點兒關係,但是,僅僅是沾了點兒關係而已,也沒見秦始皇給旅遊產業帶來多大的收益。李文韜感興趣的不是秦始皇去過的那個雞頭山究竟是不是雎陽的翠雲峰,他感興趣的是矗立在翠雲峰山巔上的鏡化寺。

鏡化寺始建於唐朝末年,相傳有個遊方和尚走到翠雲峰,結廬傳法,最後就地坐化,他的草廬就成了鏡化寺的前身。在民間版本裏,鏡化寺供奉的神靈靈驗有加,每年的“五一”前後,大批即將參加高考的學子都會虔誠地徒步上山,到鏡化寺去燒香許願,以期在當年高考中取得優異成績。鏡化寺香火很旺,據李文韜所知,有相當一批官員經常來鏡化寺進香。鏡化寺現任主持據說是一位道行很深的高僧,而且一度是市委書記劉定國的座上賓,否則,市委大樓和市政府大樓怎麽修,修多高,哪兒輪得到他來說話。

上了翠雲峰,太陽剛好落山,僅剩一層紅暈留在遠處迷蒙的天和山相接的地方。來到山門前,鏡化寺的住持帶著兩個小沙彌迎了出來。

住持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施主來得正是時候。”

李文韜也文縐縐地說:“我輩本下界俗人,叨擾方丈清修了。”

住持說:“施主言重了。生在方寸天地之間,芸芸眾生皆是我佛有緣人。施主,請吧。”

李文韜和陳小瓷進了正殿,迎麵是釋迦牟尼的金身塑像,莊嚴、肅穆、慈悲。李文韜一時大腦裏麵一片空白,看那釋迦牟尼像,仿佛有一種大悲憫和大慈悲隱藏在他寧靜如水的麵龐後麵。李文韜一激靈,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一個小沙彌遞過簽筒,示意他搖簽。李文韜閉上眼睛,雙手輕輕晃動簽筒,接連彈出來三支卦簽。

李文韜按順序拿起自己搖出來的卦簽,隻見第一支上寫的是:

第二簽甲乙張子房遊赤鬆上吉

第二支和第三支簽上寫的分別是:

薑太公釣蟠溪唐玄奘西天取經

住持說,施主是大智慧之人,還是自己解簽吧。

李文韜拿過解簽的冊子,按照卦簽上標的簽數查找,隻見第一支簽上寫了四句偈語:

盈虛消息總天時,自此君當百事宜。

若問前程歸縮地,更須方寸好修為。

第二支簽上也是四句偈語:

君今庚甲未亨通,且向江頭作釣翁。

玉兔重生應發跡,萬人頭上逞英雄。

李文韜心裏突然一驚。按照民間的說法,一個人在佛前求的簽,第一支代表過去,第二支代表現在,第三支代表將來。中文係科班出身的李文韜當然熟知卦簽所列舉的曆史典故。從卦簽上看,李文韜的過去和現在就是尚未發跡的張良和薑子牙,而唐玄奘西天取經,誰都知道,經曆九九八十一難,方始取得真經。難道說,卦簽上喻示自己的後半生將多災多難嗎?這當然有些可笑,一個堂堂大學畢業生,雎陽市的市府辦主任,竟然相信這個?

住持這個時候走了過來,撚過李文韜手中的第二支簽,說:“施主本是人中龍鳳,奈何自古以來,君子占此簽有五年之厄,庶人占此簽有五年之難。施主謹防牢獄之災啊!”

李文韜一下子沒了心情,胸腔裏麵好像空蕩蕩的,第三支簽的簽解也不看了,扔下二百塊錢的布施錢,轉身就往外走。陳小瓷看李文韜的麵色凝重,沒敢多問,緊跟著往外走。

到了省城,在兒子學校附近找了一家賓館住下來,李文韜仍舊悶悶不樂的。本來在官場的際遇就不怎麽好,又抽了那麽幾支簽,無形中引發了李文韜內心的惆悵。張子房遊赤鬆、薑太公釣蟠溪,還不都是張良和薑子牙二人鬱鬱不得誌時候的落魄之舉?唐玄奘西天取經,那算得上成功嗎?曆經九九八十一難方始求得真經,這樣的成功,不要也罷。不是李文韜迷信,而是猛然間對自己從事的這個職業產生了懷疑:我這算什麽,我能為國為民做什麽?老百姓餓了,我能給他們飯吃嗎?老百姓冷了,我能給他們衣服穿嗎?不能,事實上我這個小小的市府辦主任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給幾個市長們盡力搞好協調服務工作,帶領一幫子秘書寫寫畫畫,寫一些稿子供領導們在主席台上發言,僅此而已。就這麽一頂破帽子,還有那麽多人虎視眈眈,李文韜還真不知道掉到自己頭上的這塊餡餅是福是禍。鏡化寺的住持說,施主謹防牢獄之災,弄不好這個半仙式的人物一語成讖,哪天真遭人暗算了也說不定,陳小瓷當初勸他去一中教書,也說過天底下最危險的行業就是當官。

陳小瓷知道丈夫心裏不怎麽好受,光滿天飛的謠言就夠讓人窩火的。她一邊輕輕地給丈夫捶背,一邊說:“多大個事兒,還為幾支破簽生氣?明天陪兒子好好玩一天。”

李文韜知道自己的心情鬱悶得沒有道理,何況是專程來看兒子的,於是就強打起精神,給兒子打電話。兒子剛下晚自習,上來就是一長串英文:

“Oldmanoldladyhappy(老頭老太太快樂)!”

李文韜說:“小子哎,你老爸我還沒老呢。”

李小多說:“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總不能說‘Happyyoungmanbeautifullady(小夥子大姑娘快樂)’吧?”

李文韜說:“告訴老爸,明天想去哪兒?”

陳小瓷在一旁說:“去看黃河吧,兒子一直想去看黃河的。”

李小多說:“No,no,我要去大象山公園。”

李文韜說:“行啊,你想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唄。”

李文韜把電話遞給陳小瓷,母子倆開始了漫長的電話粥。母子倆聊得起勁兒,李文韜無所事事地拿著電視遙控摁來摁去,所有的台幾乎都在播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的電視劇,隻好調到中央5套看一場球賽。

第二天早上,李文韜兩口子去學校接了兒子,一家三口去大象山公園。大象山公園是省城最有名的一處森林公園,漫山遍野都是高大的白皮鬆,這種白皮鬆在全國很罕見,大象山公園因為遍生白皮鬆而出名。李小多一路說說笑笑,給父母講學校的趣事。一趟山爬下來,李文韜出了一身大汗,通身都濕透了,卻感到無比的清爽和輕鬆,有一種無與倫比的通透感。午飯是在公園裏吃的盒飯。下午,他們回到賓館,洗了個熱水澡,稍事休息即帶兒子去一家川菜館過葷癮。李文韜和兒子李小多都喜歡吃川菜,喜歡那種又辣又麻的味道。

飯桌上,陳小瓷說:“晚上我和兒子去看一個人,你呢,自由活動。”

李文韜一愣,沒反應過來:“什麽自由活動?你的意思是,你把兒子帶走了,扔下我一個人?”

陳小瓷“撲哧”一聲,笑了:“又不是小孩子,什麽叫扔下你一個人?怕老鼠咬你夾肢窩?”

李小多說:“我爸是擔心老鼠咬掉他高挺的鼻子。”

李文韜用筷子敲敲兒子的腦袋:“就你嘴貧。”

陳小瓷說:“我帶兒子去看一個遠房親戚,很多年都沒有聯係了,你去不方便。”

李文韜有些奇怪,陳小瓷是單親孩子,自小跟母親和外婆相依為命,早些年母親年紀輕輕的就去世了,沒幾年外婆也跟著走了,老家再沒什麽往來的親人,怎麽省城又冒出個遠房親戚?但看陳小瓷的表情怪怪的,怕再問下去傷她的自尊,便不再說什麽,隻是囑咐:“去吧去吧,路上小心點兒。”